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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她雅儿以前所相信的一切,保护着的一切,全都……

全都消失了。

主人只是把她当做为自己解毒的工具,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是用来满足原始的需要。

左夫人只是把她当做邀宠和除去异己的工具,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平日欣赏歌舞的需要。

他们就跟以前给她喂食哑毒,令她每日起舞赚钱的那个老板没什么两样。老板养大她,只是为了教她为他赚来钱财的方法。当她的舞蹈已经不能为他赚来足够的钱,老板就将她整个人都卖了。

所有的人,都只不过看中了她身上可以利用的地方而已。

从来就没有人真正为她着想,真正喜欢过她。

雅儿的唇角,缓慢而僵硬地泛起一丝苦楚的笑。

大风中,步履不乱地往前走着,手中攥紧了尖利的匕首。

身上的铃铛随风发出叮当的脆响,声音却很快淹没在风中,并不能远传。

不出一会儿,雅儿已经来到冰玉冥想的房间之前。

门前并没有侍卫……连服侍的侍女都没有。

雅儿不禁有点疑惑地蹙起了眉——

往常至少有七八个人会守在门口的,为何今日却这样干净,仿佛那些人都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冰玉就在门的背后,这个骗了她三年,害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就在里面……

“吱呀”一声,手已经将门推开,随着妙曼的步履踏入冰玉的冥想室,锐利的狂风也卷入了那个静谧黑暗的空间。

兴许是被风惊动了,兴许是正好冥想完,冰玉从蒲团上缓缓地睁开了眼,面容平静地转过头看来。

风吹起了她的头纱,随着她慢慢地立起身来,衣带也随风飘起,将她映衬得犹如仙子一般。

“雅儿,是你?”

冰玉并没有露出一点点讶异的表情,只是非常平静地看着雅儿一步步地在大风卷起的漩涡当中,走到自己的面前。

“我有话要问你。”

雅儿再没有象往常那样恭敬地称呼冰玉为“左夫人”,自己为“雅儿”,而是很不客气地直奔主题。

冰玉上下打量了一下盛装打扮的雅儿,唇角缓缓地勾起一抹美丽的笑容,温和地道:“有什么话,你就尽管问吧。”

雅儿冷笑一声,道:“我问你,既然我的哑毒早就解了,那你叫我泡的那些药水澡,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再问你,你现在喂我吃的那些药,美其名曰是说为我治好伤口用的,但其实又是些什么药?”

冰玉的双眼闪了闪,缓缓垂了眼答道:“你既然来问我这些,心里一定有了答案了……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又何必来问呢。”

雅儿一听,立时柳眉倒竖地道:“你果然是在利用我八字纯阴的特别体质,配合你的药草,将我的身体培养成可以为昆莫大人吸取蛊毒的温床,将我变作他的解药一直一直在使用着?!你果然……是给我喂食着可以压制我体内蛊虫的药物,即使明知道那个药会令我痛不欲生,即使明知道……我的身体有一天会撑不住,成为蛊虫成形的祭品,你却根本没有想过要救我?!”

“我不是不想要救你……”冰玉缓缓地抬眼望着雅儿道,“是无法救你。你的心中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正是那片黑暗成了蛊虫存活的温床,否则那些离散的精气,也不会在你的体内凝成元神,变作一个分身,还受你的意志操控。雅儿,你是自己走火入魔的,没有人逼着你……”

“你闭嘴!”雅儿愤怒地打断了冰玉的话,“事到如今,你还想要将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我明明是受害者,被你害了的!如果不是你将我做成‘人药’,我的身体里也不会有什么蛊毒或者蛊虫的邪气,也就根本没什么蛊虫成形之说。根本都是你害了我,你却还在这里冠冕堂皇似的对我说起大道理来了,你省省吧!”

“不错,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如今可能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奴,每日平淡却也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完这一生。是我令你沾染了蛊虫的邪气,害你的身体和心灵同时一步步地陷入其中,变成如今这样狠厉无情的女人……”

冰玉沉静地盯紧了雅儿燃着怒火的双眼,语气依旧是一丝不乱。

“但,为了替星夜解毒,我是迫不得已要出此下策,即使知道事情可能会变成成这样。雅儿,如果你一定要恨,那就恨我吧……不管你是如何自己堕落至此的,最初的确是我为你开了这一扇门,我并不打算要回避这个责任。”

雅儿的面上陡然升起一股黑色的戾气,咬了牙道:“你居然还在说什么是我自己的错之类的话!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家伙。既然你也认了是你害了我,那么我今日就来向你讨还这个债了——拿命来还给我吧!”

话未说完,衣袖中藏着的匕首已经划出一道银光,笔直地朝冰玉的要害刺了过去!

冰玉柳眉一蹙,白袖翻起美丽的波澜,只听“当”的一声,殿中火花四溢。

雅儿只觉得手上一麻,匕首几乎被震得脱了手。她不觉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定睛一看,才发现冰玉原来跟自己一样,在袖管里面藏了武器,同样是一把明晃晃的女用匕首,剑身修长,剑尖锐利。

雅儿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早有‘准备’了。不愧是将我骗了三年的女魔头嘛。今日不杀了你,难泄我心头之愤!而且我还要用同样是八字纯阴的你这条命,来祭奠我体内的蛊虫,让你代替我成为蛊虫的食物呢,好让我能从这个死亡地狱里面脱身出来……冰玉,受死吧!”

说完,她大叫一声,举起匕首继续朝冰玉扑了过来。

“让我变成蛊虫的食物?”冰玉抬起匕首准确地架住了雅儿的这一攻击,越过剑尖盯紧了雅儿的双眼,“雅儿,你又想要操纵蛊虫来害人了吗?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使用自己的这个能力了的。”

“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什么承诺?明明就是你一手造成了这样的结果!都是你害的!”雅儿突然冷冽地笑了起来,笑声凄惨可怕。

“不是的……”冰玉沉静地道,“令你走到这一步的,是你自己的欲望和性格。那才是如今的悲剧,真正的温床。”

“你给我闭嘴!”雅儿尖利地叫了起来,“宝贝儿……快出来,替我将面前这个女人啃噬殆尽!她就是你要的八字纯阴的女体,吃了她,你就可以修成形体了!”

她的右边肩膀随着这一声呼唤,突然地鼓起一片,一条青绿色如蛇一般的东西穿破衣服飞了出来,就朝冰玉扑了过去。

咬死她,咬死她,咬死这个将我还成这样的人……!

雅儿心中鼓点一般坚持的呼唤才刚刚持续了一瞬,便突然被眼前的变化——

惊得呆住了。

“右夫人,希罗靡大人。”

熠熠火光之中,达龙一身黑色的盔甲装束,从军士列阵欢迎的队伍之中走上前来,向刚刚下马的司徒槿和希罗靡深深一礼。

司徒槿一下马,就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星夜靡的身影,见到只有达龙来迎接的时候,下意识地露出急躁的神色。然而她马上便注意到,士兵们的样子似乎有点奇怪,沉闷得有点压抑的感觉。

这样的气氛令她顿时有了一种彷徨的感觉。

“达龙,我已经将远东部队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到此,按照大哥的吩咐将补给也运来了。如今的战局如何?”希罗靡走上前去,将怀中三色的令旗交到达龙的手中。

司徒槿在旁边已经耐不住了,插过话来道:“我们带来了至关紧要的情报,必须要马上见到星夜。达龙,星夜他现在在哪里?”

达龙接过令旗,不动声色地道:“请右夫人和希罗靡大人往军总账议事。”

他这样不愠不火,不漏一点风声,令司徒槿也没了办法。

看着希罗靡在旁暗示她顺着达龙的指示去做的眼神,司徒槿纵然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只得点点头道:“好。”

一路上,司徒槿都见到军营之中耸拉着脑袋的将士们,更看得到军中的大夫在不同的帐篷之间忙乱不停。似乎,这里有很多需要照顾的伤员。

一切的一切,都令司徒槿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益发地浓重了。

远处,依稀地飘来欢快的乐声和人声。星辰高挂的夜空,似乎被那种声音渲染上了不一样的颜色,然而,乌孙军营中的沉闷之气,反而因为这样的乐声,显得愈发地压抑了。

“……是哪里在奏乐?”

司徒槿不觉转头往西方望去——就是那边飘来的声音,远远地似乎在草场的另外一端。

达龙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愈发地加快了脚步,一直将司徒槿和希罗靡领到绿色的军总账中。

军总账之中并没有人,他们三个人走了进去,帐中便天然成了一个谈话的上佳场所。

然而司徒槿见星夜靡又不在这里,心里早已怦怦地跳得紧了,不祥的预感缭绕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又开口问道:“星夜呢?星夜也不在这里,他在哪里?”

“请右夫人稍安勿躁,”达龙抬手示意了一下上座的方向,“右夫人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情报,请先一步告知达龙。”

司徒槿见他关子卖到现在还不肯说,真急得恼了,一转身就往帐帘的方向走了过去,口中喊道:“艾果,艾果!你在哪里?”

