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了,隆武帝是南明历史上第二位皇帝,也是最有作为的皇帝。
对于一个做了大半辈子牢的人来说,什么冷暖还没尝过,什么人心还没见过。此时的朱聿键已经无欲无求,他只想尽力治理好这个残碎的国家。
唯心,唯力,足矣!
有作为的人体现在性格上就是十分敢做,隆武也不例外。
隆武朝最有势力的军队有两支,一支是湖广的何腾蛟(堵胤锡属于他),一支是福建的郑芝龙。
熟悉中国地图的人都知道,湖广(湖南)和福建中间隔了一个江西。
于是隆武帝打算亲临江西(赣州),结合东西两军,主动出击抗清。
当时浙江已经被打掉大半,下一个目标就是福建,隆武帝完全可以退守广东。但他没有,他打算亲临前线作战。
这就是责任。
其实,隆武帝打算去江西,还有一个目的——摆脱郑芝龙控制。
在隆武帝来之前,郑芝龙是福建的土皇帝,掌握福建所有的生产业,各个通商口岸全归他管。有船,有人(海贼),有钱,啥都不缺。之所以拥立隆武,主要还是贪一个“拥立之功”,这样大海贼摇身一变,变成了正规军,抢东西、走私盐也有了底气。
明朝自朱元璋起就实行海禁,禁止海上通商,延续了两百多年,闹得风风火火,其实都当放屁。真正管事的也就朱元璋、朱棣那会儿,这爷俩儿精力旺盛,连个盗窃罪都要亲自审问,更别说搞通商,被逮着十个脑袋都不够用。嘉靖中后期这一块也管得可以,倒不是因为嘉靖管得好,相反,嘉靖管得很差,所以什么倭寇啊,海盗啊,地痞疙瘩啊,一股脑儿地往中国涌,然后猛人戚继光来了,然后东南沿海安分了几十年。
再后来打日本人,打女真人,谁还有心思管海禁啊,别说你郑芝龙走私海燕,你走私军火都没人管你。
关于隆武帝和郑芝龙的关系,十分恶劣。郑芝龙根本就不买隆武帝的账,你都是老子拥立的,还想老子听你的。
《海纪辑要》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时军国重事皆取决于芝龙,帝积不能平,常独居愁叹。意思是当时啥国家大事都由郑芝龙做决定,隆武在旁拍拍桌子就行了,有啥不满,也只能忍着。
奇怪的是隆武虽然跟郑芝龙处得不好,却跟他儿子很聊得来,二人感情还不错。
他的儿子就是郑成功,关于这位大侠,后面有重头戏,到了在介绍。
说了这么多,只想表明一点——你隆武要去江西,郑芝龙肯定不干。
于是隆武帝便把乞求的目光投向了何腾蛟,意思是:哥们儿,拉郑一把。
何腾蛟看了一眼隆武,马上做出行动:好,我来了……
来了,来踹你一脚。
何腾蛟在接到消息后,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明史》上没有,《永历实录》上才有。
“上若幸楚,则虏当聚力攻楚,恐未易支也。”
意思就是若隆武兄来了楚地(何腾蛟的地盘,湖广、江西一带),那么清军就是全力攻打楚地,恐怕不容易抵挡啊。
明白了吧,对何腾蛟来说,隆武兄就是瘟疫,走哪儿哪儿倒霉。
可是皇帝的命令还是要听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何腾蛟派大顺降将郝摇旗去接隆武,郝摇旗去了。
这一走,走了近半年。
从湖南到福建,今天坐车也只要十几个小时。当时没车,有马,给他一匹老马骑一个月也该到了。走了半年,都可以去非洲了。
等到福建被清军打下来了,隆武望穿秋水,都没有看到郝摇旗的影子。
隆武打算亲临江西,联合何腾蛟与郑芝龙两路军队抗清的机会就这样破灭了。
破灭它的,正是何腾蛟与郑芝龙。
隆武二年,清廷命博洛为征南大将军,南下平定江南。
博洛,努尔哈赤的孙子,阿巴泰的儿子,很能打。
博洛的目标有三个:
一、绍兴,下绍兴则平浙江。
二、赣州,下赣州则平江西。
三、福州,下福州则平福建。
四月十四日,清军围攻赣州,当时守赣州的是万元吉和杨廷麟。
七年前,杨廷麟目睹了老朋友卢象升的壮烈殉国,七年后,他选择了走老朋友的路。
没有犹豫,也不后悔。
清军从四月开始进攻,杨廷麟守到十月,足足坚持了半年,没有援军,仅仅靠自己,还有城中的百姓。
城破后,赣州军民坚持巷战,尸体不计其数。杨廷麟、万元吉将大势已去,投江而死。
随后,赣州士兵纷纷投江而死,史载“积尸平江”。
五月,博洛同时攻打绍兴,二十九日晚,鲁王朱以海在部将张名振的护卫下逃亡海上。
六月初一,清军占领绍兴。
下一个目标——福州。
福建的势力还是可观的,毕竟有郑芝龙,可以抵挡一阵,只要即使从湖广调入援军一切就还有希望。
然而,没有希望。
——郑芝龙降清了。
郑芝龙刚听说清军来了,屁都没放完,就直接奔清军大营去了,速度之快,狗都追不上。据说清军还怀疑,有诈。
完了,完了,没得打了,唯一能打的都降清了,还打个屁啊!
随后还是老剧本,隆武帝出逃,然后被捕,最后杀掉。
说实话,我特替这哥们不值。
从小时候就开始坐牢,后来勤王,好心当作驴肝肺,又坐牢,他大半生的光阴都在牢里度过,他依然没有抱怨过谁。他完全可以像朱常淓一样,不当皇帝,然后找个地方隐居,过一辈子就完了。但他偏偏要碰这个位置,不是他想当皇帝,而是出于责任,因为他姓“朱”,这点跟朱亨嘉不同,姓“朱”不是要当皇帝,而是要尽责任。
他努力了,但没有成功。
郑芝龙不支持他,何腾蛟不支持他,一直以来,默默陪在他身边支持他的只有一人——黄道周。
黄道周对隆武主动收复失地的想法表示很赞同,但他是大学士,没兵。
隆武元年(1645)九月,黄道周回乡招募了一千多人,他打算用这一千多人去收复失地。
这一千多人是他的老乡,还有些是他的同学,学生。
他们的武器只有两样:扁担、锄头。
史称“扁担军”。
他的夫人很明白他要干什么,临走前,他的夫人没有阻止他,只说了一句话:“道周死得其所!”
我虽然没看到,但我知道,她是留着眼泪说的。
黄道周出发了,对清军而言,他是送死。对自己而言,他在尽力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十二月,黄道周遭遇清军,他没有后退,直接冲了上去(主动出击)。
最后扁担军全军覆灭,黄道周被俘。
隆武二年三月,黄道周英勇就义。
临刑前,洪承畴曾来劝降,被黄道周骂退。这一骂,似乎骂醒了洪承畴的良心,他劝清朝统治者,无论如何饶黄道周一命。
然而清军对这个敢率一千人挑战自己的人很不爽,必须杀。
临行前,黄道周大呼:天下岂有畏死黄道周哉?
刑后,人们在黄道周的大衣里发现了用鲜血写的七个大字:
——大明孤臣黄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