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阿芙没能入睡。
她满脑子挥之不去皆是那日在画坊见着的画像。
虽只有半张侧脸，可阿芙早已明了画中人便是再年幼一些的赵定柔。
待到鸡鸣日升，昨夜的意外似从未发生，裴府仍然一片祥和，好似在城中多少纷扰皆与此众人无关。
阿芙坐在厅内用早点，裴炎穿着一身乌青朝服带露而归。
他的脸色一如往常的沉敛，见着阿芙，便自然而然地坐下，看着她喝下最后那几口小米粥。
二人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字半句，进忠却一脸焦急地自院外走来。
“老爷，南司的杨千户带了七、八旗官到了大门外。”进忠低声说着，显然也察觉来者不善。
裴炎横眉一扬，下意识看了阿芙一眼，面色不变，“他可说了此行目的？”
进忠摇摇头，有些为难。
裴炎起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阿芙只听他声音低沉：“阿芙，你到书房去。”
便知情况有变，阿芙一句话也不多问，拔身奔往书房。
待到进到房内，她关紧门，特地上了两道重栓，心急如焚地在内踱步。
一时担忧裴炎的境遇，一时又摸不透杨誉气势汹汹来裴府的目的——昨夜才听贺小川说周边无异，怎么才过一晚，仇家竟直接找上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每分每秒于阿芙来说都是煎熬。
屋外忽传轻稳的脚步声，阿芙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背在屏风后，牢牢地盯着门外那挺拔的影子。
“阿芙，过来。”
果然是裴炎！
她轻轻叹气，快步去给他解栓开门，见到那张清疏轩朗的脸，心里那阵紧张即刻消散而去。
“我还以为那人察觉了什么！”阿芙一叹，步子险些不稳。
“他未察觉，是旧账让人给翻了。”裴炎望着阿芙，面色并不好看。
她一怔，不明白裴炎话中所指。
“当日在麓州城为难你的瘦马贩子，是太子妃的亲眷，我将命案转交州府主理惹他不满，想来是把状告到了东宫处。”裴炎声色沉沉，似也颇有担忧。
“方才杨誉便是替太子妃传话，让我即刻前往东宫领罪。”他深深望了阿芙一眼，继续道，“一并带上那日出言顶撞徐国公的小旗官。”
阿芙心下一凛，有些惊慌地望着裴炎，“我，我也要去？”
“无妨，太子妃要对付的是我，拉上你不过找个名正言顺来问罪的理由。”裴炎面色冷肃，倒似果真不惧。
“可我根本不懂规矩，你不怕露馅吗？”阿芙自然不敢就此松懈，冒名顶替已是大罪，何况她还是皇帝眼里的那根刺！
裴炎怎么却一点也不慌呢？
“那日你应付杨誉亦面不改色，这一回，我仍信你。”裴炎拉过阿芙，将她按在跟前，仔细打量了番她的眉目。
“眼神再冷一些，便更像了。”裴炎的五指轻轻抚过她的发端，顺行而下，轻拉起她的手。
“跟着我，不用害怕。”
他将她牵出门，她心湖荡漾。
不过多时，阿芙已回房换上了锦衣骑的打扮，入到前院，只见裴炎负手立在门前，颇有威仪。
他回头，她脚步一顿，二人对视片刻，又见他徐徐一笑：“阿芙，过来。”
她提步慢慢朝他走去，在他身侧停下，见门外停着一驾双马黄顶车，那驱车的小厮站在一边，满目的不屑。
阿芙一愣，“这是......”
却听裴炎淡淡道：“东宫派来的座驾，生怕我不肯顺从听令。”
阿芙微怔，眼见裴炎已大步踏出了院门。
那小厮才装模作样地扯起笑脸，颇为殷勤地招呼裴炎上了车，两副嘴脸转瞬交接，直教阿芙目瞪口呆。
待到阿芙走前，他却早已沉下脸，瞧也不瞧她。
裴炎揭起帘子，对阿芙使了个眼色，她即刻会意，麻利地登上了车厢。
帘内，他们对坐不语，全由默契揣测彼此的心思。
在外，马夫平平稳稳地往前走着。
阿芙听见他们穿过了一片闹市，接着，车轨下的路面变得平整而结实，周遭的鼎沸渐行渐远。
过了良久，马车终于停下。
只听那人道：“裴大人，太子府到了。”
二人徐徐落地，阿芙抬眸便见一座巍峨的府院，在朱门外，齐齐整整站了两排穿甲持械的林羽卫，庄严而不容轻视。
裴炎带路向前，行至大门外，却被一名林卫军拦下，“裴大人，入太子府，不得携带兵器。”
裴炎睨他一眼，冷声道：“裴某入皇宫亦能带着绣春刀，军长竟不知么？”
那人稍一迟疑，往后退了退，又瞧见了阿芙，“裴大人自然可以，但这小旗官......”
裴炎不欲跟他纠缠，冷笑一声，“你把刀交给他，咱们东宫的林卫军可真忌惮锦衣骑的本事。”
那军长脸上一僵，还未来得及回嘴，手里已多出了阿芙的那把佩刀。
阿芙低头，快步跟上裴炎。
一路疾行，那带路的家仆走得飞快，阿芙也不敢掉以轻心，垂着头只顾跟着裴炎。
太子府建筑颇多，长廊别院更是错综复杂，好不容易终于进了院子，裴炎却领着她在房门外停下了脚。
他二人静候在外，小家仆已进了屋，不过多时，里头出来了六、七名婢女，衣着打扮无不比丰京城的普通女子更加华美。
随后，那传话的小家仆才跟着出了门，“裴大人，娘娘请你入内。”
阿芙心神一震，抬眸悄悄看了看裴炎，只见他面色无异，淡淡然地提起了步子。
才入门，便见正厅空无一人，在右首的珠帘后，袅袅有熏香飘来。
帘子旁站了一名上了年纪的姑子，衣衫首饰同样华美，她见着裴炎，只稍稍抬了抬眉梢，并不作声。
阿芙随着裴炎半跪而下，只听他沉声道：“北镇抚司裴炎，拜见太子妃。”
里头仍是一阵肃静，半晌，才听太子妃开口，“裴炎，你可知本宫因何召你前来？”
阿芙原以为太子妃应当是位跟红姑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却不料她的声音听上去稚嫩而轻柔，倒像是位妙龄少女。
阿芙耐着好奇，闭口不言。
却听裴炎沉声道：“微臣知晓。”
她诧异，险些抬头露出马脚。
按常理说，裴炎怎么也得装模作样地客套一番，就算心里再明白，也得给彼此一个台阶，留个余地。
他这招出其不意，着实令太子妃毫无防备。
室内又是一阵出奇的静，里头坐着的主子显然也未缓过神来。
阿芙稍稍抬眼，瞥见站在珠帘外的姑姑已蹙起了眉。
“你，你好大的胆！”过了许久，太子妃才闷出了这句颇像赌气的责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