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和借宿庵中的老人进山已有半月光景,小尼姑元馨每日里独自在庵中洒扫、念经甚觉无趣,嘴馋想到林中烤肉却又没有擒住山鸡的本事,想再拉个伴又怕几位师姐不愿同流合污,会把她吃肉的事泄漏出去,那样可免不了又要被关小黑屋了。元馨横竖想不出办法,只好偷偷带上一应佐料,独自进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比较笨的小兽,让自己轻易抓住解解馋。
时值晚春,正是“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的绚烂时节,元馨行于山间,迷于林中花树缤纷,早就忘却了进山前焚琴煮鹤的俗念,随着山风拂过,醉在“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的香雪之中,渐渐忘了来路,游入山林深处。
不知不觉间,元馨行到一岩飞瀑之畔,溪流甚小,只弯弯曲曲沿着岩壁垂成三两道玉色的水帘,帘中每滴水花皆被岩壁反复碰撞,待得落到岩脚时已碎成一抹水雾,缓缓飘于瀑底山石之上,再由山石的凹面汇聚成形,继续欢唱着望山下奔去。元馨一路行来已有些倦怠,便自坐于瀑顶未被水淹过的山石上歇力。
元馨毕竟小孩心性,山中景色迷得住她一时,却终归抵不住小肚子的咕咕叫声。歇足力气的小尼姑喝了几口溪水,又用水抹了一把脸,便重新起身谋划起她的烤肉大计来。
山中人迹虽然不多,但食肉的小兽却是不少,山鸡虽不知见了元馨就该躲的道理,但时常锻炼出来的敏捷身手却也不输元馨自以为迅捷的腿脚,几次遇见山鸡都以元馨的失败而告终,元馨的力气已所剩不多,而肚子却响的更是欢畅了,小尼姑此时才真正开始怀念起大傻:“大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小元馨饿着肚子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林间矮树中,指望能如愿碰到一只笨笨的山鸡自己撞晕在她的面前。正寻找间,却闻到一股油脂的香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元馨的双脚不自主的便向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片池塘的岸边,很像平日大傻和元馨作案的地方,即便于洗净猎物、调弄湿泥糊鸡,又便于吃完后漱洗干净免被别人发现。此时地上已有一垄篝火熊熊燃起,一个裹了件破旧灰衫的青年悠然的坐在火堆边,不时伸手转动着用树枝架成的烤架。木架上是一只看似小狗的小兽,骨架虽小却显得很是肥硕,在火堆上来回转动之际常映出一片闪亮的油光,间或有大滴的油脂落入火堆中,引来一阵窜腾的火苗烧得小兽表皮一阵脆响。
元馨望着那油油的烤肉整个人竟似呆了,小步小步逐渐挪到篝火边自顾蹲下,也不和那灰衣青年搭话,双眼只死死盯着木架上的烤肉一眨也不眨。
烤肉的青年回过头来朝发呆的元馨微微一笑,开口道:“饿了吧,等烤好了分你一块,只可惜我没有盐,却是糟蹋了这只上好的獐子。”
“什么,这就是獐子吗,我只听大傻说过呢,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大哥哥,我有盐,还有丁香和八角粉。”元馨听到青年朝自己说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馋相很是丢人,急忙红着脸拿出佐料递与青年。
青年接过几个小巧的佐料瓶,眼中竟掠过一抹怀念之色,谢过元馨,熟练的将几样佐料在翻烤过程中均匀的撒在小兽身上各处。一时间肉上的香味混合了香料的气息,浓浓的直引得两人口舌生津,元馨的小肚子更是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搞得她又是一个大红脸。
不过多时,喷香的獐子便已烤好。青年将獐子连穿体而过的树枝一同撤下火堆,顺手将最肥硕的两条后腿都撕给了元馨。小尼姑低声道了句谢,用洗净的树叶包稳腿骨,便即一手持一獐腿,不顾形象的啃将起来,直弄得满脸油灰、好不可爱!
