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正是苦恼之际,龙眠殿里的茶盏也碎了一地。
睿帝眸色冰冷,看着眼前的傅阅谨,低沉的嗓音震撼人心:“朕什么时候让你去盯宝辞宫了?”
“陛下,四少那里洛慈已经接了手,梁公公说是您让派几个得力的人守着宝辞宫,以保贵妃周全,故而,阅谨才去了宝辞宫。”傅阅谨也不慌,如实道来,却教睿帝失语。
想了又想,傅阅谨仍旧觉得不对,“陛下,瑾妃娘娘走的时候贵妃娘娘都没有察觉,属下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齐凤臾瞥了他一眼,“后宫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暗卫队管了,还是傅爱卿觉得朕摆不平这几个女人?”
此语一出,傅阅谨倒是无话了,只得借着告退的由头逃也似地离开了龙眠殿。而睿帝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半眯着的眼里透出几许危险的信息,“妙言啊妙言,不要教朕失望……”
再说到玉暖,自从许了锦煜姑姑,算来也已经是五六日的光景,然,玉四少从来都满面春风的脸色今日终于现了怒颜。
“我说,各位姐姐们,逗弄暖儿我也犯不着逮着这个当口啊。想叫玉四少食言,姐姐们直说就是,总是如近日所为,也就太不像话了!”虽是谈笑般开了口,可那脸上的怒意却是未减半分,平日里叽叽喳喳、不知消停为何物的众姐姐们如今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怎么?都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谈天正乐时吗?此刻怎的连吭气的人都没有了?”平素里再怎样乖巧的人,一旦怒了,颜面都不会太温柔,玉四少此刻便是一副阴冷的样子,一贯嬉笑不已的态度已然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暖啊,别生气了,看你生气,凉云心里难受得紧。”这一批总共是二十位姑娘,最为出挑的就是开了口的凉云。
今日凉云着了条紫碧纱纹双色裙,上身是一件嫩黄色抹胸,罩着水绿色的纱衣,整个人看上去且艳且清,十分惹眼。照理说这样好看的衣饰看在眼里应是教人赞叹不已的,然,四少是何人?瞥了她一眼,面色又寒了三分。
“凉云姐姐还知道难受啊?那你可知你这一身衣裳看在有心人眼里,得给良辰苑招来多大的麻烦!”四少与凉云一般高低,甚至还矮一些,可站在她跟前就是生出迫人的威势,和以往那可人的模样完全不同。
凉云也没有料到玉四少会这样问话,呆呆地愣在当场。
“哼!”四少冷哼一声,“嫩黄色的抹胸,岂是你想穿就穿的?再怎样品次高,良辰苑也不过是间妓馆,郡主都不敢乱用的颜色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穿了?”
抬眼看了看凉云尴尬的脸色,四少依旧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还有这紫碧纱纹双色裙,你倒是胆子大,命妇霞帔上用的紫碧纱纹今日也一并在身上安着了!”
底下一干素来眼红凉云的姑娘听得这番话都不禁暗自庆幸,四少左侧的雨岚不自禁吐了吐舌头,四少何等样的眼力,转过身冷冷看了她一眼,道:“雨岚姐姐怕是忘记了,暖儿好像昨日才教姐姐莫要与花争艳,今日着了这一身金丝石榴裙,算是什么?”
