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山路开始变得格外凶险,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下面不知深浅,也不知到底是沼泽还是水塘,总之虽然天色大明,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霏羽弑天赶得屁股生疼,极想跳下来躺在哪里大睡。
今天的日头好象并不精神,忽然出来露出半个脸,忽然又无精打采地藏起来,多半时间都在云里,好象睁不开的困顿眼睛,霏羽弑天跳下马来,复又牵马缓步而行。
以前也曾奔纵在这片土地上,好象没见过这样的狭窄状貌,那时候两匹马可以并排竞赛,才短短几年,竟然成了这样,难道只是被雨水冲刷的吗?
他心里感慨良多,若是连山都可以经年迁变,人世人情又是如何呢?虽然今天只有十九岁,但似乎五六岁的情形都还在昨天。
他看见一个穿着破皮袍子的小孩,手拿小木弓,被捆结实在马背上。许多匹马在草场上飞奔,箭雨飞梭都冲向几头野牛,受了惊的牛四处乱撞,骑马的人们吆喝着灵巧躲避,野牛东撞西撞始终撞不中一个。
突然有人大声呼喊,众人一起驱马奔向一头受了伤的野牛,穿破皮袍的小孩也用小手拉着那小木弓去放箭,箭却落空了。大人们都没有在意,把那牛赶得疲于奔命,背上中箭的地方血流不止,染红了它的肩胛和蹄子。野牛呼吸困难,吐着舌头,像要吊死一般。人们骑着马围着野牛跑转绕圈,野牛那骄傲的头终于垂了下去,跪在地上。几个身高马大的人跳下来,用匕首瞅准了牛的脑心一刀扎下去,庞大的家伙就这样去了。
那孩子当真好笑,一直被绑在马背上怕摔下来,小嫩手被木弓磨出了几个燎泡,还扎进了一根木刺,可他全都不怕,一直看着人们把牛剖开,取出内脏,当场切分牛肉,有些汉子饿了,就立时坐在地上大嚼起来,有人把牛头拎起来想当作战利品带回去做装饰。
野牛头上那对大角吸引了孩子,终于能够用箭射穿牛身时,他获得了第一对野牛角,他把它磨成了一张小弓,虽然不好用,但至少圆了儿时的一个梦。
霏雨弑天边走边想,当时并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去回忆儿时的事时,好象旁观者站在一边一览无余。似乎真切看到自己当时那可爱的样子,在荒郊野外没人看见,他便美孜孜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止住了笑,又想起一段往事,然后又笑。白马似乎也看见他的傻样子,“突!突!”地打着鼻息,而他却心情爽朗,觉得马好象得了感冒在打喷嚏,又是一阵嬉笑。
也只有远离人群,面对畜生,他才能这样的笑,恣意无忌,畅快淋漓,真希望早日把魔军剿灭,然后再与兄弟一起策马扬鞭,岂不畅快。
眼前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土石向山崖下塌去。幸好刚才他一路做着白日梦,走得甚是缓慢,不然此时已经摔到山下。本来就不甚好走的路,如今彻底断了一丈多的距离,该如何是好?
霏羽弑天坐回马身上,策马倒退几步,狠抽一鞭,白马受了疼疾速向那坑赶去,来到坑前扬蹄而起,毫不费力地跨在空中。霏羽弑天凌空之时低头看去,坑下就是深渊,一片瘴气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楚。
却在这时,那马惊鸣起来,一记剧烈的震动,却是后蹄先着了地,两只前蹄在空中踏起来,身子乱扭,几乎把霏羽弑天甩了下去。马前蹄下方有一大团黑乎乎的的脏东西摊在地上,好象还在蠕动,白马拗着不肯踩上去,眼看就要向后栽去。霏羽弑天双脚在马蹬上用力一踏,做了个漂亮的前空翻,牵着缰绳落在那堆污物前面,手下用力将马拉稳。
马蹄子跨过那堆污物,霏羽弑天厌恶地看了那东西一眼,却发现那污物还在蠕动,似乎不停的发抖,他仔细看去,发现竟有只人手在里面。
难道是妖魔!他飞起一脚踢过去,正中了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只听得“嗵”的一声,那东西突然大叫起来,霏羽弑天赶忙收力,污物里面的那只手动了。
“谁``````谁这么狠``````”
半截残肢不知怎么灵活起来,五指张开撑在地上,接着从另外一头踹出一截腿来,上面套着乱七八糟的破布,又一条滚满了泥的腿伸出,接着那块脏东西慢慢变长,佝偻着背,最顶上还挂着粘成一团的杂草与头发。
如果不是有白眼球还在动,绝想不出这是一个活人!
