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阳公主已经离开帝京数日,和失踪了的安锦王云希漠一样,没有半点消息,苏绘意不禁有些为她担心。
她从云霄寒那里得知,熙元帝的身体已接近油尽灯枯,甚至连有神医之称的风无隙也束手无策。听说风无隙已经送信给药王莫不救,莫不救正往帝京赶来。
那日,朝中大臣齐聚熙元帝寝殿请求早日立下传位诏书,熙元帝却只是摇头不语,众人也不明白圣上是何意,面面相觑。只有苏宰相沉默不语,心里似乎早已透亮。
熙元帝屏退众人,仅留苏宰相在侧,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久,苏宰相才从寝殿出来。他哪里也没去,径直回了宰相府,便派人去平南王府将苏绘意接了回来。
苏绘意踏进书房时,苏宰相手里正捏着半块玉佩兀自出神。她轻声开口:“爹,有什么事急急找意儿?”
苏宰相看见她,眉头瞬间舒展,向她招招手:“意儿,上前一些,爹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好奇心被勾起来,苏绘意站到苏宰相的身边,看着苏宰相展示给她看的那半块玉佩,有些不解,“爹,这玉佩什么来头吗?”
苏宰相笑笑,将那半块玉佩郑重递到她手中:“爹从来没告诉过你,你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姑姑,这半块玉佩就是你姑姑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有些许缥缈,沉声继续道:“也许不日帝京会有大事发生,那个时候爹也许顾不得你,倘若连平南王府也不能给你安全的庇护,你就带着这半块玉佩去找你姑姑。”
许是受到苏宰相语气中的伤感感染,苏绘意也莫名地悲伤起来,她爹多大的风浪都见过,遇事一向从容镇定,如今却这般忧心忡忡,可见那将可能发生的大事会是多么不寻常,她隐隐能猜到和皇位传承有关联,如此,确实有可能牵扯到很多人的身家安危。
若是那时,宰相府和平南王府都避不过此祸,她又如何能逃得脱呢?
“姑姑现在身在何处?”到底是没将心里的担心说出来,只是顺着苏宰相的意思问下去,更何况她对那个敢于逃婚的姑姑苏霓裳也是很好奇的。
“在冀云。”
姑姑在冀云国,好巧,正是雪阳姐姐的故国。可是,冀云那么大,她该去哪里找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没等她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便听苏宰相又开了口:“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自会派人送你过去。”
踟蹰了片刻,她终还是开口问道:“只送我一个人离开吗?爹和娘怎么办?平南王府又怎么办?”
苏宰相却瞬间沉默了,事情若是如他所料,那个时候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熙元帝的意思别人不明白,他却是清楚的。无论是七皇子还是安锦王,熙元帝心里都很是喜欢。七皇子做事谨慎,仁心博爱,如果登上帝位,会是一位仁君,而安锦王做事果决狠厉,从不拖泥带水,有着帝王的无情和决断,是以,熙元帝不知该在两人之中选择谁更好些。
是以,熙元帝决定顺其自然,无论是谁,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只要最终能够登上皇位,那便是洛锦的下一位王者。
自古以来,皇权更替从来都伴随着血腥和杀戮,无论是七皇子还是安锦王落败,都会有人要死亡。更何况七皇子和安锦王实力相当,说不定还会是一场持久战,他不能保证宰相府会在这一场争斗中安然无恙,所以要早做打算。
宰相府里不管是谁都可以出事,唯有意儿,他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
他很想告诉苏绘意一切真相,只是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想着,若是有一日意儿真的去找霓裳,霓裳自会告诉她一切。若是没有那一日,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会更好。
自从宰相府回来,苏绘意便闷闷不乐,脑袋里想着很多事,想找云霄寒说一说,云霄寒却一直忙得不着家,甚至连风无隙也好些天没过来,平南王妃在她耳边念叨了好久。
她也猜不透平南王妃为何那么喜欢风无隙,听说还想收他做义子来着,可是风无隙委婉拒绝了。不过风无隙一向心肠软,不忍让平南王妃失望,便说会时常来府上坐一坐,却也真的隔三差五来平南王府走一遭,顺便给她带来一些有关熙元帝的最新消息。
一向难请的药王莫不救真的自药王谷赶了来,却在诊过脉后,摇头叹息,说是误了治疗时日,药石无医,难以回天。不过,据风无隙所说,一向身体康健的熙元帝突然病倒并不是因为身有隐疾,而是被人下了毒。说这话时,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苏绘意的眉头也拧成疙瘩,又是中毒,上一次七皇子云希远险些丢命也是因为中毒,到现在好像还没查出是谁下的毒。这一次,熙元帝竟也是中毒,按理说熙元帝的饮食起居都会被细心查验,以防意外,有人下毒,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吗?