“右夫人……”希罗靡闪身一把挡到了司徒槿的跟前,“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大事为重,既然达龙将军问我们军情,我们就应该先如实相告。”

“希罗,你感觉不到吗?他们很奇怪!”司徒槿已经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我们两个人现在抵达军营,是一早就派信使知会过的事情,但是他居然这么冷淡,只派达龙来迎接……如今又不是两军正在擂鼓作战的时候,军总帐也没有在商议大事,他人可以在哪里?我……”

希罗靡不让分毫地道:“右夫人,请你冷静一点。我想达龙他素来是一个有分寸的人,做事决不会不分轻重缓急。既然他希望你先将重要的军情相告,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已经来到这个军营,即使要见大哥也不必急在一时,反而是……万一耽误了重要的军机,后果将不堪设想。”

司徒槿被他说得噤了声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心急如焚,司徒槿也只得强忍着,先将子言卿处传来的大秦国军情,和他正在对方军阵之中收集情报,希望可以跟乌孙这边接头等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达龙听完,沉默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个消息若能来得再早一天就好了。今日白天的时候,我们刚刚跟大秦帝国的军队正面交锋过一次,相当部分的军士被俘,其实也正好是派间谍潜入对方阵地与子言公子接头的机会。可惜啊……”

“今日白天才刚刚跟大秦帝国的军队交锋过?”司徒槿怔了怔道,“战果如何?虽然楼兰的军队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但是大秦国的后继部队应该也已经在路上不远了……会不会被对方的兵力压倒性的镇住了?”

“对方后援部队的踪影倒是还没见到,然而……”达龙说道这里,下意识地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司徒槿焦急的面孔,终于再一次叹了口气,“昆莫大人本来发明了新的战法可以压制大秦国擅长的龟甲形阵法,但是他自己却不知为何突然在战斗中失了心神,从阿斯兰上摔了下来,就这样倒在敌阵中央。昆莫大人是战斗的总指挥,他这样倒下,我军的指挥顿时乱了,被敌人趁机反攻,占了很大的便宜,不得不马上鸣金收兵。”

司徒槿的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巨石投入脆弱的心湖,激起了千层烦乱的浪花。她的嘴唇颤了颤,想要追问写什么,却没能说出话来,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那……大哥抢救回来了吗?其他的战士们又如何?”还是希罗靡比较冷静,轻声追问道。

“至于昆莫大人……因为有盖亚很快地过去护驾,后来还率着自己的部下为我们殿后,所以昆莫大人安全地回到了我军的军帐中,并没有被敌人伤到一分一毫。”

达龙说到这里,眼见司徒槿稍微松了口气的样子,才接着往下说去。

“但是,负责拦住追兵的盖亚和其他一些分散作战的散兵们,被敌军截断了退路,究竟是被围歼了还是被俘虏了,我们至今没有确切的情报。我们只知道,对方打了大的胜仗,如今正在军营中设宴招待三军,狂欢不止。”

希罗靡一听,俊眉便立刻蹙得紧紧:“……在这种时候举办宴会?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是个极度狂妄的民族。”

达龙点点头,道:“敌方大肆举办阵前酒会,一来是目中无人,二来也是想要借着这庆贺的声音,挫伤我军的士气。虽然,这本来正是我们绝地反攻,教育他们不可过于狂妄的机会,然而白天的那一仗,大伤了我方的元气,如今军帐之中军医忙得焦头烂额,无数的伤兵残将需要照料,士气也因为昆莫大人的伤情而低迷,实在不适合贸然出动夜袭……所以,今夜只是治疗伤员和修整部队,同时迎接右夫人和希罗靡大人带来的远东驻军,再没有别的打算。”

“我……我要去看看星夜!”司徒槿已经再也耐不住,上前揪住了达龙的斗篷叫道,“你马上带我去见星夜……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了?是不是醒过来了,有没有别的伤口?快……快带我到他的身边去!”

“右夫人……”达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从司徒槿的跟前让开。

司徒槿怔了怔,这才赶紧松了抓着达龙斗篷的手,一时,竟也不知怎么办才能摆脱此刻的尴尬。

希罗靡心里则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如果星夜靡醒了,达龙就不会求救于他们两个刚刚来到的领导者,这根本是问都不用问的问题。

如今群龙无首,最重要的乃是先商量出一个对策,再举出一个领头人来处理现在重要的军务,不然只顾着哭哭啼啼扑在星夜靡的身上,对形势也是没有一点点帮助的。

可是,当他看到司徒槿美丽的水眸之中攒满了焦急的泪水,一副马上就要急得精神崩溃般的样子,那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来了。

希罗靡暗暗地叹了口气,埋怨自己因为习惯溺爱若兰,现在连大哥的王妃也一并纵容了,却仍正了颜色,劝说达龙作出让步。

“……达龙,不如你先带我们去见大哥,回头我们再商量对策?大哥即使不能亲自指挥作战,如今毕竟有我在这里,一切事情自然有我来思考和处理,你也不必急于这片刻的功夫。”

达龙见连希罗靡都这样说了,只得吁了口气道:“好吧。昆莫大人他如今在自己的顶账之内,仍旧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没有任何一个军医能够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原因昏迷。但有一点非常诡异的……”

他说到这里,锋利的眼神盯紧了司徒槿乌黑的眸子,冷静的声音中,陡然多了一种冰凉的味道。

“不知道右夫人之前发现了没有,军医发现在昆莫大人的左胸上,有一个很奇怪的印记,形态似蛇,栩栩如生,却不知是用什么方式印上去的,与皮肤结成一线,水擦不去,如今……他们中有人怀疑,昆莫大人并不是普通的晕厥,而是中了邪咒,才会带着这样奇怪的印记,突然晕倒并且昏迷不醒。”

司徒槿的水眸如遭了暴风雨的海面一般波澜不定地反用起来,嘴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垂了眼帘,轻声道:“带……带我去见星夜。不管那是什么,他的生命危在旦夕,我……我想要见他。请你带我去见她……”

达龙见司徒槿这样回答,已经明白她多少是个知情者,面上立刻就冷了下去,当下也不再多问,伸手摆了个“请”的手势,便带头先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司徒槿怔了怔,感觉达龙似乎有所误会,求助的眼神望向希罗靡,却猛然见他的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泛起了迷雾般的阴云,闪烁着怀疑的双眸开始打量起她来。

司徒槿禁不住心中一凉!

其实,她也实在没有料到,星夜靡一直掩盖的很好的病情,竟然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被人揭露出来,实在被惊了个措手不及。然而,此时对她来说,比起所有前因后果,最最重要的还是赶快见到星夜靡一面。

但,当然也决不能在这样的时候,因为这件事,在自己的军阵之中,先生了相互怀疑之心。越是这样的时候,团结和信任便越发的重要,不能轻易动摇,否则只会让敌人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希罗靡跟达龙的态度,却跟她的愿望完全背道而驰的感觉。

一瞬间,司徒槿有种无辜的彷徨感,压得心口都疼了起来,却也不知自己究竟能怎样说话,才能洗清这个嫌疑。

她迟疑地、小心地道:“希罗,你不要误会,星夜的病情我虽然知道,但绝不是我蓄意要谋害他……我绝对不可能害她。”

虽然星夜靡是为了她才染上的蛊毒,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那是一个意外,虽然意外的责任可能还是要由她司徒槿来背,但绝不是她想要害他,绝对不是。至少这一点,她不想要让人怀疑,否则她的心会受伤。

“不,我并不是怀疑你会害大哥……”希罗靡叹了口气,面上的表情已稍微缓和了些,“我只是觉得,这一路上的这些事情,到现在我终于稍微想通了些。右夫人,小公子遇袭,你被左夫人逐出内城范围,是不是也跟大哥身上的这个印记,和他的晕倒有关呢?”