雨岚也没料到只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教四少揪住了,可真是不敢开口,也只得愣愣站着。
“人贵有自知之明,虽有人言:人比花娇,然,人不比花,吸不了天地灵气,若不能将身上的衣裳衬好,再怎样花功夫都是白搭。”微微叹了一口气,四少环视一圈,“不是暖儿心狠,端看各位姐姐这几日的态度,想教暖儿不生气也难啊。”
他转向凉云,满脸歉意:“凉云姐姐也不要在意,暖儿这番话也是为了姐姐好。”凉云默默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去了。
四少吸了口气,“暖儿的要求也不高,各位姐姐只要按照暖儿的话,好好将这步态练出来,也就不枉费暖儿的一番用心了。”
也难怪身为软柿子的四少硬气,他教了整整五天时日,今日各位姑娘们走出来的步子依旧是拖拖踏踏,半点没有身为女子的曼妙多姿。
“暖儿我最后一次多嘴,这步子走出来要带着点飘摇的柔美,不是像众姐姐先前的忸怩,是飘摇。”熄了火气的玉四少再说教的时候,二十位佳人是真的没有半分造次的胆子了,皆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腰肢动起来的时候要像浮动的垂杨柳,要如池上荡漾的绿波。手臂甩着的时候也莫要生硬得像根木头,给我悠悠地抬起来,再慢慢地放下去,步子也别大了去,一尺已是足够了,再不然就做男人去。”说完,玉四少让璃纱姑娘走了一遍。
回头再看看诸位姐姐,个个都跟傻了似的,步步生莲是真的有,也无怪乎璃纱可以独领风骚,但看这步态就可想见这女子的风流。
不过是一丈远,璃纱步步行来,是移来了飘香满园的芙蕖花,招摇在初夏时日的凉风里,携着一缕浮动的暗香,撼动了人的心神。每一步都是绽开了一捧芳华,每一尺都是零落了一树繁花,你且站在她的对面,看着那步步生莲的女子渐渐走近,急切地想要靠上前,似是要一亲芳泽,又但愿这一路永没有尽头,只看着她的步态,便已醉在那人的风流韵致里。
玉四少看着一个个都愣在当场的样子,很是满意,“都照着这个练,想出头的,就下点功夫,别砸了良辰苑的招牌。”
之后便是众佳人列队行来,一遍又一遍,直到暮色临近,玉四少才教她们歇下,只见累得脱形的姐姐们随意坐在一旁,四少秀丽的蛾眉又重新蹙起,“坐亦是少不得坐相,麻烦各位姐姐挺直了腰板,只坐上那凳子的三分地方,可斜倚着,但若是随意靠着则万万使不得。”
玉四少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可下面众佳人半点不敢怠慢,一一照做,怕是清早的余威还在。
见她们如此,玉四少顷刻便觉得宽慰良多,扫了一眼四周,状似不甚在意地问道:“姐姐们可知道:良辰苑这三个字何解啊?”
一语问出,如石沉大海,半点回应也没有,然,四少的眼睛停在了靠窗的那人身上。一个通身淡蓝色的女子,不很起眼,像是隐在众人堆里一般,若不是一个个看过来,决计是注意不到的。
四少调&教姑娘也就几日的功夫,出挑的姐姐姓名还有些记得,如这般不起眼的乍一看还真是面生得很,于是走上前去,扬起此刻已是可爱讨喜的面孔,笑嘻嘻地问了一句:“这位姐姐芳名为何?”
那女子神色不变,低低地答了两个字:“洛慈。”
四少思忖了片刻,吐出三个字:“好名啊。”紧接着就道:“那就请洛慈姐姐说说见地,权且随意说说,暖儿啊只是闲得有些无聊。”
那名唤洛慈的女子沉吟良久,四少也不催,只静静地等着,终于等到细小的嗓音再次响起,“良辰美景夜,无可奈何天。想是达官贵人的销金窟,风尘女子的红颜冢?”
此话一出,玉四少也是惊在当场,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女子竟有如此心思。走到屋子中央,依旧是笑嘻嘻地,四少开了口:“既是如此,别的姐姐可明白这其中深意了?”
话音刚落,四少的脸又冷了下来,“身在良辰苑,就要有在良辰苑的觉悟。莫要以为自己是官家的金贵小姐,也莫要以为自己是下等窑子的娼妇!在这儿要懂察言观色,要知情识趣,若是不想被锦煜姑姑送出去,各位姐姐还是得下番功夫的。”
说完这些,四少重又走到洛慈跟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笑注视,却教洛慈从脚底凉到心尖。而四少眼里的洛慈则不再是之前那副极不惹眼的模样,她生的也是极美的,尤其是那修长的颈项,臻首低垂时弯成微微的弧度,极是慑人心魄。
四少看了她很久,最后心念:将自己隐在众人之中毫不出挑,这样的本事也算得上一绝,怕不是寻常女子所有。于是,眉眼弯弯,笑道:“暖儿喜欢姐姐得紧,姐姐可愿意随暖儿去玉府?”
洛慈正愁无法盯住四少,此一问正中她下怀,但还得装成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最后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也知道四少使的是一招:请君入瓮,端的是一派:黄雀在后,等的是一刻:愿者上钩,但身负皇命,此险不得不为。
稍后,玉四少很是愉悦地将洛慈领去见了锦煜姑姑,也极是轻巧地将一只螳螂放在了身边,不过究竟自己是蝉还是黄雀,那可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