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青又惊又怕,简直没办法相信这件事。她傻呆呆地走回去,傻呆呆地洗菜,洗着洗着,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以后就没有憨叔了?憨叔那么个爱说说笑笑的人,会这么就一下子没了?活生生的一个人,真的会一下就死掉了?育青也听说过人都会死的,但她总觉得周围的人都会一直活下去。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人们的平平常常的日子也会一直过下去。可谁知道憨叔会这样突然就会去世了呢?
仿佛才听过憨叔吹口哨,他双手懒懒散散地插在裤兜里,无忧无虑地吹着小曲儿;仿佛刚见过憨叔的笑容,他笑起来眼角向下弯着,象个好脾气的老寿星;
仿佛才见到憨叔挟着德治,和德浩哥赛跑,憨婶在后面看着这父子三人,含着微笑!可怜的德治,以后不会再有爸爸抱着他了?憨婶再也不能微笑看着憨叔了?
这世上以后就再也没有憨叔了?他就这样和这个世界阴阳相隔,匆匆而别?怎么会这样呢?简直象一场荒诞的梦,叫人难以置信。
晚上,育青的脑子里还是混混沌沌的。村里人也都知道了消息,大家都走去茶坡了,做道场的唢呐锣鼓也响起,又有隐隐约约、连绵不断的哭号声,叫人听了觉得难过。
连着几天,村里人多在茶坡下帮着办丧事做道场。几个大婶有空就叹息着去看望陪伴憨婶,然后又叹气走出来,叹憨叔死得太可怜了。
原来那天白天时,憨叔做了半天工回去,憨婶却还没做饭。憨叔饭也没吃上就又急着去干活了。到傍晚快下班时,他就一头栽进了石头粉碎机!人们议论纷纷,说憨叔肯定是饿得头昏眼花了才不小心掉下去的。可怜他一个壮年男人,竟然会饿得站不稳,可怜他元宵节连顿汤圆都没吃着,就饿着肚子匆匆去世了!而且他掉进去的是石头粉碎机,那是连大石头都能碾得粉碎的机器,血肉之躯怎么能承受得了!他死得真是太冤、太痛了!
憨婶哭得晕过去好多次,其他人也不能说她什么,只在背后摇头叹息。
做了三天道场后也就把憨叔送上了山。人们吹打着震耳欲聋的唢呐锣鼓,悲悲切切、热热闹闹地送憨叔走完了最后一程。路上只剩了些散乱的纸钱,弥漫着一股悲伤凄凉的气氛。
这天下午,村长掌均伯和大伯他们,在大伯家吵吵嚷嚷,怒气冲冲。原来这天上午,掌均伯和大伯带着德浩哥去水泥厂,想要厂里给点赔偿。大伯想起厂里的高师傅以前常和憨叔家来往,而且高师傅又是领导,就去找他商量,想着他会帮忙出主意的。谁知道他说:“要讨钱,你们去找厂长!”就把门砰地关了,当大伯他们叫花子一样。
大伯一向受人尊敬,想不到会吃这种闭门羹。他一向不骂人的,这次也恨恨地咒骂着水泥厂和高师傅,骂他们没人性、不是人!
掌均伯这会就说:“我们还是应该劝憨嫂自己去找水泥厂的人,家属去说会好一点。”
憨叔在这边也没什么亲人,他老家离这儿很远,只剩下几个远亲。他是很小的时候自己从很远的山里走出来到这边的,当时他家乡发了洪灾还是什么。憨婶娘家没有兄弟,几个姐妹嫁得也很远,出了这事她们来了一趟,又匆忙走了。
掌均伯和大伯他们商量了一会,又去劝憨婶,可她死活不肯去,说:“我们老憨都死了,我还去要钱有什么用啊?”