“``````”
霏羽弑天被他的臭味熏得后退两步,连马也只肯拿屁股对着这个“人”。
“我说这位少爷大侠!天神保佑!您难道没长眼睛吗?”
“哼!”
霏羽弑天怎会理他,从腰里摸出一块银元丢到出去,银元正落在那人的头上,立刻被污物粘住了。
“啊!还用暗器砸我!这位大侠,你把我的去路弄塌了,可让我怎么过去呢?”
原来刚才这人正走在大坑前面,忽然见到空中有一匹白马连人一起飞来,吓得赶忙把头抱住伏在地上,那白马是有灵性的,知道是个活物不肯轻易踩上去,这才留了他一条命。
“我来之前这坑已经在了,路又不是被我踩断的!”
“不对不对!”脏人叫道:“我来时这路还和峭壁连着一点点,是匹马自然过不去,要是个人还能爬过去,现在被你的马一震,断了个干干净净,你倒给我说,该如何是好!”
跟这人说话,什么也说不清,霏羽弑天有要事在身,不想再跟他纠缠,当下想转身就走。那脏人本来极嚣张,但好象突然觉察到什么不对,竟然马上靠身在墙上,努力尝试爬到峭壁上去,看他动作滑稽,霏羽却不觉得好笑,暗骂一声该死,继续赶路。
眼看那灯就在前头了,虽然今天的日头惨淡,那盏灯仔细看来却又不觉得像往日一般明亮,霏羽弑天暗自思忖这大概是日久积灰,灯罩模糊。他尽力注目去看远方,一般来说看到第一盏灯时便可以望到第二盏灯的山头,可是现在全都是乌烟瘴气,总让人感觉眼里蒙着一层白翳,看不清楚。
这段路,向来坎坷阴险,也少有人愿意走。风临到御京都,这里是唯一近路,另外的通路要取道树北和沙洲两大州,逶迤之后多了几倍路程。
风临是海风起始的地方,本来是极尽蓝绿繁华自然之美景,可住在那里的人大多活不过四十岁,各种传闻四起,有的说是猛兽吃人,也有说草木有毒,还有说王所通缉的杀人凶手尽数藏匿在那里,总之传闻也多,怀疑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风临的居民也越来越少,其中有几个村子都是一日间神秘失踪的。
凡失踪的村落,所有房屋一概整洁完好,独是人和牲畜不见了,后来王派了胆大的官员前去调查,却一无所获。前一段时间王决定剿魔,于是天狼骑便四处搜集情报,被派去风临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这一段山路,是走去天街的必然所在,因为路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整体绕山而行,曲折不平,因为蜿蜒太多,被人称做“九曲登天”。从风临起到御京最北,有多条山脉,山山相连,山山叠嶂,有这样的路也不能算是太奇怪,只是苦了行路之人。霏羽弑天一手摸在马鬃上,盘算着这样再走上半日,便可到达天街第一盏灯处,时间充裕,便使马轻步小跑,不再一味奔命。
山里满是树叶与腐草的气味,混杂着腐烂的动物尸体臭味,臭味```````臭味越来越浓烈了!他回头一看,刚才那个全身污秽的疯子趁他放慢速度,竟然健步如飞,他全身的烂布条并着杂草在空中极有节奏的甩动着,眼看人离马越来越近。见到霏羽弑天回头,疯子大叫起来:“别挡路呀!妈呀!逃命啊!我的大少爷小少亲亲的少爷,你有事想不开也不要来害我啊!”
随着疯子的大叫,有巨木土石滚落的巨大声响,原来刚才的大坑边缘又塌了下去,还竟然沿着他们的方向一直塌了过来!
霏羽弑天大惊失色,白马不安地嘶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疯子已经趁他迟疑跑到马身边,却一下子来了个紧急刹车,叫了一声:“我的妈呀!这下完啦!”
原来,前面的路也突然塌下去几丈,刚才前后巨响混成一片,霏羽弑天竟然没有听到,现下两人一马一同挤站在丈把长度一段窄路上,疯子脚下发滑,便一把抱住霏羽弑天的腿不放,被抱的当然不肯,扭动着想把他踢开,两人一上一下各不相让。
脚下的土坷拉不断滚下去,霏羽弑天有心弃马杀人一走了之,又怕前面路途太远自己无以代脚,可恨那疯子还不识趣死活抱紧了不放,陡然冒起火来,举起一手,喝道:“你再不放手,我便一掌把你头拍碎!信不信!”
“哦呵!呵呵!呵伊呵伊!哦啊啊!```````”
山里林中突然回荡起奇怪的呼喊,高低粗细各不相同,却合得极为舒畅,但使这段山路,显得更寂静了。
“妈呀!”疯子低叫一声松手瘫跪,“大侠少爷,这下你可不但把我害死,还把你自己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