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已经慢慢涨了上来,但是还有部分石头露出了河面,划拉着河水作响,不过已经小了很多,直到队伍靠近,方才听得清楚。
队伍来到桥头,一块矮石埋在路旁,春草蔓延,将其掩映,但能依稀看见上面用朱红的字写着——福隆桥,矮石后面五步远是一块丈高许的石碑,边角些许残破,正是记载着福隆桥修葺之事以及出资名录。
“停!”为首马车内传来一声男子声音。
队伍便在桥头停了下来,车马停定之后,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从为首的马车中走了出来,对队伍命令道:“停下休整。”
护从们听到这个命令于是散开,以马车为中心,散于外围一丈左右距离进行戒备。
男子看了看天上郁积的乌云面露忧色,但仅仅只有一瞬间,便恢复常态,登下马车往中间那辆马车走去。
刚走到车前,一名面有倦色,脸色略白的大叔从车马中走了出来,只见他两鬓微白,额角也显露些许皱纹,面容虽显困倦,但是眼眸星含,气凝外湛。单从眼神上来说,却是不逊于华服男子的。
锦衣男子看着这位大叔走了出来,眼神变得急切起来,“徐兄,我儿安好?”
只见这位徐兄也不回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锦衣男子顺着手势看了一下,当下明白,点了点头,看了一下车内然后往石碑那边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石碑前,锦衣男子停在距石碑三步远的地方,借着已经暗淡的月光和不远处队伍的火光,隐约能够辨认这石碑上的字迹。
男子回过头问道:“如何?”
那位大叔看着男子眼光,然后低头沉吟会,缓缓说道:“公子暂无大碍,只是今日……”,微微停顿了下,看了看东边方向,继续说道:“固阵所耗修为甚多,只能用魂玉暂时压制住,不使公子情况恶化。若想完全复原,须得等半月之后,我完全恢复修为,再将公子体内毒障祛除。”
“苍峰真人,真是拜托了。”锦衣男子拱手道。
原来这大叔竟然是这世间三大密教的星门传人徐苍峰,传闻三百年前王权被推翻后,授神者手中所持有的龙魂玉便分为三块,为三人所持有。即后来炎宗,月脉,星门三位密教传人手中。虽然关于这龙魂玉的奥秘众说纷纭,但是由于三百年前随着王权被推翻,一同消失的还有王族所掌握的上古典籍。这些典籍的佚失,使得龙魂玉本身也成为了一个迷。不过大家所知晓的是,密教这三位执掌人皆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高人,因此大家便将这事联系在了一起,说这龙魂玉能够提高修为,引得无数修仙者的艳羡,然而既然称之为密教,便是平日里如神龙般见首不见尾的,天下很少有人能够见其真面目,今日星门执掌和这锦衣男子出现在一起,不知又是为何。
徐苍峰连忙还礼道:“既是朋友,自是应当。只是……”言语间又顿了一下。
“但说无妨。”锦衣男子微微笑道。
“谦云,你不觉得这事十分蹊跷么?”徐苍峰缓缓道。
徐苍峰口中的谦云原来是当前镇州第一富商钱家的新晋家主钱谦云,钱家祖辈在王权覆灭之后便开始与各修真门派打交道,也算得是经商世家,当年家主钱益丰借着各门派重建的机会,一跃成为在北方小有名气的商家,但之后发展平平,虽然没有没落,却也说不上钱益丰执掌时候显赫。
直到钱谦云祖辈钱百秋时候,冒险开辟了南边荆楚之地,乃至南疆的商贸,赢得了巨大的收益以及名望,并逐步发展为名声传遍九州的大商家,三十年前更是出面募资修缮福隆桥,疏通了通往西边的商贸干道,隐然成为镇州商贸的领袖。四年前,钱谦云便从父亲手中接过家主的位置,引得外界众说纷纭,并对如此年轻的家主如何执掌钱家表示怀疑,其他一些有野心的世家大族也都蠢蠢欲动,觊觎着钱家的地位。
“自是蹊跷,否则,我也不会连夜离开镇州城的。”锦衣男子冷冷道。“如今虎狼环伺,有的是人想致我们钱家于死地。恐怕镇州早已经撒下了一张大网,对我儿施以毒蛊,只是一个开头而已。”
“怎么会这样?”即便是阅历丰富的徐苍峰也觉得钱谦云此话甚是突兀。
钱谦云没有回答徐苍峰,转身望向石碑。淡淡地扫了一眼石刻上的名字,这名字是按照出资多寡顺序排列,也一定地反映了二十年前各商人地位的高低。
钱谦云指着最前面的名字说道:“第一位是我祖父。”
徐苍峰看着钱百秋的名字,看了许久,似乎在忆想着什么,缓缓说道:“六十多年前,还是年轻气盛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只能在这石刻上找寻得到,另一个也老啦!”言语之中不甚唏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又看了一眼这石碑,面无表情说道:“你是说有人想取代钱家的地位么?”
