南河大队交通方便，山脚下沿河一条公路，一头通往西北方向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头通往东南方向的县城。
东河大队不通公路，出山，得翻越这座高山，途经山头的宝莲寺，下山后才上得了公路。
南河大队的漫山遍野，家家户户的屋前房后，生长着大大小小的银杏树，成为南河大队的独特风景。
特别是到了秋天，银杏树叶满山金黄，青瓦白墙的农舍，掩映在金黄的银杏树中，整个村子就在诗情画意中了。
我们院子里堂弟的女人桂花得了崩漏病，月经不调，一月内多次出血，血来时如泉水涌流，有时候顺着胯一直流到脚背，吓死人了。堂弟翻山越岭，请来南河大队的老医生阳生云给他女人桂花治病。
我默默记下了阳生云开出的处方：
茜草30克 当归10克 鹿角霜30克?摇
白芨20克 地榆炭30克 血余炭30克?摇
香附子10克 红人参10克 甘草6克
开完处方，老中医阳生云说，这种病，弄不好是有生命危险的。
两三天工夫，堂弟的女人桂花的病好了，恢复了元气，脸上开始有了红润。
回家，我把阳生云开出的处方记在了那个小本本上。
这一年，夏天快过完了。那一天早上，我们大队的男女老少又被大队的高音喇叭召集在大队坝子上，开会之前大家仍然像往常一样高呼：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大队书记黑着脸走上台，拉了拉披在身上的中山服。大队书记不管冷天还是热天，他都习惯披一件中山服在外面，显示他的身份。这天，他没有坐在主席台上，而是又拉了拉中山服站在主席台上的话筒前，气愤地喊：大家听到起，不要再喊林副统帅永远健康了，现在出问题了。
沸腾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他接着喊，林彪，我们不能再喊他统帅了。林彪叛党叛国，9月13号仓皇出逃时飞机坠毁在蒙古温鸡（都）尔汗了，机毁人亡，栽了。
大队书记在主席台上说着重皮子话。我怎么听都觉得温鸡（都）尔汗了好笑。可我没敢笑出声来。
这时候，我记起了和老医生阳生云同做的那一个梦，和在山头宝莲寺见到的银杏花，时间大约相距200余天。
我还记起了在茅坑里糊的报纸上看到的玄龙门阵：美国总统林肯在1865年4月1日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白宫的走廊上听见很多人在伤心地哭泣，他来到一个房间里，房间中央摆着一副担架，担架上放着一具尸体，周围站满泣不成声的人。他问一个士兵是谁死了，那位士兵回答，是总统被暗杀了。
两天后林肯总统在一家剧院看戏时遭到枪杀。
还有著名的实业家乔里·奥昆纳在获得泰坦尼克号首航的船票后，梦见泰坦尼克号翻船了。别人是求之不得的，他却退了船票。后来泰坦尼克号在首航时的纽芬兰岛撞在了冰山上，1513人葬身大海，乔里·奥昆纳成了持有船票的幸存者。
林彪出事后不久，我老婆生下大儿子。生下三天后患上月后寒，弄不好要死人的。老婆阳春花高烧不退，头晕头痛，大汗淋漓，恶心呕吐。我先后就近请了两位土医生，他们一问病情，拒绝出诊。我只好翻过山梁，去阳生云家。我一脚跨进房门，另一只脚还在门外，阳生云在屋里就说，看你急得气喘吁吁的，猜你是一喜一忧吧？一喜，是喜得儿子；一忧，是女人患了月后寒。
老大哥，你都知道了。
阳生云来到我家，拿脉，处方，急忙找人去二十里外的公社卫生院抓药。
一副中草药，三角七分钱，装不满一小碗。我心存疑虑，阳生云摊开药包查看得十分认真。他将十三味中药分开检查后，让我装进瓦罐里煎煮。第一次，他要我加上浮小麦做药引。他说，我的药，全靠药引。
