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的夜,炎热嘈杂,若是那滚滚而来的热浪还不够的话,那永不停歇的虫鸣已将人的最后一点耐心磨掉。
在南洋旻城的一个客栈中,门窗四开,尽量让腾腾热气散发出去,但白昼里烈日烤灼的残留久久不去,坐在堂中的食客们兀自挥汗如雨,大呼酷暑难耐。
南洋的热风一年年地吹到陆上,五月一过,沿海的诸多城市便进入了长达四个月的炎夏,这片土地似乎是被诅咒的,大陆上所有的热量都集中于此。
但旻城的人向来不会减少,在夏季的时候反而潮水般涌入,许多人不顾了炎热,从遥远的地方跋涉至此,又是为了什么?
一百年前,如今的天下商都旻城不过是一处渔村,生活在此的老百姓靠天吃饭,撒网捕鱼。直到摇光建国后,星主缪亲率船队深入南洋,与传说中的鲛人达成了通商,从此南洋之畔一座城市拔地而起。无数人带着药草、铜器、丝绸等物品与鲛人交换夜明珠、凝碧脂、红珊瑚。在陆上并不稀奇的东西,到了海中,却能轻易换来如此名贵的珍宝。一时间,无数商人来到旻城,只盼搭上了一艘船,去到那海洋深处。
入夜已有些时辰了,街道上明灯未灭,仍可见车来马去,醉汉们大叫着再来一杯,互相扶持着缓缓走向那灯红酒绿的一条街。这条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每家门口都簇拥着数个身姿妖娆,嗲声招徕的女子,手绢飘舞间,浓浓香气扑鼻,令人迷醉,这自然是那温柔乡的所在了。
在来来往往的嫖客与妓女之中,一名少年突兀地插了进来,他浓眉大眼,一身兽皮衣裳。而街上的大都是衣饰华贵之辈,他一进场,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他只是一愣,脸刷地就红了,直到耳根,那些衣着暴露的女子也在看着他,还不时抛来媚眼。少年的一颗心狂跳不已,他硬着头皮,走到一个中年女子面前,说道:“婶婶,我可以在这儿这儿歇一晚么?”
那女子浓妆艳裹,咯咯咯笑道:“当然可以!我们这儿啊,就是专门给客官们歇息的!”她这话故意大声说出,周围的人都是一声哄笑。
少年不知众人为何发笑,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在怀中摸出样东西,递给那女子,低声道:“还请婶婶安排个住房。”
那中年女子只觉入手一沉,定睛看去,竟是一块一两的金锭,她有些不敢相信,使劲掐了一把,见上面留下个淡淡印子,顿时眉开眼笑,扯起嗓子叫道:“姑娘们,好生招呼这位相公!”一边说一边将少年推进了大堂,堂中诸位女郎早已做好准备,一窝蜂全部围了上来。两个挽着他手,一个从背后抱住他,使劲用胸脯在他背上磨蹭,一个拉着他手,问他要住哪儿。
这些女子不过身着轻纱,这一番无异于肌肤相亲,少年人血脉喷张,一时脑袋空空,说不出话。他定了定神,只见大堂中金堆玉砌,雕梁画栋,角落里各立着数人合抱的鱼脂灯,将大堂照得明亮如昼,他眼前又是一阵晕晃。忽地腰间一紧,一双纤长白嫩的手臂已经将他环住,他叫声“啊哟”,身子一挣,脱了几位女子怀抱。
那女子也叫了一声,揉着手掌,娇嗔道:“相公力气好大!”
他当真以为自己把她弄疼了,连连道歉:“对不住,我力气大了些!”
那女子咯咯咯一阵笑,又上来挽着他手,道:“相公,我们去歇息罢。”另几个女子也道:“相公,走吧~”
少年一愣,点点头,道:“天色已不早了,各位姐姐去歇息罢。”
先前那女子道:“那可不行,我们要服饰相公的。”
少年急忙摆手:“不行!这……这个如何使得!我又不是甚么大老爷,姐姐们自行睡了罢。”说完不待几位女子说话,身子一滑,甩开了几位红粉佳人。沿着红木楼梯一路向上,他想找个客房睡了,可是一连经过数个,里面莫不是红灯迷蒙,便是传来人声。他窘迫非常,回头看到楼梯,提步便上,只见三楼清净不少,他找了角落里一处客房,轻扣门扉,确认无人后,方才进去。
屋中陈设也是极尽奢华,只不过他毫不在意,只觉床虽柔软,却是太大了些,他三两下脱了衣裳,扯过锦被盖上,不一会儿,已是鼾声大作,入了梦乡。
迷糊中只觉床上一动,床被陷下一块,他睡得虽沉,但感触灵敏,立刻坐起,只见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已坐在床上,衣衫不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这女子正是先前抱着他那位,少年脸刷地变红,道:“姐姐还不睡么?”
女子只当他出言调戏,故作羞涩道:“相公都还没睡,奴家又怎敢睡了。”一番话说得又酥又软,几乎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少年看她衣裳未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丰满的胸脯更是若隐若现,但他于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只是吞口口水,道:“姐姐要在这儿睡么?那我去别处。”说着用床单环住腰身,下了床来。
那女子见他说走就走,张口叫道:“官人莫走啊!”跟着身子跃起,扑向少年。少年一个错愕,伸手接住,只觉入手软绵绵的,滑腻不堪,那女子仰起头,媚笑道:“官人如此心急么?”
少年一看手中把握,登时大惊,连道罪过,女子趁势倚了上来,他怀中玉体横陈,好生香艳。若是寻常男子怎抵得过如此诱惑,只是他曾在高人门下修行,心性坚定,此时虽然迷茫,但心底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不可为之,他使劲摇摇脑袋,腾出手来,伸指在女子后脑一按。女子不知缘由,脑中蓦地一痛,已然昏倒。
他将女子轻轻放了回去,只见她沉睡之时,睫毛颤动,小嘴撅起,好不令人可怜。这一番折腾,让他浑身气血不稳,数鼓气劲将他身体当作了战场,来往冲击,一时难受非常。
他打开窗来,只见这妓院后是一个大花园,园中一个小湖,清风徐来,吹得水面涟漪阵阵,映着皎皎月华,有如明镜镶嵌。
这楼房总共三层,窗户之上,已是屋檐,少年心想屋顶上晚风吹拂,定是凉爽得很,于是站上窗台,伸手勾着屋檐,轻轻一按便翻了上去。又想起窗户未合,一个金钩倒挂,掩上了窗扉。
他上了屋顶,青瓦片片,晚风徐徐,圆月高悬,明星点点,一派清净沉寂。他从小在北部冰原长大,那方常年冰封雪盖,与旻城热浪袭人大不相同。冰原人逐水草而居,常年流浪,南方的人各有房屋,又不相同。冰原女子虽也豪放,但并不粘人,反而南方这些女子……他想到屋中那温柔缠绵的女子,又禁不住脸红,只觉今天自己奇怪非常。
枯坐半晌,睡意滚滚而来,一双眼皮直有千斤万斤重,已不能支撑,于是慢慢睡去。万籁俱寂之中,忽听得一声吱呀,似是窗棂开合之声,并且就在左近。他猛地惊醒,只见一个人影从自己房中摸了出来,背上背个小包。那人只是手攀屋檐,并未上来房顶。
那人臂力竟是极好,一步步横着走,不一会儿已到了屋脊尽头。少年正要喝止,那人身如飞燕一跃,轻轻落在另一房顶上。待身形立定,那人回头张望一番,少年匍匐身子,隐在黑暗中。那人果然没有看到,开始在房顶上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