大伯他们劝了半天,她只知道死去活来地哭,他们也只好叹气作罢。
几天后,掌均伯和大伯还是去水泥厂,找厂长要了点钱,交给憨婶了。
梦生叔被憨叔的事吓破胆了,一提起憨叔,他苍黄的脸就发白,小眼睛里满是恐惧。更加上这几天他着了凉,吃了好几剂草药也没好,于是他披件大棉衣,终日蜷在火灶前,哼哼唧唧、叫苦连天,好些天不出门。
只要有人来他们家,梦生叔就立即向那人说:“您知道老憨的事了么?吓死人了呀!水泥厂的活干不得的呀!要出人命的呀!您说是不是?您说是不是?”梦生叔死死盯住来人,嘴巴发抖,双手发颤,那副模样又可怜又可笑。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梦生叔一律抓住不放,向他诉苦:“唉,我老婆还要我去水泥厂干活呢,不能要钱不要命啊,您说是不是?”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来人只好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梦生叔以为找到了知音,就赶紧说道:“女人就是这样贪心。我可不贪那么点钱,我情愿少吃点,少穿点。女人家就知道贪钱,哼!您说是不是,您说是不是?”梦生婶也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黑水,来人也不敢说什么,赶紧匆忙走掉。
梦生叔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水泥厂干活了,梦生婶恨得牙根发痒,却也无可奈何。
大伯倒是越来越忙了,走路都呼呼带风。旁边喜铨叔三兄弟在他们屋后合造了一栋六大间杂屋,时常空着,大伯就和他们租借了过来,全养上了猪。
这么多的猪,差不多就是大伯和大伯母两人养。大伯母单管煮猪食,其他事就全是大伯做了。这还不算,村里有些人家的猪生病了,也是来找大伯去看病。大伯爱钻研,一次看不好,他就自己找时间去看第二次,诚心诚意地帮人家。
大堂哥又在学开车,田土上的事也就几乎全靠大伯了。他总是在一天的事都做完了,别人都休息的时候,才匆匆忙忙挑着水桶去浇水,或者赶去地里锄草。虽然总这么忙忙碌碌的,大伯却很有劲头。
大堂哥学会了开车后,大伯就给他买了一辆大拖拉机。大伯家是村里第一个买拖拉机的,许多人来他家放鞭炮贺喜。现在大伯养猪也养出了点名气,村里人讲起大伯,就又佩服又羡慕,都说他们家要发大财了。
梦生婶瞧着大伯那样发家致富,她也眼热。她又见梦生叔时常呆在家里,半个工钱也挣不到,她积了满身的怒火,象个火药桶。就连育杰不听话了,梦生婶也不象平常那样笑笑就算了,而是立起眉毛,把他臭骂几句。
育红见梦生婶这么心烦,也就不再出去玩了,总是待在家里干家务,还管着育杰不让他调皮。育青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可不管育青做什么,总是招来梦生婶一顿怒骂。
这天傍晚,梦生婶坐在廊下,叫育青去晾衣服。育青端着一大盆沉甸甸的衣服,走得有些慢,梦生婶眉毛倒竖,恶狠狠地骂她发瘟、瘟猪死狗!
育青赶紧走快几步,梦生婶却更火了,怒火冲天地骂道:“你窜死啊?让你做点事你就不耐烦!摔破了盆你有钱买新的?!”她越骂越火,抓起一把竹扫把冲过来,朝育青劈头盖脸打过去。
扫把又大又沉,啪啪啪打在育青头上、脸上、身上,育青顿时觉得一阵阵沉闷的疼痛。梦生婶手劲大,打起人又快又恨,简直是一阵狂风暴雨,噼里啪啦往
育青身上招呼过去。
扫把翻飞间,育青模模糊糊看见梦生婶咬牙切齿,脸都气得变了形。育青又痛又怕,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会让梦生婶气成这样。看到育青傻不楞登地呆呆地站着,梦生婶更是火冒三丈,手上越加使劲,甩着扫把更快更狠地打下去,千****、万****地大声咒骂着育青。
给她打着骂着,育青渐渐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有点模糊不清了,耳朵也听不清楚了,她眼睛也看不大清楚了,一切都模糊不清了。她只恍恍惚惚感觉到扫把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打呀、打呀、打呀,听到梦生婶嘴里死****、烂****地骂呀、骂呀、骂呀,没完没了,永无休止。扫把仿佛越来越多,仿佛有千千万万个扫把,不停地打在育青身上。梦生婶的嘴巴也好象越来越多,好象她长了千千万万张嘴巴,各式各样恶毒污秽的脏话从她嘴里喷涌而出。
育青渐渐有些站立不稳,意识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