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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文化断裂”时代的文化人格(2)

第二节 “心性澈悟秉懿行”

1910年夏天,李叔同在日本时,借范当世(伯子)的诗句“独念海之大,愿随天与行”,书联赠好友杨白民。此借诗咏志之时,正当辛亥革命前夕,它道出了青年李叔同的高远志向、阔大胸襟——行将回国施展抱负的风发意气。“愿随天与行”中作为审美意象的“天”,无适无莫,寥然自得。“以美储善”的“天地境界”之“天”与审美主体之“愿”的融合,不只是泯灭一己,与自然万物同一,它蕴含了一种阔大的、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彰显了一种高远的精神志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儒家入世的人生理想和实践追求,从古至今,有多少志士仁人怀着类似的抱负、信念前行。然而,个人的抱负、个人的精神意志,必须付之于具体的社会实践,最后总还得落实在自我也生存其中的具体现实社会。20世纪初的中国社会积贫积弱,内忧外患,民生凋敝。仅以1905年计,就足见实为一多事之秋:在东亚崛起的日本,为争夺在中国的势力范围,于前一年与没落的沙俄帝国爆发“日俄战争”,此时战事正酣,中国的辽东半岛地区及其海域却成了两个瓜分者争斗的主战场;清王朝苟延残喘,为蒙骗国人亦上演“变革”,派所谓“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在日本正式成立,标志着反清的民族民主革命力量日益壮大;在中国实施了千年以上的“科举制”,在这一年被废除……这一切,使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列夫?托尔斯泰在其名著《安娜?卡列尼娜》中,借书中的主要人物列文之口,所指出的社会动荡不宁的事实:“一切都翻了一个身,一切都刚刚开始安排。”转借这一话语比喻这一时期的中国社会也未尝不可。当然,相形之下,其时的中国社会有着自身的社会矛盾,而且它们具有中国社会矛盾的特殊性、复杂性。人们说,历史是螺旋式地向前发展,其总体趋向应该是上升的,总会给人带来希望。但处于如此积贫积弱、内外交困的国度,如此腐朽的封建王朝,如此纷扰之世事,有识之士的种种抱负的实行、种种变革的具体实践,所面临的是异常艰难的局面,其结果是一次又一次挫折,更多的则是失望、怀疑、徘徊、彷徨……社会变迁的时代,存在诸多希望、选择可能性的同时,也潜藏着诸多幻灭、失败的可能。就社会中的个体而言,或许心志有多高,失望就有多深。

在这一年的3月,李叔同的母亲去世。这无疑是其人生中的又一个巨大的伤痛。办完丧礼后,他于8月东渡日本留学。

李叔同作品文本中所透露出的诸多思绪,如沉静的追思、幽深的苦思、无解答的疑思……这些由“思”而“诗”这一精神层面的苦苦探寻,构成了其作品内涵的个性特征,以及对“深层自我”存在的意义、存在价值的不懈的求索。这种精神寻觅的艰难、获得诗意升华的欣慰,印证了宗白华先生在论及文艺与象征关系时的评析:

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无可表达的沉思,无可解答的疑问,令人愈体愈深,文艺的境界邻近到宗教境界(欲解脱而不得解脱,情深思苦的境界)。

曹聚仁对先师的《落花》、《月》、《晚钟》这三部“文艺的境界邻近到宗教境界”的歌曲所蕴含的精神超越的三个递进关系的境界,有非常好的解析。他认为,三首歌曲代表了李叔同心灵的三个境界。《落花》代表李叔同心灵的第一境界:中年后,对生命无常的感触、精神上的苦闷,“艺术虽是心灵寄托的深谷,而他还觉得没有着落似的”;《月》是其后静悟到的第二境界,“他既作此超现实的想望,把心灵寄托于彼岸”;《晚钟》是第三个境界,是由文艺的境界进入到宗教境界,“顺理成章,必然地走到《晚钟》的境界”,完全升华至宗教境界,从而获得精神的皈依。

诗之蕴涵的意象、意境,又何以“邻近到宗教境界”?何至于达到“情深思苦的境地”?这是作家主体独特的文化人格使然!