司徒槿暗暗地松了口气,知道希罗靡并没有怀疑自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然而听他说到敏感的话题,她欲言又止,终是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并不回答,就这样一甩衣袖,也过去掀起了帐帘,走出了军总帐。

草场的另外一头,大秦帝国的军队之中。

歌舞升平,军士们围着火堆喝酒庆祝。有人奏响了美丽的竖琴,随军而来的舞娘翩翩起舞,妙曼的舞姿赢得一阵阵叫好声,笑语声如浪潮般此起彼伏。

沙耶跟大秦国的众位将领军师都举杯痛饮,面上透着快乐的红光,在他的眼中,他的复仇之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马上就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子言卿却坐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手拿着酒樽看似偶尔自饮一口的样子,旁人来敬酒,他也笑脸相迎,但其实一双冷静的眼眸,始终注意着周围的变化。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有点晕乎乎了的时候,子言卿瞅准机会,静静地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所有的人都正在兴头上,欢声笑语,沙耶等人更是被敬酒的人围在当中,没有注意到子言卿的退席。

子言卿拢紧了自己的斗篷,缓缓地在一个个帐篷之间左转右拐,绕了很大的一圈,才穿过整个扎营区,来到另外一边。

从这里听来,宴会的声音已经离得很远,人们的话语声几乎听不到了,只有音乐的声音仍在风中飘来,恍如隔世的感觉。

面前的一小片空地搭起了临时的围栏,马圈一样的空间之内,坐满了被人五花大绑的乌孙军士——这里,是大秦人将乌孙俘虏集中关押的地方。

这些被俘虏来的乌孙人没有专门的帐篷栖身,只能参天露宿,多数人已经数日没有食物果腹,虚弱异常。此时他们都互相依靠着,在火光之下许多壮实的身躯阴影摇曳着,人却是一动不动。

子言卿并不含糊,走到围栏前,便对守卫的士兵道:“我是奉克拉苏大人的命令,照惯例来这审问俘虏,看有没有可用的军士情报的。听沙耶大人说,今日俘虏的将领中,有一人是乌孙的将军,地位不同寻常……此人也关押在这里吗?”

守卫的士兵跟子言卿已经算是相熟,闻言便很热心地往马圈中某处指了指道:“虽然沙耶大人曾经要求过要特别关押,但是克拉苏大人觉得那样是浪费地方和人力,多此一举,所以还是跟其他军士一起关押在这里。”

说完,他便很放心地让到一旁,让子言卿进去临时牢狱里面。

“还是要小心,虽然手脚都捆住了,有些人还是很生龙活虎的。”

末了,他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子言卿回头微微一笑,表示对他的感谢,脚步却不停,已经迈进了那个牢狱。

才刚刚走进那个牢狱,他便感觉到四周锐利的目光立刻包围了自己。

这件事他已经从去年的冬天做到如今……来到俘虏们中间,用他们的语言跟他们倾谈,诱导他们吐露机密的情报或者擅长的战斗方式等,然后禀报给沙耶和克拉苏,以帮助他们制定有针对性的战略和战术,增加战胜的几率。

可是,自从跟乌孙开打以来,他的作用就别的不再那么重要了。因为,沙耶本人对乌孙的了解胜过这里的所有人,甚至比这些俘虏们都还要更清楚,他根本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情报来帮助他改进阵法。

但,今日不同,克拉苏在宴会开始的时候将审问俘虏的事情特意提了起来,就是因为白天星夜靡采用的新战术令大秦国的军队很是吃了大亏,他非常在意乌孙的军队会不会还有别的策略在后头深藏不露的。

所以子言卿才会有这个奉命来到这里。

他并不理会一路上两旁的乌孙军士们几乎要将他吃掉的视线,径直穿过人群来到地上坐着的一个身影面前,缓缓蹲下,用乌孙语轻声道:“久违了,铁血大将军……别来无恙吗?”

盖亚被人绑得跟粽子似的,虎着一张脸瞪着子言卿,一言不发。他身旁坐着的都是他最亲信的勇士们,跟他一起被大秦的军队打落战马俘虏的,此时都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子言卿,只稍等这个中原人多说一句鲁莽的话,便要奋力扑上去跟他拼命。

子言卿淡淡一笑,声音压得低了。

“今夜大秦国的人狂欢庆祝白天的胜利,很多人都喝醉了,是你们越狱的好机会。”

“什么?”盖亚眼中一闪,现出讶异的神色来,但那表情马上又转作了鄙夷的揶揄,“你省省吧。你这个大秦人的走狗,是想要从我的口中套出些什么有用的话来,对不对?我告诉你,昆莫大人料事如神,用兵之术出神入化,你们这些不速之客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但是,战术也好,情报也好,我一个字都不会漏给你们的,因为我本来就不知道!我盖亚是个莽夫,只知道遵照命令行事,旁的我不听,也不会去弄懂,你们想要在我的身上打算盘,就是脑子长草了!”

他本来已经大半天没喝水了,这一番话更是说得口干舌燥,末了,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只觉得一阵血腥味饮入口中,不觉大感晦气,狠狠地又道:“走狗!从哪里来的,就给我滚回哪里去,跟你再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脏了我自己的舌头!”

子言卿轻轻一笑,伸了手,看似在检查盖亚身上的绳索是不是捆得结实,却在门外的看守人看不见的角度,将袖管里面藏着的一把匕首,顺着盖亚的身子送到了他的身下。

盖亚一惊,却也并不笨,马上挪了下身子,将匕首藏好,一双鹰眸,却真正讶异地睁大了,无言地看着又再往后退了开去,望着自己笑的子言卿。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但是……”子言卿四下望了一圈,道,“今晚丑时,这里的士兵会换岗,在那之前,守夜的士兵本来就是最困乏的时间,又因为他们是参加完宴会来站岗的,一定会疏懒防卫。你们如果能够往出口的右方突破,很快就可以到达最近的马圈……马圈旁边有人看守的帐篷内,放了大量备用的武器。只要你们能够抢到马和武器,趁着夜色逃走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那你想要我们为你做些什么?”盖亚的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我们这里不过两百多人,又有一部分人是已经饿了好几天的俘虏,即使都逃回去了,也不是什么扭转战局的战斗力,你一定是有别的目的,才来帮助我们逃离的吧?”

盖亚跟若娴学了大半年的兵法和文章,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算计说话都已经比以前出色数倍,所以近一段时间来,小夫妻俩的关系已经愈发地融洽,到了完全不见脸红的地步。

子言卿闻言淡淡一笑,道:“不错,我这里有重要的东西,是可能为乌孙扭转战局的重要情报,想要请你们转交给右夫人或者乌孙王。铁血大将军,你有把握可以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安然带回自己的营寨去吗?”

盖亚沉默地盯着子言卿的双眼,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眼中透出一股真诚,并不象是故意引诱他入陷阱的样子。

然而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冷冷地问道:“凭什么我要相信你,为你做这种事?你可有任何证据,证明你是站在乌孙这一边的?”

子言卿面上的笑容慢慢地隐去,沉了声道:“我不是站在乌孙那一边的,但我跟你们的右夫人有深厚的交情,所以我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助乌孙这一臂之力。这是对你们自己很重要的军事情报,带回去了,受益的也是你们乌孙自己,要不要做,随你喜欢。我已经送佛送到西,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也就只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盖亚被他说得没了火气,毕竟他是“知情者”之一,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司徒槿嫁到乌孙之前,厮守了三年的那一位中原夫君。他想起来以前若娴说过的许多在岭南时候的事情,说起子言卿是一个如何令人敬佩,德才兼备的男子,终于甩了甩头,狠狠地下了决心。

“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如果你想要我告诉你哪怕一句关于乌孙的情报,我都只能回答你说‘不知道’。但是你若没有东西,恐怕回去也交不了差吧?”

子言卿又再笑了,道:“你只管大声用乌孙语骂我几句,将我骂走就是。今夜他们宴会歌舞升平,没有人有空来检查我问话的成果。今夜之后,路是路,桥是桥,两不相交,再无交集,所以你不必担心。”

“……你也要趁今夜离开这里?跟我们一起回乌孙的帐营去么?”盖亚小心地问道。

子言卿笑道:“这就是后话了。丑时之前,我会设法将马圈那边动下手脚,让你们可以轻松地就打开围栏,武器库那边就要靠你们自己了。祝你们武运昌隆。”

说完,他站起身来,暗示的眼神望着盖亚。

盖亚虽然还有想要问的话,此时却也知道,谈话再拖下去,外面的人就要起疑心,当下也不再犹豫,马上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大秦国走狗,还不给我滚出这里!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子言卿弯嘴一笑,已然转了身往这个临时牢狱外走去。

盖亚在后面又很配合地骂了一阵,直到望见子言卿出了牢狱的门,作出无奈的动作表情跟门口的看守打过招呼,才气喘吁吁地停了。

手,却摸到了身下的匕首,握得紧紧……

“星夜!”

司徒槿一走进星夜靡的军帐,便看到毛皮上那一个健硕的身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她立刻,也吓得面如死灰,疯也似的扑了过去。

旁边负责照料星夜靡的两名军医见到司徒槿、希罗靡和达龙这几位身份最尊贵的人都来了,忙不迭地起身行礼。

达龙简单地应过,便将他们都叫了出去问话。希罗靡在门口稍看了一眼,也决定朝医生问病情是更快捷的方法,便随了达龙等人出了帐篷。

帐中,只剩下急急地扑到星夜靡跟前的司徒槿,和昏迷不醒的星夜靡自己。

“星夜……星夜!”

司徒槿跪在星夜靡的身旁,僵硬的手指颤抖得犹如风中摆动的树枝,缓缓覆上星夜靡同样冰凉的脸颊,又不敢置信地再抚过他的耳根,颈脖……

好冷!

他的身体一直都是温暖的,从胸膛直到指尖,甚至连他呼的气息都是炽热的。

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身上竟然比她的指尖还要冰凉。

这种没有底的冰冷仿佛将她的心也冻住了!

