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之三:飞龙公司总经理的秘书叶舫证实,张总曾向她讲过,让童市长的表哥敲了一竹杠子,亏透了的话,有张要杰的证言佐证;
证据之四:在我们找张书仪调查取证时,张书仪写给我们的亲笔证词,已被法庭采信。张书仪的亲笔证词有以上三个有力的证据佐证。”
还没等辩护人讲完,童力邦插话说道:“我的辩解不也算证据吗?”
辩护人与他唱了个双簧:“对了!根据法律规定,被告人的辩解也是证据的一种。被告人从检察机关第一次传唤至现在,从未供述过受贿的事实。这充分说明,被告人在失去自由之后,仍然是坚持实事求是的,他在用法律维护着自己的合法权益。”他还嫌表述得不够,又来了几句,“这与被告人长期担任领导干部,受党教育多年分不开的。”
“这真是一个具有国际水平的马屁精。”庭下有人议论道。
为被告人说话,这是律师的天职。但是像董于时这样的律师,在庭上还不忘拍领导一下,马典还真的见得不多。他静静地听着,直到辩护人讲完五点意见二十几条理由后,他才拿出了杀手锏:
“现在,让我们看看,被告人童力邦是用什么手段进行受贿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大家一个思想准备。这种欲擒故纵的战术着实让旁听者焦急万分。大家都想知道他的下文。
“被告人童力邦在任国土局长期间,飞龙公司总经理张要杰通过关系找到他,要求把已计划给第五中学盖校舍的175亩地卖给该公司建娱乐场,遭到童力邦的拒绝。当张要杰提出以给70万元的好处费为条件时,童力邦经不起金钱的诱惑,就叫他的表哥张书仪出面与张要杰联系。这样,一份所谓的租赁合同诞生了。当张要杰拿到土地的批文后,第二天也就是1996年7月26日,就将36万元转到了张书仪的帐户上。张书仪证实,8月5日他从银行提取了31万元的现金,加上自己家里的5万元现金一起交给了童力邦的妻子黄晓丹。娱乐场竣工后,按事先约定,张要杰又向张书仪的帐户转去了36万元,作为所谓的违约金赔款。当童力邦的妻妹从张书仪手中拿走了36万元现金后,又一张所谓的借条攥在了张书仪的手中。这样做,既可以掩人耳目,又可以达到逃避法律制裁之目的,真可谓天衣无缝。可见童力邦为了占有这72万元的贿赂款确实绞尽了脑汁。”
童力邦抢话道:“这不是事实,这是对我的污陷。”
辩护人见马典没有按照他的五点意见进行辩论,而给他来了这么一手,令他大为不快:
“我佩服公诉人的演讲才华和逻辑推演能力,但是,定案不能靠分析、靠推理,而要靠铁一般的证据,钢一般的法律。”
马典办案有一个特点,在庭上,他喜欢让辩护人“急”、让被告人“跳”,那么,笑到最后的必定是自己。他认为,不急不跳不好笑。他还把它当作自己宝贵的经验传授给年轻的检察官,并找了一条理论根据:作为公诉人,假如你让辩护人牵着鼻子走,他还会“急”吗?你没有三斧子,被告人会“跳”吗?印度有一个电影叫《流浪者》,那里面开庭审案的场面很精彩,法庭辩论十分激烈,老百姓都爱看。可那是印度特色的庭审制度。在我们国家,如果公诉人在庭上能让某些辩护人“急”,让被告人“跳”,再加上有一名能控制局面的出色“导演”——审判长,我看庭审也很精彩,这就叫中国特色的庭审制度!正因为马典有他独到的见解和与众不同的个性特点,所以人们都喜欢看马典出庭。有人说,看马典出庭,就像看《流浪者》一样过瘾。尤其是他的喉音,听起来就像欣赏一支美妙动听的歌,给人以一种余音绕梁的感觉。
马典是何云崇拜的偶像。她第一次跟马典出庭后,就写了一篇文章,将他出庭的特点归纳为“马典主诉式”。文章发表后,引起了司法界的轰动。从此,何云成了“马典主诉式”的第一位研究者,也是马典被任命为主诉检察官后,正式收下的第一位学生。
他的学生想尽量多给他提供一些辩论的证据,就挑选了几份材料推到了他的面前。谁知,马典不领学生的情,因为他早已把这些材料录入了他的大脑中。信手拈来,都是一支支正义之箭。他想用这些箭,把辩护人射蒙,把被告人射趴下,让辩护人“急”得冒汗,让被告人“跳”得更高,让旁听的人也过一把瘾。
箭,他是这样放出去的;辩护人是那样挡的。
“本院向法庭出示的大量证据证明,被告人童力邦的受贿犯罪事实是成立的!”