青年的吃相便要好上许多,灵巧的转动着手中树枝,将各个部位的嫩肉一一送至自己嘴边,间或出手掰断紧连的筋腱和细骨,一餐吃毕除了嘴唇油油的略有残迹外,一张脸上竟是片油未沾。而此时早已吃成小花猫的元馨这才用心的打量起这张太过干净的脸来。
青年脸形瘦削,两条浓眉下有着一双平和的眼睛,嘴角微微翘起始终挂着一抹笑意,白皙的肤色让整张看起来又像邻家大哥、又像耕田的农夫般平凡的脸显出一点书卷气。青年头发很多很密,以一条褐色的旧发带仔细的束着,身上的灰衣却不是很合身,袖口只能勉强遮到青年的前臂。
青年见元馨呆呆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径自往池塘边洗手擦脸去了。元馨这才想起自己此刻的邋遢样,也急匆匆的跑到水边,一通洗刷。
二人收拾停当,复坐回篝火边,此时方过晌午,元馨倒也不急回庵,便一边以小树枝拨弄火苗,一边和青年聊些家常。
元馨人小,素无顾忌,直接便问青年名姓,青年倒也不以为意,告诉元馨他名叫苏启泰。元馨告知青年她也认识一个姓苏的人,不过却是个老人,此时正和自己的玩伴大傻在山中做事。青年听罢只是微微一笑,没多说话。
元馨好奇,又问青年的爸爸叫苏什么,青年这次却没立刻回答,略一思索后缓缓说道:“我的父母在我不懂事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严的姓名我无从得知。这苏姓和这名字却是为了纪念与我这条性命关系颇深的几人而定,启泰可解作‘启于泰’,可说我的一切都是由这位名字里有泰字的老人而启;至于苏姓的那位老人却也和我的血脉有割不断的连系。当然,与我性命有恩的还有其他一些人,但他们却都无名无姓,仅有个外号罢了,我起名之时无法顾及,便也就罢了。”
小尼姑听罢,脸上浮上一抹暗色,幽幽道:“原来你也没见过爸爸妈妈,和我倒是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有个师父起的法号,元馨这名字好是好听,可我还是想有个有名有姓的名字呀。”说着,眼中渐渐漾起一层水花。
青年不料元馨说哭就哭,一时倒微怪自己说得太多勾起小尼姑伤心。不过青年倒也没有出言相劝,只默默坐在火边等元馨把心情排遣干净。
不一会,小尼姑止住了眼泪,不好意思的一笑,复到水边洗了把脸,冰了冰有些发红的双眼,这才回来坐下,笑着对苏启泰说道:“启泰哥哥请我吃烤獐子,我却哭鼻子让你扫兴,真是不该,对不住啊,大哥哥。”
苏启泰听她如此说,不禁灵机一动,顺着元馨的话说道:“若不是我说了多余的话,又怎会引小妹伤心。你我二人都是一样的际遇,不若结成兄妹,世上也好多个牵挂,不知小妹觉得如何?”
元馨只觉得启泰待人甚好,早就把他当作邻家大哥一样看待,现在听到启泰要收自己作妹妹,心中自是十分愿意,遂接口道:“那你要给我起个好听的名字才行,叫苏什么呢?不好听我可不干。”
苏启泰听罢皱眉沉思,不一会面现喜色,抬头道:“叫苏婉馨如何,婉字取自女皇武则天一朝中的女吏上官婉儿,其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馨字源于元馨,示意不忘根本;两字加合起来倒也温婉宜人,小妹觉得可好?”
元馨本不知什么上官婉儿的典故,但听启泰夸赞自然知道必是大大有名的人物,至于馨字她倒也没什么意见,便高高兴兴的应承了下来。启泰告诉元馨让她乖乖在庵里再生活几年,待大哥安定下来便来接她。元馨本也没想离开广德庵,只是此时多了个亲人难免有些不舍。
眼见金乌西冲,时候不早,启泰忙熄了篝火,背起放于一旁林边的大竹篓,带着元馨向广德庵行去,此时元馨才发现自己竟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遂暗自庆幸遇到启泰大哥。两人脚下皆快,太阳落尽前终于赶到了广德庵。
临近庵门启泰从竹篓中翻出一个羊脂玉瓶递与元馨,交代元馨以后每逢月圆之时便吃上一粒瓶中丹药,吃完后好好睡觉不要到处走动,并告诉元馨待这瓶丹药吃完之际,便是自己来接元馨之时。
元馨手持玉瓶,追问启泰此刻要去何处。苏启泰飒然笑道:“本是准备在此山中盘桓几日,找机会和昔日的好友话别之后再北上了结一桩事情的。但今日遇见小妹,这话别之事倒是不必了。故就此上路,估计会在北地燕京待上一些时日。小妹勿怀,这天下虽大我倒还来去自如,断不会有什么变故的。”说完朝元馨微微一笑,背着竹篓顺石级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