“星夜,你睁开眼睛,是我啊……我是槿儿啊!我来到你身边了,我是来陪你一起战斗的,星夜!求求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吧……星夜……”

司徒槿沙哑地唤着,滚热的泪珠一颗颗地滑落脸颊,再闪烁着晶莹的光辉落下,滴在星夜靡的脸上。

然而,他却一动不动,昏迷依旧,面上的颜色一片灰蒙蒙的感觉,跟死人简直没有什么两样了。

“星夜,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睛……”

经过漫长的旅途,从赤谷城奔跑到大神宫,又从大神宫跑回赤谷城,再从赤谷城赶到了这里,她总算……总算见到了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本来以为,他一定如平日那样,高高在上的感觉,或许会冷漠地露出厌恶的神色,又或者会沉默地欢迎她的到来……她都已经做好十二成的心里准备,万一这个男人真的是因为生自己的气了要赶自己离开,那么她会不计颜面地向他低头认错,直到求得他的谅解为止。

一路上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多得让她有了足够的时间想象各色可能的见面情景。

然而,完全没有料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强壮的星夜靡,骄傲的星夜靡,竟然会这样一副几乎是死人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隔了整整一个冬天不曾见面的她的王,面对她这样声泪俱下的呼喊,竟然连睫毛都没有移动一下。

他会就这样死去吗?

她的王……她的星夜,她唯一的爱……会就这样,离开她吗?

“不要!”司徒槿紧紧地伏到星夜靡的胸前,哭喊了起来,“你不要这么狠心扔下我一个人,你还没有听到孩子叫你一声父皇,你还没有打赢这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躺在这里,放任我在这里哭成这样?”

她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好了。

“星夜……我在哭,我在哭啊……!你为什么不睁开眼呢?睁开眼,象往常一样抱着我,哄我,叫我不要哭,笑我是爱哭鬼……好不好?星夜……求求你,睁开眼……求求你……”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她感到害怕的呢?

她最爱的人可能要就此一眠不起了。

心痛的感觉仿佛要将她的身体撕裂成无数的碎片一般,司徒槿哭得喉咙都痛了,只觉得身下的身体冰冷得有如冰块,越是伏着想要为星夜靡增加温暖,身子越是变得冰凉,那种冷气一直透到心里面去。

“呃——”

突然,身下的躯体闷哼了一声,猛地动了起来。

司徒槿一惊,哭声嘎然而止,猛地抬起了头望向星夜靡的脸。

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身子犹如抽搐一般剧烈地抖动,嘴巴微微地张开。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惊得浑身发抖一样,但其实司徒槿伸手到他的眼前,便发现他根本没有恢复意识,只是身体的某处发生了变化导致他这样。

司徒槿吃惊得几乎无法从星夜靡的身上爬起身来,但是她还是奋力地挣扎着转了头,朝帐篷的外面大声叫了起来——

“来人啊!星夜他有点不对劲,快来人啊!”

希罗靡、达龙和两名军医本来正在帐外一段距离的地方,低声讨论星夜靡的病情的,希罗靡对星夜靡身上的印记很是在意,更觉得他的症状跟老昆莫以前临终前不久的症状很是相似,怀疑是同一种咒术所为。

他们正聊到一半,猛地听到帐篷内响起司徒槿尖利的叫声,忙停了话头,赶到帐帘前面冲了进去。

希罗靡第一个冲进帐篷。

他才刚刚适应帐内的灯光,便已经看到毛皮上的星夜靡整个人都抽得离了地板,口中发出呜咽的奇怪声音,仿佛很痛苦的样子。而司徒槿则往后仰着坐在他的身旁,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睁得大大,望着星夜靡的胸前,面色煞白。

希罗靡再定睛一看,便猛然发现星夜靡的左胸,很不正常地隆起了很大的一块,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那里穿胸而出。

“这……这是?!”

后面跟上来的达龙等人,见到星夜靡这样奇怪的状态,都惊得面上变了颜色。

希罗靡下意识地站定了,危险的直觉从每一个神经末梢传到中枢,然而另一个意念再又控制了他的身体,因为他意识到,如果这一幕很危险,那么最危险的,就是此时在星夜靡身旁不到半步距离的司徒槿。

他只思考到这里,身体已经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扑向司徒槿,就想要将她从星夜靡的身旁拉开。

就在他刚刚冲到司徒槿身后的一瞬间,星夜靡胸前突然发出了耀眼的绿光,在司徒槿黑色的眼眸和希罗靡琥珀色的眼睛跟前,一条形状恍似蛇一般,头上却带了锐利尖角的奇异生物,从星夜靡的胸前飞快地穿了出来,往上如一道绿光般穿出了帐篷的天窗,就此消失在无尽的天际。

司徒槿手一软,再也撑不住往后仰着的身子,一下子倒了下来,正好倒到后面希罗靡的腿上。希罗靡被那个飞上天空的东西惊得定住了,怔怔地望着帐篷圆顶上的那一片天空,半天都无法回过神来。

星夜靡的胸前,连衣服都没有撕破的痕迹,只是一双蓝眸依旧保持着之前抽搐时候那种半睁的状态,唇齿微启,表情僵硬而且奇怪。

“……星……星夜?”

司徒槿好容易攒了力气爬起身来,马上再扑回星夜靡的身上,手忙脚乱地解起他胸前的衣襟来。

刚刚从星夜靡的胸前飞出去的那一个的确是三年前见过的那一条蛊虫没错,只是体型小了很多,还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二大小……

司徒槿将星夜靡胸前的衣服拔开一片之后,禁不住“啊”地叫了出来。

果然!

星夜靡胸前那一个蛊虫的印记,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裸露的胸膛一片清净无暇的感觉。

司徒槿心里一阵解释不清的感情,冲刷了方才还因为悲痛而僵硬麻木的神经,正想要将这一个消息赶紧告诉身边的人……

身旁,希罗靡已经跪了下来,手指伸到星夜靡的鼻子前面。

司徒槿见到他的这一个动作,又见星夜靡依旧是那样僵硬地睁着眼睛,张着嘴巴的模样,心里突然“咯噔”地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希罗靡的手指,从星夜靡的鼻子前移到他颈部的脉搏,又移到他手上的脉门。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地睁得大了……迟疑了好一会儿,希罗靡才伸了手,轻轻地将星夜靡睁开了的眼眸和嘴巴合上,又从僵住了的司徒槿的手中将星夜靡的衣襟拉紧了,抚平。

此时,达龙等人,已经一步步地走到两人的身后,都睁大了不敢置信的双眼,面上的复杂表情难以言喻。

希罗靡缓缓地抬起眼来,面上的表情沉重而且悲伤。

“右夫人,昆莫大人他……驾崩了。”

身后的达龙等人听了,面上均是一阵痛苦的抽搐,他们沉默地跪了下来,伏下身朝毛皮上的星夜靡行了最大的敬礼。

就这么的时刻,“咔嚓”一下,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司徒槿心里紧绷着的那一根神经,突然地……断了。

脑子里面突然耳鸣的声音,剧烈地响起,然后……

像是响雷在头顶突然爆炸的一般,整个人都震得碎了。

“不可能……”她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如此地沙哑而且无力,“不可能的,星夜他怎么会……不会的……他不会……”

“右夫人……”

希罗靡正想要再说句什么来安慰司徒槿,却见司徒槿双手已经朝星夜靡的身上爬了过去,摇曳的水眸中源源不断地滴下泪来。

“星夜,睁开眼睛,告诉我他说的是假的。你快睁开眼睛啊……星夜,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

可是,手指触到的,是比方才更了无生气的冰凉,星夜靡连面上最后一点点的活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化作了雕像一般,僵硬的感觉透过神经传入了司徒槿的身体,一瞬间刺破了她最后的希望。

“星夜,不要……”她的手颤了起来,绝望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身体,“星夜,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别这样,右夫人,你这样,会打扰大哥的安眠的。”

希罗靡看得心里一痛,仍伸手拽了失控的司徒槿,将她往后拉去,然而司徒槿疯了一般地挣扎着,就是要往星夜靡的身上扑去。

“不要离开我,你一个人这么走了,叫我怎么办?我也要跟了你去,星夜,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别这样!”

“放开我,不要拦着我,我要跟星夜一起去……我不要被一个人抛在这里,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他说,放开我!”

“右夫人,大哥已经走了,你再这样他也不会复活的,想想如今乌孙还是大敌当前,想想小皇子还需要有你这个母妃,右夫人……!”

希罗靡一边阻止着司徒槿往星夜靡那边扑去,一边奋力地劝说着。但,如今司徒槿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眼中,脑中,心中,全都是星夜靡的影子,和要追随他而去的想法。

“星夜——!”