“飞龙公司的项目经理古全仕证实,被告人童力邦与总经理张要杰在天港酒家喝酒时,他亲耳听到过两人讨价还价的谈话,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据我所知,古全仕曾因诈骗罪被判过三年徒刑。难道不相信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市长,而去相信一个诈骗犯吗?”
“一个诈骗犯,难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吗?”
“狗嘴吐不出象牙,骗子不会说真话,凡中国人都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
马典对辩护人这个极不恰当的比喻提出了严肃的批评:
“审判长,辩护人有侮辱证人古全仕的行为,提请法庭予以制止,并给予警告!”
审判长立即作出了反应:“本庭口头警告辩护人,不许用侮辱性语言侮辱证人。”
辩护人慌了神,一错再错道:“我只是想说,证人古全仕已经死亡,他的证只是一个孤证。而孤证是不能作为定案根据的,这一点常识难道法官(他意识到说错了,马上又改口),不!难道公诉人不懂吗?”
“审判长,辩护人不尊重事实与法律,因此,本公诉人决定,就辩护人提出的问题,不再答辩。”
审判长说:“本庭奉告辩护人,辩论时不得使用过激语言,不许进行人身攻击。”
已经找不着北的辩护人此时不知所措。只见他举起了右手:
“审……审判长,我……我对公诉人表示强烈的抗议!我将保留对公诉人的控诉权。”
他掏出手绢,摘下了眼镜,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珠……
一场辩论就这样结束了。
被告人作了最后陈述后,审判长又与两名陪审员去交换意见。
审判长宣布:
“鉴于控辩双方各执一词,本案案情复杂重大,经合议庭合议,决定将本案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后择日宣判,现在休庭!”
在回看守所的途中,童力邦用右手紧紧地抓住囚车的小窗,把脸靠在窗边,他想多看几眼外面的世界。任过多年国土局长的他,对百临市的一条条街道,一座座桥梁,一排排楼房,一个个宾馆,一片片湖塘,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留恋,多么的向往。有多少个工地留下过局长的足迹,留下过市长的身影。图书大厦、人民商场、华侨大学、政协礼堂,奠基时他铲土,竣工时他剪过彩。那鲜红的彩带,那飘香的茅台,伴随着他度过了多少美好的时光。他回忆过去,他揣摸着未来。想当初,我童力邦一声吼,百临市也要抖三抖;现如今,我像一只携带艾滋病毒被囚在铁笼中的非洲绿猴。“非洲绿猴又怎么样?把我放出去我照样会咬人,我还要称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在心里想,“我相信我童力邦会有东山再起的这一天的,到那时候,看我童力邦……”车吱地一声停了下来,他一眨眼,那讨厌的高墙电网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黄晓丹站在自家的门前,掏出一串钥匙,捅进去一把一拧,抽了出来。又捅进一把一拧,又抽了出来。再捅进一把一拧……,直到第五把钥匙捅进后,防盗门才被打开。搁在平时,她一准一次成功。今天她从法院回来,一直处在亢奋阶段。她关好第二道门,背靠在门上,右手捂着胸口,长吁一口气:
“力邦呀力邦,你终于就要回到这个家了。你永远是这个家的主人,家里的一切都属于你。财产是你的,儿子是你亲手播下的种子那更没说的,就连我也是你的。没有你,我黄晓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力邦,你了解我的心吗?”