钱谦云扫了一眼碑上的名字,渐渐落在下面的位置。淡淡说道:“才二十年,上面许多名字再也提不起来了。”说着看向马车的方向,“二十年后,不知我钱家还会不会被人所记起……”
徐苍峰听着钱谦云的话,皱眉道:“你这是哪里话,钱家声誉广传,即便是山村野寨也是知晓的,当年你祖父出面集资修缮此桥便在商界美名远扬。公子即便是受到仇家暗算,此刻猝然离开镇州,隐蔽起来,他们也绝无预料,只需半月,待我调息恢复,便能彻底驱除这毒障!”
“美名不过是建立在利欲之上罢了,钱家出面修缮此桥,对他们自是有恩,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显于群,众必妒之。钱家风光这么久,自然有人看不过眼。苍峰真人,你这次如此大动元气……”
钱谦云说着,心头一个念头闪过,不禁眉头紧锁,顿时感觉不妙。突然发问道:“今日你去固阵,炎宗,月脉二老在么?”
徐苍峰看着钱谦云突然焦躁的眼神略为不解,“炎宗,月脉二老都在的,只是今日稳固镇州天罡阵的时候,城中禁制动荡,似乎有人破坏,暗教那帮个长老出去调查原因,我三人便多花了一些气力维持。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原来不仅仅是我。”钱谦云看着四野冷冷道。此时忽然一阵风吹了起来,一阵胜似一阵。不远处的马也开始不安的嘶鸣起来,护从们往马车边聚拢,刀剑出鞘,紧张戒备起来。
徐苍峰此时也面色凝重起来,“你是说,对方的目的不仅仅为了扳倒钱家,还有是为了魂玉?”
“不错,始作俑者正是把水趟浑。”此时的钱谦云已然平静了下来,缓缓走到河边,看着下面不见底的黑淖,“哗啦啦”地水声从黑暗中传出来,如同蛰伏的猛兽扒拉着锋利地爪牙。
“一切都是个圈套。”
“他们既是为了钱家,更是为了魂玉,开始让我误以为目标是钱家,呆在镇州只会有未知风险,料到我会离开镇州。但是,苍峰兄,你呆在镇州却是安全的,你们三人在一起即便刚刚为固封印耗费了大量元气,加上有暗教把护,也绝无半分闪失。施毒障于犬子身上,现如今看来不过也是借着陷害钱家的幌子把你也一同引离镇州。对方的心机当真深不可测。”钱谦云脸色铁寒地说道。
“那我们只能在此地应敌了?”徐苍峰突然大声笑道。虽然盯着钱谦云,眼神里却是多了一层顾虑。
“是啊。”钱谦云望着天上翻覆的乌云,已经完全将月光给遮蔽了。“轰隆隆”滚滚地雷声由远及近。
徐苍峰缓缓地和钱谦云并肩战立,看着面前的福隆桥,没有月光反射,变成了黑魆魆庞然之物。“即便是施以伎俩害我多损修为,就能治得了我么,真是不自量力。”徐苍峰冷冷道。
“他们既做此打算,必然会有准备。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钱谦云思索了会缓缓说道:“此处沿河往上走十余里有一处村庄。”
“你是说我们去……”
“非也非也。”钱谦云打断了徐苍峰的话。神色恢复了正常,说道:“我们要往南边得龙隐山去,那里是月脉的地盘,他们自然希望我们去往那里,我们也只能去往那里。”
钱谦云看着眼前福隆桥,说道:“此刻过桥,便是进退维谷,这桥,我们是过不去的。不过我们出来得太过突然,他们应该始未料及到我们会如此迅速。”
徐苍峰眼中顾虑更深了一层,紧紧盯着钱谦云问道:“你是说对方的目标包括固阵的三人么?我们可是都各自拥有一块魂玉啊。”
“他们不会的。”钱谦云自信地说道:“同时对付你我他们都无十足把握。况且此事涉及甚深,牵连极广,也不会希望更多人知晓的。”
“我们这就折回往龙隐山去。”钱谦云说着便转身往马车走去,仰天大笑:“风起狂涛覆倾云,雨打苍松未动容。天公为我开霹雳,剑指魍魉意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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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亥年间,值祉馥盛会,钱家之主谦云携幼儿入夜离镇州,是夜风起云覆,狂雷大作。数日后,于福隆桥南三十余里湎水旁见其车马,车裂马折,人无所踪。——《轶闻杂记·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