风无隙却说,熙元帝所中之毒一点点的剂量并不算是毒药,反而对身体有利,一点都查不出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天食用少量的毒,天长日久积累起来就可以置人于死地。只是这样一来,熙元帝身边很多人都很可疑,几乎无从查起。
令风无隙没想到的是,熙元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是中毒的缘故,却不让他们声张,只让对外说是难治的顽症。他猜不透熙元帝这样做的目的,然而,看着熙元帝犹然锐利的眸子和掌控一切的气势,他竟然没来由地相信,熙元帝不会轻易放过下毒的人。
苏绘意听得有些头大,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背后怎么会这么复杂,她真不愿接触这些复杂的事情,可是无论直接或是间接,这些复杂的事情都会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影响到她的生活。可她又不得不想,因为事关切身利益,她无法置身事外。
时隔不久,熙元帝破败的身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让她所没想到的竟然是熙元帝弥留之际传诏要见的不是旁人,竟然是她。
她低着头,恭谨又有些惶恐不安,随着管事的公公迈入熙元帝的寝殿。寝殿里早已被支开了所有的人,管事公公将她带进来后,也只是对着龙榻上熙元帝恭谨道:“皇上,奴才将世子妃带来了。”随后管事公公便又退了出去,随着门“啪”一声合上,她的心里也没来由紧张起来。
熙元帝此时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只见他眼窝下陷,形容枯槁,双眼无神,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皇上。只需一阵咳嗽,他便咳得喘不过来气,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死了似的。
远远地,苏绘意跪倒在地,不敢抬头,亦不敢多说别的什么话,只是熙元帝问一句,她答一句。熙元帝掩着唇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口气,望着远离龙榻唯唯诺诺的她,又道:“你怕朕?”
苏绘意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似的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熙元帝见此情形,唇畔勾起一丝笑:“看来,你还是怕朕。”
熙元帝似乎在回想起些什么,苏绘意总觉得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并不是在看她,果然,他又说:“这世上唯一不怕朕的只怕唯有霓裳了。”
原来,熙元帝在怀念她的姑姑,可是怀念她的姑姑喊她过来干嘛?
“你知不知道,你和霓裳很像?”熙元帝向她招招手,让她靠近床榻一些,“朕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她了,虽然那时候真恨不得能撕碎了她。”
当年那个娇俏的女子敢爱敢恨,不愿与他携手江山,只愿纵马诗歌,恣意一生,是以她抛弃了他去追随冀云的一位战神将军。只是可惜,他们的幸福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冀云帝对那位战功卓著的将军起了疑心,将那位将军灭了满门,她也随之香消玉殒。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暗自伤心了很久,幸而在很久很久的以后,他见到苏绘意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霓裳还有一个女儿幸存于世。尽管苏宰相极力否认,他却是无比坚信,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霓裳的女儿,再也没有谁会和霓裳那样相像,也没有谁会和霓裳一样有一双似水灵动的眼眸。
他在将死之时,唯有这一个心愿,就是再见一见霓裳的这个孩子,就当是霓裳还活着,就当是霓裳来见他。他想要在死之前,求得原谅,这个时候,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只是个做错事了的平凡人。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因为不能容忍所爱女子的背叛,略动了动心思,霓裳的死和他不无关系。
如今,所以该安排的一切都已安排下,尽管他已不能再看到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但他相信一切都会按他所预想的一样进行。他再没有可担心的事情,只是歉疚地望着床榻旁跪着的俏丽女子,缓缓开了口……
当苏绘意手里拿着一份圣旨,步伐凌乱,面色苍白地打开熙元帝寝殿的门,望着门外黑压压站满了的妃嫔宫女和文武大臣,面对众人既关切又焦灼的眼神,她颤抖着双唇只说了一句:“皇上,已经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