她将一个红色的包挂在了墙上,转身去了厨房。打开柜门,本想将中午的剩饭剩菜热一下将就一顿,转念一想,力邦已经好多天没有和她们母子坐在饭桌前就餐了。这些天,她没吃过一顿饺子。是那盘中两颗肥胖的大葱把她的馋虫给勾了出来。一眨眼,那盘中的大葱仿佛变成了热腾腾的水饺。“对!今天高兴,得美美地吃它一顿饺子!”
儿子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将书包扔在了沙发上。“妈,好几个月都没闻着饺子的味了,把我想死了。”说着,他伸手抓起一个饺子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真香!”
黄晓丹拍了一下他的小包子一样的手,“去,别弄脏了!”
黄晓丹将包好的水饺端进了厨房,又拍了几瓣蒜,正准备煮饺子时,她又发愣了:是忘了什么事?没有呀!是想干什么呢?她想了好半天。啊!原来她有这种感觉:今天吃顿饺子不容易,有着特殊的意义,它预示着家人的团圆,何不把小范叫来一起共享一下这种喜悦呢?再说了,假如力邦真的无罪释放,小范功不可没!
她到卧室给范驰打了一个传呼,就到厨房做了四个小菜,回到客厅等待着他的到来。
半小时不到,门铃就响了。黄晓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往右边理了理乌黑的头发,像迎接尊贵的客人一样迎接着范驰。
“黄科长,有何指示?”范驰笑嘻嘻地说。
“范叔叔,你好!”童会会迎了上来。
“会会好!”他摸了会会头上一把。
黄晓丹关好了门,来到客厅:“我这个卫生局的小科长,哪敢给你市府办公室的大主任作指示呀!”
“市长夫人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指示。”范驰这话说得多甜。
“要说有什么指示呀,今天我还真有一条:听董律师说,童市长十有八九能判无罪。今天咱们在一起吃顿饺子……”心领神会的范驰还未等黄晓丹说完,就抢话道:“啊!我明白了,咱们先庆贺一下,祝童市长早日回来!”
一阵寒暄后,范驰端起了酒杯:“黄科长,这杯酒是我敬童市长的,你代他喝了。”黄晓丹推辞道:“我真不会喝酒。既然你敬童市长,那我就喝了吧,但你必须喝两杯!”
范驰给黄晓丹斟了一杯酒,自己先干为敬,接着又倒满一杯:“来!黄科长,干!”
黄晓丹一杯下肚,面不改色,心不慌。其实,她是一位酒量过人的女性。早在她上大学实习时,就和几个同学把中心医院的曹院长给放倒了,从此,黄晓丹在学校留下一个“女酒仙”的美名。今天在范驰面前,她不得不装出一副可怜样。童会会只顾狼吞虎咽地吃饺子,直到肚子吃得浑圆硕大方才止筷。至于他妈妈与范叔叔说些什么,他漠不关心。
“黄科长,接到你的传呼,我连一个朋友的晚宴都给辞了,你说我够意思吧!”他把一双色眼落在了她的脸上。
黄晓丹低下了头,脸色更加红润,简直让范驰魂不附体。“如果童市长出来,我想他不会忘记你的!”她转了一个话题。
范驰步步紧逼道:“到那时候还望黄科长在童市长面前多给我美言几句。”
“我会的。”她答道。
童会会忙着帮他妈妈收拾碗筷,被范驰挡住了:“会会,你去看电视吧,我来帮你妈妈收拾。”
范驰借送碗筷到厨房的机会,笑嘻嘻地对黄晓丹说:“黄科长,你还有什么指示?”他真恨不得关上厨房门,上去抱着黄晓丹啃个够。但黄晓丹毕竟是市长的夫人,在她面前,他不敢放肆,只能察言观色,步步为营。他终于得到了黄晓丹一个令他兴奋的回答:
“孩子大了,你还是走吧!”
“我10点钟再来。”
“会会他每天晚上9点半就睡觉了。”这句话她说得很轻。
“那好,我9点40准时来。”
黄晓丹微笑着点了点头。
马典召集他的两名助手,还在他的办公室研究着案情。乔洪生比他的顶头上司还大四岁,但他对马典还是非常尊重的。他处事一向谨小慎微,劝道:“马处,我看这个案子还是等法院宣判后,再由检察委员会决定是否抗诉。这样,你个人的责任和风险就……”
“小得多,是吗?”马典使劲拧了几下烟蒂,站了起来,转向何云,“何云,你的意见呢?”
