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的身体,在迷蒙中,化成夜色里飘倏的鬼影,在窒息的孤寂中翩翩起舞。冷风一阵阵侵袭而来,只被一层薄薄的丝袜包裹住的腿不停地发抖。像是被遗弃在森林里的花猫,它颤栗的身体艰难地支撑着意念在行走。
稀松的灯光照着路,抬眸望去,前方一片漆黑。
下午的场景不断在朝南脑海里浮现。那么地惨不忍睹,然而不得不面对。
北歌眼中的绝望,来得那么彻底而荒凉。将她的心也凉透了。
他咬着嘴唇,亲口说:“朝南,你滚!”
朝南,你滚!听到这几个字的那一刻,她怔怔地望着北歌。她想告诉他,她没有背叛他。从始至终她都只爱他一个人。然而北歌只是双目空洞地望着窗外,看也不看她。
她拖着步子行尸走肉般地走出旧公寓,刚一下楼,便跌坐到墙角,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一颗一颗坠落,砸在地面,开出一多倾城的悲伤之花。
北歌,你是不是再也不要我了?你说全世界只爱朝南的,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
蚀骨之痛,渗入身体的每根毛细血管,直抵神经末梢。左胸口那颗会跳的心,分崩离析,碎成片片支离破碎的玻璃渣,刺得双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呲——”
面前突然火光璀璨。五颜六色的烟花在暗黑的夜空绽放开来,火树银花不夜天。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就亮了,悲伤的脸庞被火光映照得无比明媚。就像,从来都没受过伤的模样。
朝南抬起头,仰望夜空。
河边的人不多,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怎么会突然这么多烟火呢?
不远处,有几个工人,看来正是放烟火的。
朝南走过去询问。那几个工人的回答却让她大吃一惊。
“一个小伙子下午在我们这儿定的。说是给女朋友过生日,让我们晚上九点钟准时在这儿放烟花。”
给女朋友过生日。晚上九点。朝南看了看表,九点过一分。北歌和她约好的,晚上九点,九城河边。
她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这场烟火,原本是北歌要和她一起见证的。
共一场烟火,守一世海誓山盟。天涯海角,有我陪你。曾经,北歌轻声念着这段文字,说他真的很喜欢。如今,烟火在,誓言转成空。
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璀璨的烟花仿若近在咫尺,她伸出手,试图去抓住那些明媚的亮光,手伸向天空的一刻,烟火消失。天空黯淡。
一个人,遁入茫茫夜色。繁花璀璨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幸福。然而幸福就像这烟火,转瞬即逝。摊开手,掌心虚无一片。
她的20岁生日,如同她的生一样,降临却被抛弃。她活了20年,天真的以为从此会告别悲伤,然而这一切事实又将她打回原形。
命运的兜转,终究逃不过宿命。她只不过是一只困兽,在巨大的牢笼里一圈一圈绕,不知疲倦。有一天当现实的刽子手将牢笼打开,送她去屠宰场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没有逃脱出来。
命,不过是为生活而生。
时间向来以让人不易察觉的速度从眼前飞奔而去。无论过往怎样的不堪,在挺过来的那一刻,便下定决心要继续往前。
咬着牙,挺过冬天。寒冷终于在渐渐晴暖的天气中慢慢消散。当身上的衣服渐渐单薄,一个人走在九城长长的街道上并不觉得冷到疼痛的时候,朝南想,春天大概是来了吧。
三月,离简贞的裂帛季节还有一个月。
在沉寂了一个冬天之后,漫长的等待荒芜了心。于是在三月开头,洋槐树便纷纷苏醒过来,迫不及待地抽枝吐芽。
萎靡的城市,几抹鲜绿挂在枝头,整个九城像一幅色调明暖的油画,不知被谁落笔在谁家的橱窗里。透明的玻璃,把世界切割成两个天地。隔绝在外的是已走的寒冬,琳琅铺陈的是鲜艳的暖春。
如果可以,朝南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行走在这样的风景里。春暖花开,一个人也不觉得有多孤单。早已习惯的孤独,在被叛离抽走陪伴以后,只不过是重回原点。
她知道,宿命,逃脱不了。在被铺天盖地的离别砸伤以后,她,再也不想逃了。
那个破碎的生日,教会她这一点。
从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和北歌见过面。北歌没有找过她,她亦是倔强地与他的疏离静静对峙。这是她一贯的手法。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信心再等到他。
不是不想念,而是她无法面对。逃离吗?她没想过。她想的是,如果北歌来找她,她一定会上前紧紧地抱住他。紧紧地,再也不松手。
可是她一直没有等到。所以那个拥抱,她花光力气想要给他的拥抱,就那么静静地摆放在记忆的阁楼上,暗无天日。
偶尔会收到一些短信,署名是疯子,猪毛,有时是洋葱。短信的内容,是北歌的生活近况。
于是她知道,事发后的一个星期,北歌终日醉死在酒里。又一个星期,他躲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偶尔从他房间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
他过得很不好。她知道。可是她又好到哪里去了?
孤独,前行,孤独,再前行。她匍匐着身体,在向每一个日子乞讨。一路走,一路哭。眼泪在身后漫成江河,她却不能回头。害怕一回头,便被巨大的悲伤逆袭,舟沉人没。
一天,朝南找到远阳。
“小南,这些日子你都哪儿去了?”见到朝南,知道她没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可是还是很好奇,她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
其实朝南哪儿都没去。只是把自己置于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不与外界联络。就好像,她从来都不存在。或者说,世界从来都没存在过。
她没有把那件事告诉任何人,死死地守住那些黑暗的落寞。
她低着头,轻描淡写地回答:“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三月天,抬头,一直笼罩着整个九城的阴云已经消失不见。洁白的云仿佛一群群放牧的山羊,低头各自呓语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朝南的侧脸被淡淡的阳光包围,疏离而淡漠的神情一如初见她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隔绝。面前的人,没有触感。仿佛是天边一抹飘倏的云,隔着两重天,让人触摸不到真实。
远阳本想问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只要她觉得好,就好。
朝南低着头沉默,感觉她是有话要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才难以启齿,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
她愿意说的时候,他一定会赶到她身旁倾听,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他也要风尘仆仆地赶来。
半晌,朝南终于开口。她沉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轻皱的眉头,像一层碾不平的忧伤,反反复复。“学长,可以帮我找一份工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