这尖利的叫声只到一半,便突然失了下半段。

达龙从地上抬起头来,便望见司徒槿已经倒在希罗靡的怀中,双目紧闭然而眼中的泪水却依旧冉冉而下。

“我击晕了她……”希罗靡仿佛在作报告一般,语气沉重而且伤痛,“不然她这样下去,真的会伤了自己。”

顿了顿,希罗靡缓缓地合上双眼,缓缓地扶了司徒槿,将她抱了起来。

“达龙,昆莫大人驾崩的消息暂时不要对外面走漏一个字,”他走过达龙身旁的时候,低声吩咐道,“你去军总账等我,叫齐了主要的将领的参谋,我要连夜商量对敌的策略——敌人随时可能攻打过来,备战的准备不能再拖了。”

“……是。”

达龙口中沉静地应道,双目却依然怔怔地望着面前躺着的星夜靡,直到希罗靡出了大帐,他仍那样木头一般,跪在地上。

战神一般永远不朽的星夜靡,所向披靡的星夜靡,勤政爱民的星夜靡,傲气机敏的星夜靡……

大家都一直坚信,会领导乌孙直到几十年之后的伟大帝王,竟然就这样简单地——

离开了……

趁着夜色,一个笼着斗篷的身影缓缓地顺着各个帐篷的阴影,来到了军营一角的马圈前面。

这个人身形高大,是个挺拔的男子,他左右望了望,便伸出手去——

“你要做什么?”

就在他的手就快要碰到绑着马圈围栏的绳索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

一声武器出鞘的声响之后,男子的动作却突然地停在了半空,已经挥出去的宝剑剑尖直指来人的前胸,距离刺入那个毫无防备的胸膛,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来人一双浅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现别致的光芒,隐约的星光之下,年轻美丽的容颜如日月之辉熠熠耀着人的眼睛。

“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捣乱,就不怕……哥哥明天早上将你一刀给砍了?”

少女微微地笑着,完全不惧怕已经指到自己胸前的宝剑,一双绿眸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直直地望向眼前一面凝重的子言卿。

子言卿眉头一拧,收起了宝剑,低声喝道:“这里没有你的事,给我回你自己的帐篷去睡觉!”

“——没有我的事?”

少女面上的笑容一瞬间深了,突然张开双臂扑了上来,圈住了他的脖子。

“你……?!”

子言卿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被一张火热香甜的红唇覆上,要说的话被统统地堵在了口中。

这一个吻来得太突然又太热烈,少女主动地献上了甘香的小舌,卷入他的口中,恍如热恋多年的老情人一般,热情地纠缠索取。

子言卿全身立时绷得紧紧,抓紧了少女的双肩正想要一把将她推开,冷不防身旁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喝:“什么人?!”将他的动作生生地震住。

少女闻声,不慌不忙地松开了子言卿的唇,一双美丽的绿眼闪烁着魅惑的光芒望向自己的身后,轻柔的语调带着挑引的味道——

“只不过是相互心仪的人在这里幽会,互诉衷肠罢了,做什么这么大声地胡乱叫嚷?”

子言卿紧张的双眸,已经望到了少女身后那一排突然绕过帐篷出现在跟前的火光。十几名巡逻的士兵,大约是今夜为了预防有变而特意安排的巡逻队,正巧走到这一带,然而他刚才太专注于马圈,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靠近。

这些人看清楚了少女的容貌,不由得都发出了尴尬的声音,一个人很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路薇儿大人,我们不知道是您……”

这一位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最大的头儿——克拉苏的亲妹妹路薇儿,一个声名远扬的刁蛮公主。克拉苏平日最宠这个妹妹,她要刷枪弄剑他一直都是随了她去,她怎样惩治下人他全都依了她,所以整个大秦国的人都知道,招惹了路薇儿就等于招惹了克拉苏,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

所以,这几个很不巧地撞到路薇儿跟前的巡逻兵,此时紧张得裤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不知道?”路薇儿冷冷地道,“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还多了去了。还不快给我滚开?在这里碍眼得很。”

“是是是,对不起,路薇儿大人。”

那几个人见路薇儿简单地就放了他们,都高兴得屁滚尿流,飞快地走了。不一会儿,马圈的前面就回复了之前的宁静,只剩下子言卿和路薇儿两个人。

“怎么样?我还是有点儿用的吧?”路薇儿这才换上一副俏皮的面孔,朝子言卿眨巴眨巴眼睛。

子言卿的心依旧狂跳着——如果刚才不是路薇儿这样扑上来为他做了掩饰,他刚刚在这里解开马圈的事情肯定已经被发现了。这样一来,等一下盖亚等人即将尝试突破牢狱的事情那个也会败露,今晚所有的计划就会因为他一时疏忽,毁于一旦……

后怕排山倒海地袭来,令子言卿很是僵硬地往后倒去,靠到了马圈的木栏上面。

路薇儿见他这样,也并不在意,耸耸肩走过去,竟伸了手,开始动手解起护栏上的绳索来。

子言卿的眼睛一闪,不觉讶异地问道:“你做什么?”

“你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路薇儿一边结着绳索一边道,“下一处是哪里?”

“你……为什么?”子言卿不觉更讶异了。

路薇儿对他翩然一笑,道:“从你一来到这个军营里面,我就开始注意你了。虽然我不能读懂你心里所想的全部,但是你如今想要放那些乌孙的俘虏们回去这一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顿了顿,她望向子言卿深邃的眼眸,声音变得益发地温柔起来。

“你一个人来做这些事情,太危险也太艰难了。我来帮你。以我的身份,即使是被逮个正着,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子言卿的眼眸剧烈地闪了闪,深深地蹙起了眉头,道:“你太天真了。放走俘虏……这是大罪,要以军法处置的。就算你是一名公主,这件事也已经超出了你的控制范围,你还是不要管这种闲事,快回自己的帐篷睡觉去吧。只要你不说出去我在做的这件事,我就感激不尽了。”

“我不走,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走了,以后就再难见到你了……”路薇儿已经解开了一个绳结,又继续半蹲下去继续解起另一个绳结来,“如果你要走,就让我跟你一起走。”

“你在胡闹什么?”子言卿不觉有点恼了,“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是真正拿性命去拼的……”

“我也不是来玩的。”

路薇儿打断了子言卿的话,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睛熠熠生辉地望着他。

少女的眼中,溢满了深深的情意——

这是子言卿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从路薇儿的眼中,望见她对自己的感情,不由得面上一紧,将脸别了开去。

方才那一个吻,却仿佛突然又回到了眼前,令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全身都急躁地热了起来。

整整一个冬天,这一名大秦国的公主都跟在他的身旁,也正是因为她对他特别的态度,所以大秦国军营里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领袖克拉苏,都对他礼让三分,所以他一直到如今,想要做的事情都顺风顺水,无人阻拦。

很大程度上说,没有路薇儿,他子言卿绝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但是,眼前这又是完全不同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不带我走,我马上就去哥哥那里告发你,让你今夜的计划全部泡汤。如果你带我走,我会协助你直到最后一刻。又或者,你杀了我,在别人发现我的尸体之前,将你要做的事情做完。卿,你选择那一个?”

路薇儿的话令子言卿猛地回到了现实当中,他缓缓地转回脸来望向地上的路薇儿,正望见那一双清澈的绿色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辉,毫不动摇的盯紧了自己。

她是认真的……她所说的那三个选项,真的就是他此时不能回避的一道选择题。

子言卿马上便有了这样的结论。

乌孙的军总账中。

刚刚开完军事会议,希罗靡基本上将开站至今的情况都了解了一遍,并且就白天战事之后的伤员救助和下一步备战的事情等,做了完整的部署,这才宣布大家散了。

其余的将领都已经回去睡了,达龙却被希罗靡单独留下,准备再更细致地商量一些重要的细节。就在这事,楼兰的使者赶到军营,送来了一封加紧的军报。

希罗靡拿着刚刚收到的书信,就着火光飞快地读了一遍,便笑着对达龙道:“楼兰派来的援军一路紧急行军。只要到明日早晨,先头部队便可以抵达。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达龙点了点头,道:“这是右夫人的面子,她为我们请来的援兵。这一下,我们便不用惧怕大秦国的后续部队了。”

“何止是不用惧怕……”希罗靡将手中的书信猛地一抓,道,“到明天,我们的人数便占了上风,应该要尽快安排出兵事宜,在对方还没有人员补给之前,将他们杀个狗血淋头,让他们的所谓后继部队连跟上来的勇气都没有,才算是扬我乌孙的国威!”