“我听马老师的。”“什么学生,老师?工作期间不准这样称呼!”马典批评道,“明确表态!跟我办案不准绕圈子。”
“那,那我也赞成马处的意见,提请抗诉。我现在就可以着手起草抗诉意见书,报检察长审批。”何云之所以不赞成乔洪生的意见,是她知道马典的性格。他要办的事,别说他的两个助手,就是郑检察长也很难左右他。
“既然我是主诉检察官,我有权决定是否抗诉,不然,设置主诉检察官又有何实际意义?案件如果办错了,由我来承担全部责任,与你们两个助手无关。”他把记录的本子一合,命令道:“何云,由你来准备抗诉的材料,待法院宣判后就立即呈检察长阅。我强调一下,是报检察长阅。而不是报检察长决定。”
何云答道:“好!”
这时,乔洪生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哎!没想到这个案子办成这个样!”
马典又生气了:“什么样?这里面必定有诈。我已经盘算好了。法院宣判后我们该做什么?该怎样做?不把这里面的名堂搞个水落石出,我马典就脱下这身制服,大不了还是回去种我的一亩三分地。我就不相信老天爷还能饿死我马典不成?”
他们走出检察院办公楼的时候,门前的路灯还没有熄灭。
“何云,”与乔洪生并排走到门前的何云突然听到马典的叫声,一回头,“马处,有事?”“心里烦,今天咱们谁也不坐专车了,你陪我溜溜!”
何云对乔洪生说:“老乔,你先走吧,我陪马处走走!”
“那好。明天见!”
“明天见!”
何云在门前等马典过来后,把马典让到了自己的面前,跟着他朝东面的牛河走去。
百临过去是一个小县城,撤县建市也不过走了十七个春秋,但是发展很快。过去的百临,只能再现于人们的记忆中。现在的百临,已旧貌换新颜,再也很难看到她过去的尊容,而惟有那条牛河,才是百临永恒的胎记。在这条河的北边,有一块开阔地,是附近几个县最大的牛市。解放前,百临的牛市就名声在外,这条河因此而得名。“文革”期间被迫关闭,现在的牛市更是火爆。附近几个县甚至外省的农民都纷纷到这个牛市来“淘金”。你站在牛河一看,那简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在百临市,白天除了汽车的鸣笛外,你还能欣赏到黄牛、水牛同奏的交响乐曲。晚上,你沿着牛河走,还能嗅到空气中散发出来的牛粪味。马典就闻惯了这种味。节假日闲着没事时,他常到牛市来逛逛。他最喜欢观看那些戴着草帽,用手在袖筒里讨价还价做生意的人,他觉得太有意思了。在牛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为了几个钱,为了一头牛,争的吵的,拉的拽的,和气谈判的,大打出手的,喜笑颜开的,哭天抹泪的,什么都有。更有趣的是,时不时地还会发生人与人打、牛跟牛斗的情况。这时,就会召来劝架的,助威的,兴灾乐祸的人,但他们打归打,斗归斗,生意照做,一码归一码。与城里的商人相比,他们显得朴实无华。马典喜欢卖牛、买牛的农民,更眷恋这条牛河。牛河边的每条石椅,每一棵树,他都不陌生。高兴时,他到牛河散散步;苦闷时,他到牛河消消愁。
“马处,你要把我领到哪儿去?”何云问道。
“沿着牛河走走吧!我只要一到牛河,什么忧愁都没了。”他背着手,仍然一副军人的姿式。
何云无奈地叹道:“好吧!为了马处能够消愁,今晚我就陪着你逛逛牛河吧!”
马典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何云,你别这样说。我先问问你,回去晚了你老公会不会给你开门?”
“你又笑话我了不是?我家老公不开门我也不怕。你要是回家晚了,嫂夫人不给开门那你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