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不断
潮湿的灯光在雨中扭动，英雄般的寂寞涌进心里。我无意去回忆那并不辉煌的过去。而渐渐的雨声如足音，踏在我脆弱的神经上，使我感到一种疼痛。那都是些无法躲避的事实。在这里我不想渲染什么或者告诉你们一些真理，只是以我诚实的灵魂，述说一个极其真实的故事。
那雨很大。我与他戴着斗笠坐在雨中，坐在一片潮湿的河堤上。身后是十几条水牛正耐心地啃着并不丰富的青草。我俩平静地看雨点是怎样落入河中。当时，水的声势惊人，耳边只听见哗哗的声音。其实这中间有一部分是河流本来的声音，但听起来好像都是雨声。
对岸有一片结满果实的桃林，在雨点的击打下，它们美丽得诱人。他平静地问我：“能游过去吗？”我平静地点了点头。于是我们便在雨声中踏上了一条我永远忘不了的道路。当时，我四处看了看，河堤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十几条水牛为了生命，在机械而呆板地进食。
我与他赤裸着身体，如我们来到人世的模样，奔向汹涌的河水。牛群平静而安详地啃着青草，对我们的行为不加指责。在下水的瞬间，我感到一切只有雨声是真实的，击打在身上的雨点，让我感到疼痛，不禁抬起头，看了一下从天上落下的雨点。可以说是那些雨点救了我——等我低下头找寻他时，他已在河中央，拼命地朝对岸游去。而对岸又有什么呢？是什么东西如此强烈地召唤他？这是我至今无法理解的事。事后，有人说那片桃林里有妖气。现在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不信。
我投入河水中，一种欢乐的心情在心里奔跑。雨点在我面前落下，溅起一个个水泡，然后消失。与水同一个平面望去，可以感到一种奇观，就像水面开满了花，那一朵朵花的开放与消失都在瞬间完成，但它们总算美丽过一回。
当时，我对雨点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雨声敲击着我，以至让我无法形容当时的雨声，只是感觉到那声音彳艮响。至今我的耳膜还有一种疼痛感。
我在水中奋力游着，想追上他与他同行。可一阵很响的雷声震散了雨声，我从水中抬起头来，看见一片混浊的浪潮正从河流的上方冲来，使我无法看清水面上的那些雨点，不自觉朝身后望去，只见牛群慌乱地朝堤上冲去。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处于一种本能也跟着牛群朝岸上冲去。当脚刚刚踏上堤岸，身后那股浪潮便呼嘯而过，在一片水声之中，我听见他喊了一声“啊！”便没了声音。只是至今我也没想通他的那声喊叫，为什么有一种喜悦，我听得很清楚。当我回过头，水已归于平稳，依旧能看见雨落人水中冒起水泡，只是河水变得浊了一些、流得急了一些，而他不见了。半天也没见他从水中冒出来，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都那么平静、安详，只有雨声不断。我看见牛群面对河水，不停地反刍着它们生命深处的物质。我感到有些冷。
我没有哭，没有叫，光着身子如婴儿一样，拼命地朝他家奔去。似乎还如平时一样，到他家找他玩耍的感觉。这也是至今不明白的地方，在那个时刻，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也许是过于平静，以后发生的事已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跟在大人们身后来回地奔跑。后来听人说，那场雨下了三天三夜。至今我还听得见那片雨声，因为那几日的雨声特别的响，我就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听，并且想着他。雨过以后，人们在河水中找到他时，才发觉对岸的那片桃林一棵也没剩下，只有一片裸露的河滩，在雨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村里人是在几十里以外的河流中找到他的，我特地跑去看他。在离他还很远的地方，我又听见了雨声，那声音再一次刺激了我。我看见他时，他面带微笑，手里紧握着一只青青的桃子，头发上有水滴落，那雨声就是从他头发上落下的。我相信他与我一样，记住了那天的雨声。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笑，也许是因为青桃在握，可他又是从哪里抓住这只桃子的？至今，我只要一见桃子就头皮发麻。
被雨声扭曲的灯光还在窗下，只是雨声已小，我每次在雨声中寻找什么的愿望总是落空，好像这一段故事来自虚空。而雨声又总是在我最平静的时候来打动我，让我感到雨声不断。确切地说，这十几年来，雨声让我难忘，它时时让我感到这是一种苦难，也是一种幸福。而这种感觉完全缘于生命的体验。
家住北山
北山是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是一段我曾经体验过的历史。
北山不是名山，也不是什么高山，只是一块在城市边缘的小山丘，在地图上你永远找不到这块地方。在那已经过去的日子里，我每天沿着北山那条唯一的道路，来来回回地奔忙着，如同一只蚂蚁为生活勤奋着。
北山的居民都是些城市户口，但我现在还是固执地认为，北山应该归类于乡村的范围。记得刚搬进北山时，看见那些干燥或者潮湿的泥土，以及破乱的平房和疯长的杂草，心里就有种不可言说的哀愁。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常常这样问自己。
