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伯已坐在地上烧水。祁华坐去他对面,隔着石灶台里跳动的火焰,看着他粗黑但棱角分明的五官,望进他疑惑但坦然的眼眸里,祁华用在前世独自一人生活多年,和阅人无数的销售经验为指引,觉得这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最起码看这冯大娘并无子嗣但他们夫妻恩爱来说,比这身子的渣爹要强得多。
祁华决定通过他来了解这个世界。
祁华先把青砖小院的事告诉了他,故事的开场是结合刚穿越来时的场景和冯大娘絮絮叨叨的话得出的结论,但祁华确信是八九不离十的。
“我娘拿了我爹给的休书,哭了很久,她说自己无处可去,也不能让我跟着受苦,想不到我爹这般硬心肠,连我都要赶出去。她就拿老鼠药放在煮好的鸡蛋汤里,说要和我一起去了,也好可以照顾我。祖母进厨房看到了,说既已休了她,就不该再在这里偷吃东西,就抢了我的碗要喝,还把我推倒撞在灶角上,我娘看我流血不止,走不了几步就倒下不动了,只顾着要看我,没有拦着祖母,后来我娘以为我死了,了无牵挂,也喝了那毒汤。等我醒来,祖母已经不动了,娘临死时要我离开这里去找忠婶,只我从醒来后就忘记了许多事情,也不知忠婶在哪里,只记得娘说的要离开这里,不要等我爹来。我就拿了些东西想走了。后来……”
祁华八真七假的将后来那两人如何放火,自己和冯大娘如何逃生的事告诉了冯大伯,又用自己伤到头作为理由慢慢问这个世界的事。直讲得嗓子发疼,而冯大伯也没有让他失望。
原来他们如今所在的这山叫归云山。归云山不是独立的一座山,而是绵延百里的一大片山脉,二十多年前是阻隔大梁和临苏两国的天然屏障。已经烧毁的青砖小院前面不远的河叫富春河,是澜浩江的支流,顺着富春河蜿蜒百里,就能进入澜浩江,大原和大梁分江而治,相安数百年。大原再往北就是赫赫族了,那是塞外草原和大漠中最强悍的民族,百年来统领着同样在马背上生存的几个部落,时不时会侵扰大原。而顺着归云山脉往南再走四百来里,十多年前还曾有个国家叫南霞国,但和临苏国一样现在已经划入了大梁的版图,只不过两国人民的命运却差异很大。
临苏国虽小,因为地处平原,生活富庶,百年来孕育了很多能人异士,中间也不乏经天纬地之材,但同时奢靡安逸也催生了贪官污吏,昏君佞臣。二十多年前,大梁买通了临苏朝中大臣,以购买丝绸为由赚入两国最重要的关口厚崖关,欲取临苏。大梁军一路长驱直入,凯歌高奏,没有经过麻木迟钝的临苏国人反抗,便轻敌生忽了。谁也没想到快入临苏都城金吴城的时候遭到了百姓自发组织的反抗,本来此行成事之后,便可作为功勋立为太子的梁帝长子死于战乱,而且是死于名不见惊传的一位手工匠人之手。梁帝大怒,虽有多个皇子,但长子却是皇后所出,身后联系千丝万缕。梁帝不思自己兴兵之过,却把怒火撒在临苏国人身上,不但血洗金吴城,屠杀无辜大臣和百姓无数,灭尽了临苏皇室,还颁布了残酷苛刻的多项法令。
临苏国人各税各赋为大梁其他国人之倍,只可持有绿字户贴。战后无所居者不得更新或补办户贴,不得拥有土地,原产业归官府所有。文有材者不得科考,武有能者不能为将;士农工商对临苏人就少了前者,但又向下加出一等,叫下九行,包括了伎人,殓葬等等最下等的职业,临苏人只能从事这农工商和下九行。也就是说,你临苏人,各项税赋是别的国人的两倍,你只有绿色字的户贴,这绿色户贴早期是朝廷发给那些流放罪人的临时户贴,只是注明持有人的籍贯姓名年龄等而已,不能作为购屋置地等重要文契的凭证,如今这样等于是把临苏人都当成了犯人;如果当时战乱中你逃了,那你可能参与反抗了,所以你活该,想回来补个户籍,不行!原来的房子土地都归官府了。你再有才能不可以为官做宰,出仕立业。当兵可以,只能当冲锋陷阵卖命的小兵,如果你不当兵,你就只能种地做工匠或当商人,要不操作下流的行业,弄个杂耍逗人开心啦,卖笑青楼啦,服伺死人入土为安也可以。等等苛政不一而足。所以不到二十年,临苏就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兴旺,人民意志也低迷了。而战乱时逃亡出来的许多百姓既失了田地,也作废了户贴,便成了流民,这些人要么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要么为了生存只能自卖自身,依靠主家过日子。而冯大伯和冯大娘就是战乱中逃出来的临苏人,这暂且不提。
南霞国在临苏灭国之后,已经岌岌可危。由原本的三国鼎立,互相钳制变成了与两国合一国的大国相邻的不平等关系,压力山大。但南霞国也有自己的依仗,那就是与大梁相缠百年的皇室姻亲关系。大梁立国第二代世祖之皇后是南霞国公主,南霞国灭国时那个皇后可还是现任大梁帝的亲妹妹,虽不同母,但也是太后手中养大,幼年时感情极好的兄妹。当然中间皇室之间还有些别的裙带联系,总之一句话,南霞国当时认为只要自己伏低做小,处处忍让些,应该不会有事的。却不知道大梁帝是个秉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主,和亲联姻诸等都只是权宜之计。最是无情帝皇家,吾欲开疆辟土,岂可儿女私情!十多年前,大梁帝囚禁了来大梁都城万寿节朝贺的南霞国太子,也是南霞帝唯一的儿子为质,逼迫南霞帝附国称臣。不费一兵一卒,大梁将南霞纳入版图。为了防止南霞起复,大梁帝派了二皇子入驻南霞国都城升龙城为南王,将原南霞帝遣到南霞境内最边远的小城洛州,封洛王。所有原南霞国在册的六品以上大臣终身不得录用。而洛王在亡国之后一年,就郁郁而终,原太子承续了王位,同样幽居在洛州,无诏不出。但因两国之争没有硝烟,并未伤了国本,到现在还是有原南霞国的忠臣义士执意复国,暗中筹划起事,所以大梁境内并不太平,百姓出行有诸多限制。
大原则是另外一说了,它历史悠远,李唐末年,黄巢起义,各地烽烟迭起,群雄割据,李氏后人并未完全湮没,只是在混乱中另立一支,占据澜浩江以北,承继李姓,改国号为“原”,都城安京。数百年来与大梁等国以澜浩江为天堑,各自锁关而立,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近年来,不知两国朝廷何种用心,开始互通有无,澜浩江最狭窄的地段搭了吊索大桥,两岸重兵把守,允许互市。前年北方遭遇百年不遇大旱,死人无数。大原帝与大梁帝不知密约了什么,去年大原帝派了年仅五岁的长子远赴大梁为质子,换取万万石粮草回大原,澜浩江上船队绵延了几十里!而青砖小院附近的小镇子就叫富春镇,富春镇往东走马三日可到两国互市渡口洪波渡,往西走马十日可至大梁国都城西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