第一碗药喝下两小时后，老婆不再出汗，头痛明显减轻。四小时后他让我在中药里加上米百合药引，煎煮出第二碗药给老婆喝下。不到八小时，老婆的病情大有好转。
八小时过去，他又让我在老婆的中药里加了小血藤煎煮了第三碗喝下。
十二小时过去，他再让我在老婆的中药里加了蒲公英煎煮了第四碗喝下。后来还是每四小时煎煮一碗服下，每服下一碗，病情明显减轻。
这天，我被南河大队请去骟割三十多头公羊。白茫茫一片，既是公羊，又是公家集体的山羊。这山羊骟割方便，一对睾丸像铃铛样吊在羊屁股上，不用火麻绳捆绑，有人拽住羊角，我在羊屁股后面三下五去二迅速拿掉睾丸，不用缝合就归一了。还有将割下的睾丸活炒成一份下酒菜，可称为美味佳肴了。
一次骟割三十多头公羊，场面宏大，围观的人很多。被骟割的山羊们此起彼伏咩咩地叫，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嘻嘻的笑声。
大队的大队长留我吃饭，我说，那就加上一份羊卵活炒哦，很好的一份下酒菜。吃饭时，他女人不上饭桌，端着碗一个人在厨房里吃。
我们就逗她，快出来吃羊卵活炒，要不一会儿想吃都没有了呢！女主人躲在厨房门后不见人，但她的声音格外爽朗：公羊割下卵子就不爬母羊了，男人吃了那东西会像没割卵子的公羊，不骚的也就要骚了。
一个男人说：那才叫安逸呢。一阵放荡的笑声洒了一地。
吃完饭，我把剩下的公羊睾丸用细篾丝穿了一长串，盘成了一大圈带走。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一大片无边的斜坡，阳光像金缎般铺了一地。满地的树桩上站满了密麻麻的无名的小鸟，小鸟不飞也不歌唱。一大群山羊十分饥饿的样子，地上没有青草，连灌木丛和低矮的树枝也没有，山羊们在这片无边的斜坡上懒洋洋地游走着。我发现公羊的屁股下都没有了昔日像铃铛一样的有些夸张的睾丸。公羊和母羊们都发现了我，它们没有咩咩的亲切叫声，都一齐把深怀敌意的目光投向我。我无处躲藏，公羊和母羊投向我的目光像万箭穿心。我对母羊们十分的不理解，我割掉的是公羊们的睾丸，关系你们母羊啥事？这时所有的树桩上都流出了晶莹的水珠，水珠一串一串地滚落，我猛然间想到是那些被砍掉树干后的树桩流出的泪水，它们一齐伤心地哭了。公羊和母羊们不理我了，它们一齐低下头去舔舐着树桩上涌出的泪水，像是在默默地抚慰着树桩们莫大的悲伤。
正在我四处环望时，树桩上密麻麻的小鸟不见了，对我深怀敌意的羊群不见了。一股狂风卷来，尘烟四起，我睁不开双眼，咽喉塞满了尘土，鼻子出不上气来，我顷刻病入膏肓。我想到能救我的只有老中医阳生云，想他的时候他就来了。老中医给我拿脉，一番望、闻、问、切，他在我耳边低声给我说，你所患之病，是我们大家的共同之病。这病，迟早是要袭来的，它如洪水猛兽，似狂风雷击。
我急切地说，你处方吧，我已经等急了。
老中医拿出一张白纸来，那分明不是他平时用作处方的专用笺，但我看见他在那张白纸上写下了“殷生雨成 内”的字样后，开出了药方：
东海龙王角 虾子头上浆 万年陈壁土?摇
千年瓦上霜 阳雀蛋一对 蚂蟥肚内肠?摇?摇
仙山灵芝草 王母身上香 观音净瓶水?摇
蟠桃酒一缸
我读着老中医给我开的药方，这药方，是在哪里见过？想起了，这个药方是梁山伯得了相思病后，祝英台给梁山伯开的治疗相思病的方子。
你给我开的这个药方？我又没得相思病，你没搞错吧？
老中医阳生云笑嘻嘻地说，从来还没人怀疑过我开的药方呢，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正在我弄不明白的时候，老婆阳春花把我喊醒了。
又是一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