工作了近十年的人，竟然只能住在这潮湿而肮脏的地方，而且我的孩子还要在这里出生，并且生活。我心里是不甘心的，但有个事实我也是看清的，除了北山我没地方可去，也没有那个能力。何况北山有很多比我年龄更大、资历更老的人在这儿生活，我没有选择，只能在这个小山丘里生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北山的感觉发生着变化，也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这其中包括爱与恨。在热烈的阳光下，我看见北山的美丽与可爱，虽然它只是个小小的山丘，却有着自己独特的风采。
在北山，每天走出家门，便可见一片绿色的树林，在自由的风中交换情语，或者弄出一片喧哗，表示它们的热烈。沿着树林边就是北山唯一的道路，一直通到山下，只不过那是条小路，而且狭窄、弯曲、坡度很大，所以山上的居民戏称为这是勇敢者的道路。骑着车子沿着小路一直冲下去，可以看见山上零零散散的房屋，以及一些树木和一些人工开出的菜地。当然，还可以感觉到风在你耳边细语，让你以为自己是个飞翔的人，并且是这自然中的一员。从树木与房屋拥挤的道路中冲出来，一直冲到山坡下，就可以感受到豁然开朗这个词，虽然这里还是整座北山的半山腰，但因工业发展的需要，这儿已没有了树木，所以你会感受到一种开阔。在道路边有一口池塘里还有着绿色，那是一片荷叶，我将这口池塘称之为绿色的门卫。我这样说的时候，已经不把剩下的部分当作北山了，北山只是勇敢者道路所走的那一段。
沿着池塘过去，就是宽阔的土路，上面可以跑汽车，那深深的车轮印，告诉你这是条繁忙的道路。远处可见几只高大的油罐，静立在坚定的土地上，阳光下它们发出光芒，给人一种力量与信心。宽阔的土路虽然也是个很大的坡，但比那勇敢者道路要小得多，而且道路宽阔，路的两旁有很多的住户，这儿原来是个村庄Q走完这条路就可以踏上真正的大路，这是条柏油马路，和我工作的工厂只隔一堵墙。但这已不是北山的范围，只不过我每天会在一种平静的状态中，沿着这条路走上我的工作岗位。
下班的时候，是无法骑着车子冲上那勇敢者道路的，如果你有辆摩托车那可以例外。我每次骑到那池塘边就会自动下车，然后推着车慢慢地走上去，心情好的时候，会在行走中产生遐想。小路边的树木似乎是一排人在那站立，风吹动的树叶声，是它们发出的一片掌声，北山在欢迎你的归来。这让我感到亲切与温暧，使我产生亲人正倚在门口，期待我回家的感觉。我那简陋但可爱的家呵，我爱它。
我的家在北山的最高点上，所以没事时，总爱走出门，站在家门口极目远望。眼睛沿着门口那绿色的树林往前，可以看见一些房屋与树木，然后是那黄色的土路与山坡，穿过那条黑色的柏油马路，就是我工作的工厂。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
高耸的烟囱吞吐着轻盈的白烟，一些巨大的油塔如巨人般在白云下站立，阳光在映照着金属的反光，让你感受出一种辉煌。到了夜晚虽然看不清那些绿色与房屋，但可以看见我工作的工厂，灯光将工厂照成一座不夜城，让人想起节日的庆典，也想起一些勤劳的人们，感受到一种沸腾的生活。夜晚的北山不是黑暗的，这和真正的乡村是不同的，在北山不远的地方，有根巨大的火炬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着，它在夜晚照亮四周，也照亮了北山，这是工业的力量，也是农业的悲哀。
在北山的那段日子里，我是知足的，虽然条件比较艰苦，生活是寂寞的，但也有着自己的乐趣。我在树林边开垦了一片自己的菜地，没事的时候，就如一个真正的农人，伺候着那些翠绿而娇嫩的菜苗，山上有很多人在这样做，他们在那菜地中找寻着自己的快乐。我常常在树林边、菜地旁抱着孩子，拿着书本一边看书，一边逗弄着孩子，这似乎是种境界。如果说当年陶渊明先生采菊东篱下，是种无奈的悠然，那我现在抱着孩子，看着书却是种现实的悠然。在北山的那些日子，我确实看了不少书，因为贫寒，家里没有彩电之类的东西，只能在深夜看点书打发时间，那是些怎样幸福的夜晚。
现在北山已经没有了树木，当然也没有了人的居住，它已经被工业彻底地吞没，全部成了工厂的油罐区。但我还是怀念那段生活，因为那里曾是我的家，我在那里感受过幸福与快乐。
第一次出远门
那年我多大，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个春天的早晨。我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网兜，走在乡间小路上。窄窄的田埂，在绿色的田野上弯弯曲曲起伏不定，我像一只小船，在一片海洋中自由地穿行。
那天，我有些兴奋，一路上蹦蹦跳跳着，嘴里哼唱着妈妈教过的一首儿歌，只是儿歌的内容我忘了。
越过那座小山坡，我来到大路上。这是沿着风化的山石，挖出来的公路，所以路面上有很多细细的沙石，走动时脚下有种要滑倒的感觉，绝对没有在田埂上走得那么轻快。可我的心情还是很兴奋，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的目的是到公社粮站去买二斤面条。