达龙闻言,却缓缓地垂了眼,道:“对敌方的了解不足,是我们的一大软肋。虽然昆莫大人成功地发明了新的战法,但只是从战术上克制了对方,我们对大秦国的布阵和强弱特点,还是了解得不够。除了这个问题意外,昆莫大人在阵中倒下这事,也严重影响了士气。右夫人如今又这样……除非可以发生一些什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否则……”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便猛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两人都下意识地止住了话头,竖起耳朵往外听着。

不一会儿,便有人在帐帘外大声报告说:“希罗靡大人,达龙大人!西边敌人的营地燃起了大火……有一队人马往这边冲过来了,请你们尽快出来下达指令,究竟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两个人下意识地对看一眼,马上都往帐帘的方向冲了过去……

雷殿中……

一片平静。

残垣断壁,掉下来的幔帐耸拉了一地。

大殿的正中央,两个女人的身子撞到一起,彼此的脸搭在对方的肩上。

雅儿的双眼睁得滚圆,身子轻微地颤抖着,含糊不轻地道:“你……”

身下,血已经染红了她的长裙。

她模糊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之前那一幕不可思议的搏斗来。

她来到冰玉的冥想殿,冲进去质问这个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谁知她竟然是有准备的,她本来预想的一匕首可以解决的事情,被冰玉带着的一把匕首生生地复杂化了。

事到如今,当然是用蛊虫直接咬了这个女人更为快捷,所以她命令那个可爱的魔物从自己后背的标识钻出,直往冰玉咬过去。

没有想到,就在蛊虫就要咬到冰玉的一瞬,一道绿光突然从天而降,光芒之中竟然钻出了跟自己的那条蛊虫一模一样的另外一条蛊虫,直奔着雅儿放出的那条蛊虫就咬了过去。

两条蛊虫就这样在空中开始相互撕咬起来,仿佛多年不见的仇人一样,招招都要置对方于死地。

“谢谢你,雅儿……”冰玉的声音在跟前响起,“这一条蛊虫为了保护我,终于舍得放开星夜的身体赶过来了。”

雅儿不觉睁大了眼睛,讶异地望着冰玉:“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冰玉望着槿儿的眼神满载着同情和悲伤。

“我跟你都是身上流着巫女氏族之血的人,这两条蛊虫的主人。为了能让这两条蛊虫从世界上消失,而又最大程度地降低所要付出的代价,就只好让我们两个人来自相残杀——只有这样,我们的蛊虫为了保护我们,才会相互啃咬直至同归于尽。”

“你在说什么?”雅儿望着空中可怕地扭打着的两条蛊虫,晶莹的眼睛益发地睁得大了,“我是巫女氏族的人?……是蛊虫的主人?不对啊……!那个人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寄主,蛊虫成长需要吸收养分的提供者,蛊虫吃了我便修成形体,而它的主人,也就是你——便会获得一只可以使唤的蛊虫……”

“不是的,雅儿……那只是为了令你来到这里,编造的谎言。”

冰玉的面上,逐渐地凝结了更多的哀愁。

“这一种蛊中之王,是必须以巫女自己的身体为温床,吸收邪气孕育而成……我在不知道你居然继承了巫女的血统的情况下,为你做成了这一个造蛊的身躯,又源源不断地为你提供上佳的邪气……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虽然因为这一条蛊虫的诞生,原来潜伏在星夜体内的那一只蛊虫的元神被削弱了许多,但两条蛊王诞生在这个世上,乃是极度危险的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刀锋反射了殿中的火光,发出刺眼的光芒。

“所以……对不起,雅儿,事到如今,只能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毁了蛊虫。”

话音刚落,冰玉已经大叫一声,手中的匕首朝着雅儿刺了过去。

雅儿奋力地举起手中的匕首挡开这一击,马上挥起手中的匕首刺了回去,两个人就此一来一往,开始了激烈的缠斗。

“为什么?”雅儿一边打一边大声地问道,“我不懂!既然你的目的是要清楚蛊虫,为什么你要来刺杀我?!”

她本来是要来杀冰玉的,没有想到冰玉的杀意居然比她更浓,一时,她竟然也害怕了起来。

冰玉一边攻击一边冷静地道:“要彻底地消灭一条蛊虫,就只有杀死它的蛊主。但我不只要消灭你的那一只蛊虫,还必须要杀死我的这一只祸害人世的魔物。如果不是我要被其他蛊虫吞噬,这种会令它也被人吞噬的事情发生,它还不舍得回来呢!所以我要谢谢你。现在,就让我们看着两条蛊虫怎样同归于尽,我们两个人又是怎样同归于尽吧!”

“你……你疯了!”

雅儿完全陷入了被动,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两个女人的打斗,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显得特别地惨烈。

头顶,两条蛊虫的打斗益发地激烈起来,撞得两旁高大的柱子都出现了巨大的凹坑,大殿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而大殿的门外,一个安静的身影,一双冷静的眼眸,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进行……

直到突然——

“啊!”

一声惨叫响起,两个女人的身形突然定了。

空中,两个相互咬着对方喉咙的蛊虫,逐渐失去了身上的绿光,这样互相紧紧地咬着,坠落地面。

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止了。

只有那一刻猛然变得沉重呼吸刺穿了所有的感觉。

身体被什么东西贯穿了。

滚热的东西顺着身体流了下去……

雅儿不必去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巨大的疼痛已经袭来,疼得她的身子一瞬间失去了力量,软软地伏到了冰玉的肩上。

泪珠滚下了脸庞,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

也许,只是太疼了。

雅儿的唇边,缓缓地浮起一丝惨痛的笑。

连究竟是伤口更疼,还是心里更疼,她都无法分辨了。

这一刀刺穿了她的致命之处,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已经开始觉得头晕目眩,生命……已经开始离她远去了。

“雅儿……对不起……”冰玉的声音飘进已经听不清楚的耳朵,“其实我真的很想要好好待你的,可是……”

不知为何,不想去追究这一刻,冰玉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就当做是真的吧……这样,至少,她还会觉得温暖一些。

雅儿面上的笑,渐渐地浓郁了。

疼痛仿佛逐渐地,也离她远去了。

连同身体的温度一起……

娇小的身躯软软地顺着冰玉的身体往下滑落,倒在地上。她的身上插了冰玉的匕首,正中要害。

雅儿的眼中已经涣散,嘴边却带着一丝温暖的笑容——她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跟在老板的身边,请他教自己起舞的时光。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给她喂下哑毒,而她,只是他好心从路边捡来的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孤女……

那双晶莹幽黑的眼眸,就此逐渐地失去了它原本的活力与光辉,变作了无生气的两颗黑色珠子——跟它们的主人一样,很快便要永远地静止了,沉淀了。

冰玉低了头,静默地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雅儿。

那双美丽的眼眸又转过去,望着在旁边,仍拼尽了力量相互啃咬着的两条蛊虫。

视线又移回了自己的身上——

已经深深地插入腹中,带出血流如注的尖利匕首,只剩了个把手在外头,冰玉的一身白裙,半边已经被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呵呵……”她缓缓地对自己笑了起来。

她跟雅儿是同时被刺中的。

只是不知为何,雅儿很快地倒了下去,她的身体却犹如突然石化了一般,就此动弹不得地定在这里而已。

想要再看一看雅儿的面孔,眼前却已经模糊了……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眼中的泪,还是因为死亡已经逼近。

终于,她的身子晃了晃,往后仰了倒下去。

却有人从后面伸了手,将她的身子接住了,缓缓地放到地上。

熟悉的香味飘来,她知道那是谁。

“铃音……”泪流满面,声音气若浮丝,“谢谢你……我终于……我终于可以……”

这已是她最后的声音。

铃音缓缓地摸着冰玉美丽的脸庞,看着她眼中最后一滴泪冉冉滚下沾了血的脸庞,轻声说道:“辛苦你了,冰玉。谢谢你……”

眼前那美丽的唇角艰难地泛起了最后的微笑,手软软地滑了下去,铃音眼中早已聚满的泪,也簌然落下。

冰玉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巫女的血统,更继承了这一条已经养了两代的蛊虫。但是她根本不喜欢自己生为巫女的事实,更一直回避着这个实际上无法逃脱的命运。

她一直回避着,不让自己去正视这条蛊虫存在的事实,只掩耳盗铃地躲在邪气无法入侵的大神宫里。因为那个地方蛊虫无法进入,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度日,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甚至侍奉神灵的圣女。

然而……那一条蛊虫的养主换了几手,阴差阳错,竟然落到了前左夫人的手中,更与星夜靡发生了冲突,就此进入了星夜靡的身体,毒害他的同时,蚕食他,妄图以他的身体作为自己下一个蜕变的温床。

她知道这一个事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无论她怎样后悔,都已经无法改变星夜靡中了蛊毒,更成为寄主的现实。为了救这一个她深爱的男子,她离开了神殿,到他的身边,以一切她所知道的方式去救他——只除了,她一直无法下手杀死自己,虽然这是她最早知道的,最彻底杀死蛊虫,清除蛊毒的办法。

不想死,是因为想要在他的身边呆得长久一点。

虽然有一点点卑鄙,但是正是因为蛊虫,她才终于得以逼走那一个已经占据了他的心的女人,成为他的王妃。她好想要让这样的日子长久一点,即使她知道他并不爱她,即使她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爱他,即使她知道,她对他的爱,只会给她自己带来更多的伤害。

