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殊一直记得那天是简繁的生日,她特意请了假回家给妈妈庆生。
因为公司在中西区,她初入职场要学的东西太多,所以每日总要工作到很晚,久而久之,就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只在空闲的时候才回浅水湾的老家。
后来跟了慕昶峰,更是不便两地奔波。
可是那天回去并没看到简繁,她拨了她的手提,电话却在沙发里响了。简殊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毕竟简繁一向都是极有收拾,有规矩的人,不可能随意将手机扔在客厅。她有些不安地跑去简繁的书房,卧室,全都一无所获,最后打开浴室的门,满目鲜红,仿佛是血的小溪,长长的流了一地,而简繁躺在地板上,已经昏迷。
她疯了一般地冲过去抱起她,慌乱地止血,拨打急救电话。从小到大,她从不曾那样怕过,只觉得似乎是自己的生命在流失一样,一面哭一面想要叫醒她。
经过整夜的抢救,简繁总算脱离了危险。医生说,如果再晚一步,失血那么多,怕是凶多吉少了。她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她该要怎么独活下去。在医生说可以探视的第一时间,她就冲进了病房。
简繁气息微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话:“离开他。”
她知道妈妈不同意她与慕昶峰在一起,第一次是打了她,第二次是将她赶出家门,她在门口跪了大半天——但她没想到,简繁为了逼她离开慕昶峰,会拿自己的性命做威胁。
医院的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她吸了下鼻子,眼泪都被呛了出来。这个时候,她甚至连为什么都不敢去问,身体不断地发冷发颤,濒临冷死一般。有护士安慰她,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将纸巾盒递了过来。她抬起头,声音还有些颤抖,说了谢谢,混乱中仍不忘嘱咐护士别放记者进来。
可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被刊登在八卦杂志的上,占了不小的版面,连标题都是“香江闻名简大状,割腕自杀为哪般”,没多久,简殊就接到了慕昶峰的电话,她知道他不看八卦新闻,大概是听了下属的汇报。
她呼吸很轻,眼睛呆望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听他说:“我要去新加坡几天,你不必跟过去了。”顿了一顿,又说,“好好照顾你妈妈,等我回来。”
那时候,再多的感觉都是多余,即使这句“等我”,放在平常时候,会叫她一百个心安,只因她已经将一切结果看得透彻,就算是取舍,她也要做出选择。她柔声说“好”,合上电话那一刻,才蹲在地上,肩膀抖着,发出呜咽的声音。
她不懂,是真的不懂。
如果仅因无法预见未来就放弃,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为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而努力。但在简繁面前,她所有的承诺和保证都变得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最痛心地一次,她曾质问简繁:“是谢景文对不对,他不要你,所以你就否定所有男人,甚至否定慕家人?这算什么借口!”
简繁怔愣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一段话。
她笑得惨淡,只用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加之脸色那样白,整个表情别具嘲讽:“我爸是谢景文对不对?”
很小的时候,妈妈跟那个男人见面,在家里争吵,她不知道谈论的内容,但话题总是围绕着她;略大一点,那个男人就不再来了。她一向聪明,所有疑点汇在一起,很快便可以猜测,谢景文很可能就是她的父亲。
简繁竟一下子无力地瘫在了沙发里,无言以对般地沉默良久,才用手掌捂住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跟慕家人不会有结果,离他们远一点,慕昶峰绝对不行!简殊,你不要恨我。”
后来一次饭局上,她见到谢景文。五十出头的男人,早已风雅不再,他眼底浑浊,笑起来老态龙钟。因为谢慕两家早年联姻,谢景文的幺妹嫁与慕奇峰,在座的各位工商要员也都极为客气寒暄,并不因为港岛轰动一时的“婚变案”而作何异样。
那晚饭局结束,她跟慕昶峰回到山顶别墅,夜里辗转反侧,一直忘不了那双浑浊的眼,或许是沧桑,或许是真的老了,虽然他一眼都没有望过来,可是她还是在心里偷偷问自己:这就是我的父亲么,他是我的父亲么?
她将慕昶峰抱紧了,知道他还没有睡着,瓮声瓮气地问他:“我能不能跟你说一些话。”慕昶峰“嗯”了一声,就要将床头灯打开,她及时制止他,“别开灯,就这样,你不要看着我。”
她声音轻轻地扑在他胸口,是最温暖的气流:“其实,你都知道的对吗?我跟谢景文的关系……”
慕昶峰伸手抚摸她的发,语音轻缓:“不要瞎想,那些并不重要。”
他从未给过她承诺,比如爱她,比如娶她,似乎她能出现在他身边,在这张床上,都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最合适”。可是他的话就是那样有魔力,简单的几个字就可以给她最大的安慰。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害怕。”
“怕什么,”他笑起来胸腔微动,声音传进她耳朵,带着麻麻的震颤感,“杞人忧天罢了。”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仰面吻过去,吻在他胸口,双手将他缠绕,揽住他的脖子。他喝了酒,洗过澡仍有淡淡酒香,如是引人入胜,恐怕也只有慕昶峰能令她这样痴迷和疯狂,他看着她渐渐发笑,说她是飞蛾扑火。
她只吃吃地跟着笑,直到将身下这火苗彻底点燃。
“昶峰,我不想离开你。”
慕昶峰怔了几秒,一个翻身,便反客为主,与她换了位置。
他低沉的嗓音似乎在笑她:“想走,也要有这本事才行。”
她低低的发出呢喃声,很努力地吻着他,心想就让白天永远不会来吧,一直黑夜,一直缠绵,或者给他们一个孩子……她那么傻,真的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中学时候看台湾作家张晓风的散文,她说,爱一个人就不免想与他生一窝孩子。那时候她还不甚理解,但在那一刻,她方明白那种祈愿。
无关其他,纯粹是因为爱。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安排管家每天在她的饮用水里融进避孕药。
他竟从不曾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想起岑佩如曾对她说过的话,这一切串联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她自以为是,她自作多情,明眼人都知道,以她的姿色和能力,换成别的男人也该百般觊觎才是,然对方是慕昶峰啊,他宠她爱他,可人人都说他不会娶她——他的妻子不必是全能女秘,但一定要出身豪门世家,才配得上“慕太太”这个位子。
她不是,她有的只是努力,学习和改变。
从在港大第一次见到他,慕昶峰这个名字就烙在了她生命里,他说“香港经济的未来,就靠你们了”,所以她由法转商,攻读经济学;他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凡事专注到位才能成功”,所以她日日泡在图书馆,力求做到专注不懈;他着手开拓九龙行的内地地产市场,她的当季论文便是“香港地产商投资内地市场风险分析”;甚至九龙行发行了几次票据,几只基金,她全都一清二楚——为什么后来去了慕氏啊,她想,哪怕与这个学生时代的偶像接近那么一点点,也是好的。
真是骄傲,勇敢又傻气,但她从不曾后悔过。
她知道,所谓“偶像”,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是明灯,却也叫她盲目,太过沉溺其中。
这是所有女人都爱犯的错,因为太年轻,她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