于此,有必要对“文化人格”的含义作简略评介。

“人格”是“适合于个体心理过程与状态的有组织的聚合体”。这是美国人类学家拉尔夫?林顿(Ralph Linton)给“人格”这一人之秉性归纳出的精炼定义。他进一步指出:“人格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综合结构,在身体现象层面上没有什么可以与它相提并论,而且,人格也无法被直接观察到,我们只能从人格所表现出来的外在行为中推出人格特质。再者,人格通过时间作为活动实体的延续,其存在的唯一基础是个体外在行为的一致性。”拉尔夫的表述较清楚地指出了,人的外在社会行为呈现人的“人格特质”,这种个体社会行为的延续、个体外在行为的一致性是人格特质的唯一外在存在基础。

所谓“文化人格”,则应是个体文化行为所表现出来的个体心理过程与状态,这样一种有个体文化行为内涵的社会行为延续。

拉尔夫还指出了文化对人格发展的两种影响方式。一是由文化模式的行为引导出的其他个人对儿童的影响。这种影响自人一出生就开始起作用,并且在婴儿时期是很重要的影响。二是个体通过观察社会行为模式或在这方面所受的教育的影响。在这些模式中,许多并不直接影响个体。第二种影响方式在婴儿期不算重要,却在其后的一生中一直影响着他。李叔同的成长过程,也正是这样两种影响方式促成了其人格的形成。特别是后一种影响,更具人格塑造意义,比如他成长的家庭环境、他所受的各种教育等等。

宗白华先生在论及中国艺术的最后理想和最高成就时,引用了王船山论诗之意境创造的评论,即“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认为这是“使我们领悟‘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的终极根据”。何以如此?立足于文学艺术本体的审美实质洞察,人生审美层面的深意在于:只有在审美活动中,人生才能摆脱在概念化和功利化的眼中看到的那种黯淡的、单调的模样,而向我们敞开一个永远是新鲜、有意蕴的世界;只有在审美活动中,才能使人超越日常生活中那个与“有意蕴的世界”分离的“自我”,使“我”沉浸到审美的世界之中,去感悟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正如宗白华所言,“把我们的胸襟像一朵花似地展开,接受宇宙和人生的全景,了解它的意义,体会它深层的境地”,澈悟意义,体验本真,接受宇宙和人生的全景!李叔同在其艺术创作生涯中正是这样认真实践的,他在出家后的修行生涯中亦是如此。所以说,其心性守持的精神,无论是在艺术创造中或佛门修行守持中,都是一以贯之的。李叔同的个体文化人格,体现在他的信念上、行为中,即内在心性秉持的自为坚守、外在懿行的身体力行。

有学者指出,在艺术领域,李叔同极富创造精神;在现实生活中,他却是个缺乏实践尤其是社会实践能力的人。他所钟情执著的艺术门类,又都是比较抽象空灵的,易于远离现实而接近宗教。从小就有佛化倾向、在艺术造诣上进入了较高层次的李叔同,当他在现实中看不到人生价值和生命的终极意义时,是很容易到非现实中去探寻究竟的。

要论及李叔同人生道路的最后选择问题,还必须结合他存在于其中的具体历史处境,来探究其个人的终极选择。人的社会实践有多种,处于社会风口浪尖的革命实践是其中之一种,然而,社会中的每一个体不可能都成为社会革命的实践者。潜心艺术创作、艺术教育,培养文化艺术人才,无疑仍属于社会实践范畴。至于遁入佛门,“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此乃个体心性的选择取向,是个人的宗教信仰和个体终极精神皈依的取舍、抉择,应结合具体的历史处境、个体的历史心境作深入的分析。而作为文化人的李叔同所处的具体历史处境,正是中国近代历史发展中出现的“千年大变局”,所谓“文化断裂”的时代。特定的时代,有它特有的时代精神内涵:它曾带给人们以希望、期盼;随时间的推移,社会的现实存在也不时地出现诸多的阴霾,亦使人困顿、迷惘……敏感的个体心性,必当切身地领受“文化断裂”后,社会上层建筑及意识形态诸领域随之产生的种种失序、混乱。作为社会个体,以有限的选择,回应“无所适从”,其选择本身就意味着接受了时代、社会的挑战。

李叔同以澈悟的心性,秉持着慧然懿行。

入山之日,未破晓即行,故余等清晨赴校送行,已不及,仅一校役名闻玉者,肩一行李萧然随行。及至虎跑寺后,上人易法服,便自认为小僧,称闻玉曰居士,坐闻玉,茶闻玉,顿时比在校中,主宾易位,已使闻玉坐立不安。少顷跣足著草鞋,打扫陋室,闻玉欲代之,不可;自掮铺板架床,闻玉强请代之,又不可;闻玉乃感泣不可仰视,上人反安慰之,速其返校。闻玉徘徊不忍去,向晚,始痛哭而别云。

慧然独悟,始于心,启于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除去了世俗的社会关系,皈依佛门,角色置换,即行僧人待人接物之礼,令一师的校工闻玉感泣不已。此令人感动之懿行,乃既入佛门,行道即始!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有这样的追忆:“奋然一刀两断于尘俗和心灵的蕴藉与从容。细细想来不免令人震慑。在我们‘俗人’处理人间烟火事务中,有没有值得借鉴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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