没想到,为星夜靡解毒的这一个女子,不只是八字纯阴,还竟然是巫女氏族的传人。早知道,不应该找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来为星夜靡解毒的。

然而,又一个错误。

又一次为时已晚。

等蛊虫一分为二,星夜靡体内的另一半蛊虫的精气也被雅儿激活了,沉睡的蛊虫重新成形的时候,她又一次……悔得肠子都青了。

很一段时间并不知道另一条蛊虫的存在,她以为是星夜靡体内的那一条蛊虫在作乱,可是无论怎样给星夜靡下克制的药,都无法制止蛊虫的活动。直到发现雅儿的异样,她才终于明白,原来是自己当初种下的树,结了如今的果。

一切都太迟了……

蛊虫已经游移到了星夜靡的胸前,很快便会啃噬他的心脏,而即使她自杀,这两条精气相同的蛊虫也只会合二为一,变回原来那一条巨大的蛊王,并且吞噬掉星夜靡和另外一个蛊主雅儿,修成‘正果’,不再受制于任何人。

她无法制止这一切了,她的错,然而,现在情况已经失控了……到了即使是她此时放弃自己的生命,也无法挽救星夜靡的地步。

绝望之际,铃音带来了绝妙的主意。

一切都如计划一般顺利地进行。

如今……

旁边,两条绞杀到最后一刻的蛊虫,也随着两位蛊主的生命消逝,同时变作乌黑的脓水,冒出大量恶臭的浓烟,消失在大殿里头。

“一切都结束了,冰玉。你做得很好,很好……”

铃音眼中的泪,一滴滴地落到冰玉美丽的脸庞上,晶莹剔透的光,隐射出已经开始不断落下灰屑,马上就要倒塌的大殿殿顶。

“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无论是对你钟爱的人,还是对钟爱你的人们……所以,你放心地长眠吧……”

在开始轰隆隆倒塌的大殿中,铃音缓缓地避过倒下的柱子,往大殿的出口走去。

她的身后,躺在地上的冰玉,那张绝美的脸庞上,依然带着临终时的那一抹安心的微笑,美得令人屏息……

星夜靡的顶帐中,已经有晨光漏入,外面有鸟儿的鸣叫,远远地传来。

司徒槿静静地坐在星夜靡的身旁,一双美丽的黑瞳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的爱人。

没人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到希罗靡的跟前去,商量对敌的方阵去了。

因为……

盖亚从敌军出逃出来,带回来了敌军阵地的全部关键情报。

当然,他也带回来了子言卿最近的一次行踪——他在跟随盖亚等人逃出大秦军营之后,便突然下落不明。有人说,看到他跟一名不知来历的绿眸少女两人纵马往北而去了。也有人说,看到他在混乱之后,曾经将一名落马的军士救上自己的马。

战局当前,这些细节都没有人再去细细追究。

眼前更重要的是,从司徒槿的口中已经证实了子言卿做内应的事实,盖亚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成功的接头人,楼兰的军队即将在天明的时候到来,而被大批俘虏逃走了的大秦,则肯定会大发雷霆,不日发动总攻。

不过对司徒槿来说,这一切已经都不再重要。

如果她的王已经不在这个世上,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司徒槿缓缓地伸了手,再一次抚摸着星夜靡的脸庞,那么地温柔,那么地眷恋。

泪似乎已经流干了,眼眶只有干涩的感觉,连脸上也麻木了,没有表情。

心里却一如既往地柔软,溢满绵绵情意。

“星夜,你知道吗?”

她低眉望着那张精致俊美的脸,低低的声音犹如在喃喃自语。

“其实那一次随你去观看乌孙的秋猎,我就已经为你的风采而折服了。你的身上有一种王者的气息,你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王者……而我,向来就崇拜具有力量的男子。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偷偷观察你了。”

星夜靡合着双眼,仿佛沉睡着一般,不知是不是因为天亮了的缘故,面上仿佛也有了些许温度,没有那么冷硬了。

“不过,第一次发觉自己已经很喜欢你,是因为蕾纱的出现。你从她的地方回来的那一夜……我是多么的心疼,你知道吗?可是我不敢让你知道我的心,因为我害怕……那是我最大的弱点,如果被你这个最懂得利用别人弱点的人抓住……我可不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那个冬天,真的过得很快乐……我觉得自己可以忘记自己的公主身份,忘记自己的女奴身份,只单纯地作为一个女人,留在你的身边。所以,当我发现自己怀了你的孩子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想的已经不再是回家,而是想要就此……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到这里,本来以为已经干涸的眼眶,竟然又一次湿润起来。

“可是……那个孩子被你杀了——也许你并不是真正下毒的那一个,也许你不过只是做戏给那些需要看戏的人看,可是对我来说,你起过那样的念头……对我来说,那就是致命的了。虽然你承诺要给我我想要的一切,却一再地令我失望,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想着的事情,只知道你想要征服我……所以我……”

手,愈发地觉得掌心温热了起来。

看来,自己的体温,还是能够温暖他冰冷的身体的吧?

“知道你其实差一点儿在赤谷城的城门将我截住吗?其实那个时候我乔装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可是你却没有认出我来……我当时想,那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吧。让我终于可以离开你,也让我选择必须忘记你……”

“那个时候,你上马离去,我望着你的背影,真是前所未有的绝望。我舍不得你,舍不得这刻骨铭心的爱,可是我又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承受这样单方面的付出了。那个时候,我在心里对你说了——如果有缘,希望我们来生再见。那个时候,我不要象现在这样啼笑皆非的邂逅和纠缠,我只希望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明媒正娶,一世恩爱,岁岁平安。”

司徒槿缓缓地躺了下来,偎依在星夜靡的身旁,缓缓地合上双眼。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连这副本来已经没有生命,应该冰凉的身躯,似乎也变得暖和起来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如果有缘’,竟然不是来生,而是今世。你将我硬是从祁胤再拉了回来,让我成为你明媒正娶的王妃,给了我当初你曾经承诺过的一切,而且你学习了……学习怎样尊重我,学会平等地给予我你的关怀和爱,学会了爱我们的孩子……你也终于令我也学会了,学会放下心里的芥蒂和旧伤,学会接纳过去,迎接新的人生……”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泪愈发地汹涌了。

“星夜,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好艰难,好艰难才终于走到如今这里……我们本来可以很幸福很幸福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在我们努力了这一路之后,这么狠心地选择扔下我一个人离开呢?我还没有教会我们的孩子唤你父皇,教育他成长为象你这样的男子汉……星夜……我还没有好好地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你,我有多么爱你……我还想每天每天地告诉你我爱你,每天每天地告诉你……”

“每天每天啊……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一个低沉的声音飘入司徒槿的耳朵。

这个嗓音如此地熟悉,这个说话的语调和方式……

司徒槿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狂跳起来。

——刚才是她的幻觉吗?

还是……星夜靡的亡灵来接她了?

可是,刚刚明明……

“……星夜?”

她小心翼翼地,迟疑地唤道。

“嗯。”

手搭着的那个胸膛因为发声而震动了下。

司徒槿这才注意到,自己手压着的那个胸前,是清晰地有心脏跳动的感觉的。

如此稳定,有力的心跳……

她猛地爬了起来,往星夜靡的脸上看去。

轮廓深刻的面容在阳光下有深浅的暗影,愈发地令人觉得他俊美无双……他的双眼是睁开着的,独一无二的蓝眸含着笑意,带着脉脉深情沉默地望着她。

他的脸色很白,但总算有了一点血色,跟昨夜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了。

司徒槿从来没有觉得星夜靡这么好看过……虽然他本来就是一个英俊的男子,然而此时他真的比她看过他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看。尤其是这个微笑,简直……

将她已经失去的幸福,一下子带回来了。

“你……”她不禁露出惊喜的笑容,眼泪却突然地失了控,“你醒了……”

“我似乎睡了很久……”星夜靡缓缓地伸手从后面绕上了司徒槿的蜂腰,“也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见你离开赤谷城,吃了很多很多的苦,熬过了一个冬天,又赶回来我的身边……槿儿,我梦见你在我的身边哭了一夜,絮絮地对我说了很多很多,从我们的相遇一直到今天……你对我的爱。”

顿了顿,他望着她的双眼愈发地温柔。

“槿儿……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觉得,我完全得到你了。”

她早已是泣不成声:“我一直在你的身边,而且会永远在你的身边,星夜!如果是那些话和泪水令你……起死回生的,那么再要我无论多哭几日几夜,多说几日几夜都可以……”

“傻瓜,”他将她一把拢入怀中,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你听,我活得好好的,什么时候死过了?”