公路很长也很弯曲，一个人走总觉得很远，因为路上没有行人，只是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我刚开始的兴奋，因为这条公路在减退，一种无聊的感觉在悄悄地升腾，我只能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糊里糊涂地走向我的目的地。当我终于走到公社粮站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便坐在粮站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离粮站不远的公社大院。
看着看着就有了一种兴奋，想走进公社大院去看看。大院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可我从来没有进去过。虽然到这里来过几回，可每次只是到粮站这个位置便停止前进了，因为妈妈只是到粮站来买东西，从没想过要带我进公社大院看看。当时的公社大院对我来说，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对别的孩子来说，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如果我进过公社大院，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荣耀，回到村里这么一说，那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这么想时，便立即兴奋起来。我决定这回自己得给自己做回主，一定要进公社大院，这样想着就从台阶上站起身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你在这干什么？”我转过身看见那个叫粮站管理员的人正看着我，当他看见我的时候好像认识我，说：“是你？你来干什么？
”我说：“买面条。”他对我招了招手说：“进来。”我只能迈步走上台阶，我有些奇怪这管理员记忆力怎么这么好，我只是跟妈妈来过两次他就记住了我。走上粮站台阶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朝公社大院看了两眼，想等买了面条再进去。
我用塑料网兜装了两包面条走出粮站大门时，管理员也跟了出来，站在门口对我说：“快回去吧！已经九点多了。”我看了一眼公社大院的大门，再看一眼那管理员，发觉他正看着我，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当我走了一百多米回头望时，管理员还站在门口看我。这使我失望，我知道今天走进公社大院已没有希望了，我对自己说，下次再进去吧！
弯弯曲曲的沙石公路好像总没有尽头，我是越走脚步越沉，这一趟远行对我来说，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当我看见汽车驶过时，学着大人的样子举起了手。我想坐一回汽车回家的话，那感觉也不错，村里还有很多孩子没坐过汽车。可我每次举手那些汽车睬也不睐我，总是卷一些沙石扑到我的脸上。于是我捡一些小石头扔那些路过的汽车，只是这种机会很少，因为路上的车子本来就少。其中有一回我的石头扔中了车厢板，这让我高兴了一阵，站在路边大笑了一回。
走上那片绿色的田野，我又一次兴奋起来，因为我就要到家了，就要结束这次一个人的远行。我在田埂上跑动起来，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有种轻快的感觉。跑动中我看见有堆绿色的东西在田埂的正中央，一开始我以为是谁将秧苗给拔了出来，扔在路的中央。谁知那东西竟然动了起来，由一堆的形状变成了细细长长的一条，这回我淸楚了，那是一条竹叶青蛇。在乡间这种东西我见过，也听人说过它的厉害，所以我的肉一下子绷紧了，站在田埂上没有动。竹叶青松展开后，就一直朝我游来，我站在田埂上一点点地让它。它如一个帝王一样，自由地、大摇大摆地从我面前走过，我还不能对它说什么，当它走过我的而前时，我觉得它还停了下来，对我看了看，那时我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一口气也停在了嗓子眼里没有出来。
当那条蛇走远后，我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只觉得浑身上下冰冷。我站了一会，想着刚才的害怕，觉得自己很是丢人，这事回到村里是不能告诉人的。然后抬腿准备继续前进，可一抬腿却摔倒在田埂上。这时的我才发觉自己已走进了稻田里，而我买来的那两包面条全部浸泡在水里，我不由得大哭起来，我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一顿打，这可是好几毛钱的事。
现在对这件往事的回忆，使我觉得这是一次不成功的远行，然而也正与一句老话相吻合，那就是世事难料。
回忆灯笼
我觉得自己似乎老了，独自一人时总爱回忆一些往事，给自己寻找一点乐趣。也许是现在的生活压力太大，没有了那种轻松的环境，所以童年的回忆成了我的安慰。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总会想起童年玩过的灯笼，可能这是黑夜的缘故，人在寂寞的黑夜，想得最多的只能是光明，而灯笼的光亮是柔和的、富有诗意的，我常常想起灯笼的时候，想起了家。
灯笼的本身没什么可描述的，所有人都曾经见过各种各样的灯笼。我回忆的只是童年时，做过与灯笼有关的游戏。当然，这种游戏不是天天能做的，所以我能够清楚的记住其中的细节，因为那时每年的春节，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