她在他的怀中听着那简直如梦幻一般的心跳之声,响起昨夜那一具冰冷的身体,再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拥紧了自己的爱人。

“别哭,从今往后,我会让你幸福的喘不过气来,就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抬起她的下颌就是一个霸道的早安之吻,“不过,你必须要每日告诉我,你有多爱我,就跟你自己说的那样。”

她忙不迭地点头,简直哭得一塌糊涂,马上,干脆主动地捧了他的脸,主动地吻了上去……

耸拉着脑袋守在星夜靡军帐外的艾果突然听到帐内有奇怪的响动,不由得露出讶异的表情,探了头进去看。

他这一看不打紧,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头在帐帘之内,身子却歪在帐帘之外,一条腿还立在半空,姿势极其可笑。

“艾果,你在做什么?”

商议完战事的细则,正同一群将领路过此地,准备去迎接蓝迪和楼兰先头部队的希罗靡和达龙,不觉讶异地凑过来,拍了拍艾果的肩膀。

他们记得星夜靡去世的消息暂时还不能泄露,看到艾果这样,赶忙过来圆场的,然而艾果将脑袋从帐篷中抽出来之后,面上的表情虽然僵硬,却——

完完全全是一张笑脸。

艾果笑得嘴巴都能挂到耳朵上去了,只是面上涨得通红,似乎又有几分窘意。

“艾果,发生什么好事了,怎么笑成这样?”达龙见他笑得这样诡异,不觉蹙起了眉头。

一旁,希罗靡干脆自己也探了脑袋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谁知,艾果胆大包天,一把拉住了希罗靡:“呃……现在昆莫大人和右夫人,不方便……”

“哎?”

希罗靡和达龙同事时叫了出声,面面相觑,又齐齐望着艾果。

然而,别的人可能听不到,他们两个人跟艾果就这么站在帐帘跟前,倒是听到了里面的“异样”的响动……

帐内,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身躯,彼此深深的眷恋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如火焰一般地燃烧着,正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刻。

然而司徒槿突然地回过神来,捧了星夜靡已经风月情迷的脸,小心地道:“星夜……”

“嗯?”

星夜靡以为她要索吻,马上凑了过来。

“不是啦!”司徒槿赶忙躲开,之前的兴致已经完全没了,“我忘了告诉你,现在不是这个时候……外面在打仗,这里是军营,大秦人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盖亚带回来了卿在那边收集到的情报,你好像应该赶快起床,去跟他们去商议战事比较好……”

“那我就告诉你,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乌孙会赢,而我们不必急着出去,”星夜靡不依不饶地压紧了她的身子,鼻尖抵上了她的邪邪地笑道,“你既然来了,楼兰的军队一定也快来了,希罗更是应该已经到了。本来我就已经寻到了击破敌阵的新的战法,而你又说盖亚带来了子言卿收集的情报……简直是如虎添翼,我们再也没有输掉的可能。槿儿,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整整一个冬天之后,好容易见面了的现在吧?”

“你……!”

司徒槿简直是哭笑不得——虽然不知为何星夜靡居然会醒来,而且变得这么生龙活虎,仿佛那蛊毒已经解了一样,可是……这个男人也太过火了!外面兵荒马乱,他竟然敢在这里胜似闲庭信步,还敢说什么自己已经赢定了……!

可是——

可是……她是被他吃定了……

乌孙王星夜靡在位第四年,西方的大秦帝国吞并了领国大夏之后,大举进犯乌孙,但在边境开始就遭到了乌孙严厉的抗击。

战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大秦帝国从一开始人数和战术上压倒性的胜利,转为双方面的劣势。军事天才的达龙,献策破了盾牌阵,星夜靡和希罗靡共同参详后所采用的新阵法,加上右夫人从楼兰借来的援军,令敌军输得丢盔弃甲。

出卖我军情报的沙耶,在敌军战败之后被作为求降礼物送上,以叛国罪“死得其所”。

但是,前方虽然一路凯歌高奏,都城之内,却发生了悲剧。

雷殿的冥想室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倒塌,将在里面的左夫人和星夜靡曾经极度宠爱的一名宠姬压死在里面,这个意外令举国上下震惊,人们在庆祝胜利的同时,也为他们尊敬的左夫人诚挚地哀悼。

楼兰王在庆祝典礼之后回国,很奇怪地,楼兰王妃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伴在他的身旁,虽然明明援军来的时候,楼兰王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半年后。

“哎呀,别跑!”

小昊月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剑,追着眼前的一只花蝴蝶,在河边的草地上转圈圈地跑着。虽然只是一直蝴蝶,但是飞得足够灵活,已经让小家伙好一阵忙乱。

“哎呀,真不是件好事,这么小就这么喜欢耍刀弄枪的。”司徒槿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偎依在那个她最喜欢的胸膛里,幽幽地道。

“他这样很好,将来一定是一个武艺超群的男子汉,”星夜靡在她的头顶笑了,“说不定,会是乌孙下一任的王,甚至,统治比我更广大的土地。”

小昊月还是在追着湖蝶玩儿,朝气蓬勃,看得两个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突然,司徒槿朝星夜靡抬起头来,很认真地问道:“星夜,你说过,你的志向是要统一天下,做中土和西域最大的霸王,是不是?”

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望着她笑了:“不错,我说过这样的话。”

她一下拱到他的怀里,抬起亮晶晶的眼眸,如一只天真的小狗般问道:“那么,现在呢?你还想要实现这个理想吗?”

一簇落下的碎花掉到她如花的粉颊上,印着红扑扑的颜色,分外地俏皮可爱。

“现在?”他望着她笑了,修长的手指替她拂去那一簇花,顺势捧起她的小脸印下深情的一吻,“现在,我已经拥有整个天下了。”

她的面上,一瞬间露出不解的表情,但马上转为了解的释然。接着,她笑了,笑得格外动人。

“是吗?那我就再给你拥有的这个‘天下’,加一份沉甸甸的‘大礼’。”

说完,她突然凑到他的耳旁,轻声耳语了句什么。

星夜靡的眼中簌然闪起两簇火苗,坏坏地笑着望向司徒槿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眸:“傻丫头……你真当我还不知道么?你的身子什么状况,我可是这世上最了解的人。”

司徒槿的面上两片红云立时浮现,犹如盛开的桃花。

她羞赧地嗔骂一句:“坏东西!”

星夜靡顿时笑得更深了:“我不能认这个‘坏’字。我早已答应要做你的好夫君,孩子的好父皇,我往后只认得那个‘好’字。”

“讨厌,你总是欺负人,还敢自己认做好人。”

司徒槿不干了,粉拳捶到星夜靡的胸前。星夜靡立刻伸手来逮她的拳头,她手快身子也快,一下子从他的怀中钻了出来,爬起身想要闪身溜掉。星夜靡哪里准她这样的身子胡乱跑动,忙起身起来,一把将她拉回自己怀中。

小昊月在那边正追着蝴蝶跑,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女子的尖叫,回头一看,竟看着星夜靡抱着司徒槿,两个人似打架一样,好不热闹。

他以为星夜靡在欺负自己的娘亲,忙举了小小木剑大声喊道:“父皇,你做什么?若是敢欺负我母妃,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就朝着树下旋转着的身影,奋力跑了过去。

“哎呀,你看,你招惹自己的儿子了!昊月,快来,你父皇欺负我,快来帮我报仇!”

“什么?怎么成了我欺负你了?昊月,你可别听你母妃说的,你知道她素来说话都没准儿……”

“废话少说,看我绝招!嗨!”

“等一下,昊月,别伤到了母妃!她现在不比往时,一个人有两个人的身子了。”

“……父皇,你在说什么啊?听不懂!看招!”

“哇!”

马上,桂花树下嬉笑叫嚷的声音,响做一片,热闹非凡。

远处,乌孙山巍峨矗立,山中墨绿的塔松、碧绿的青草、红的马、白的羊,在晨光的映衬下美丽又生动。河岸上生长着蒲草,蒲草旁边,摇动着一串一串殷红的水蓼花,俨然江南秋色。猛抬头,一对天鹅由西向东缓缓飞去,美不胜收。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这一年,又将会是一个丰收年。

这一世,是美丽的,幸福的,满足的一世。

盛世繁华,乌孙曾经有过的传奇,也在这繁华盛世之中,变成了永恒的传说。

直到今日,讲故事的人,依旧在讲着当年——

那一位淘气的长公主司徒槿,是怎样被仍是皇子的星夜靡捡到,带回乌孙。

之后,很长很长的一个故事便开始了……

例如——

他们是如何爱上的。

如何经历了重重考验和波折,如何在这其中,遇见了不同的人和事。

大家的人生如何纠结在一起,又是怎样寻回了自己的路。

学会了爱。

学会了如何去爱。

学会了在不同的爱中进行抉择。

学会了在重要的东西之中选择唯一。

很多很多……

说不完的英雄传奇,讲不完的奥妙,道不完的人生道理。

听故事的人感悟很多,讲故事的人也是。

再黑的夜晚也总会被黎明取代,再激烈的暴风雨总会有雨后的彩虹。

只要相信爱,便会有因爱而得到幸福的一天。

但我们仍要明白,爱不是全部,仍有爱之外的诀窍,是幸福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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