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公司的门口坐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天,手里还拿着瓶啤酒在喝,眼神十分阴霾,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透过他们朝玻璃门里面看去,里面依稀还有几个人,都是健壮的汉子,似乎在打麻将。
林遥的车从这里经过,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只是高声谈笑着,十分嚣张。林遥也没有理会他们,直接把车开了过去,朝张师傅的修车铺而去了。
张师傅的修车铺在上斜坡的地方,是旧城区进去之后的第一个建筑,也算是第一道关卡,跟以前一样,只是一个棚,什么也没有改变。
林遥把车停在了棚前,跳下了车,走进修车铺,叫了句:“张师傅。”
张师傅和以往一样在低头修车,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来,见到是他没做什么反应,又低下头去继续修车。
“今天这么忙啊?”林遥也不介意,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张师傅,有个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张师傅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林遥上次已经跟他提过有事找他帮忙,只不过并没有说什么事而已。所以如今听到林遥开口并不意外。
“我想找你帮我修个东西。”林遥道。
“凤凰老单车我没兴趣修。”张师傅说道。
林遥以前踩过凤凰自行车来,他是见过的。
“不是那玩意儿。”林遥摆了摆手,看到他的运五模型就摆在他的腿边,伸出手指夹了起来,递到他面前道:“是这玩意儿。”
张师傅修车的手一滞,顿时愣住,过了好半天才死死的盯住林遥,低声问道:“你没开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林遥道。
自己都亲自上门来请他了,还不够诚意?
张师傅依然盯着他,继续问道:“你哪来的?”
飞机这东西可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
“买来的。”林遥并不想透露太多,吡牙一笑道:“买了个二手货,很旧了,很多零件都坏了,想请你这个老师傅帮我修一修。”
他说得随意,张师傅却是沉默了半天,林遥以为他要拒绝自己了。谁知道他却抬头道:“这玩意儿我一个人可修不好,得找以前的老伙计帮忙,最少得十来人左右。”
“好。”林遥心中一喜,一口答应道:“你尽管找人,所有的费用我包,飞机运到云南,你们去云南帮我修,费用按每天两千算,路费食宿费全部算我的,你们就当是去了趟旅行,怎么样?”
一天两千块,这可真是诱人的数字,老张师傅没理由不答应。
他看了看手中的运五模型,眼中现出了迷离的神色,似乎想起了许多的过往。
也许正是这份牵扯之情,才让一向冷漠的他愿意帮林遥这个忙。
“你看什么时候能出发?”林遥已经有点迫不及待,问道。
“先别高兴得太早。”张师傅道:“我还得先问问我那些老伙计,他们去不去我还不知道呢。”
“那你帮我联系下,有消息就通知我。”林遥说道。
“不用联系。”张师傅摆手道:“他们都是这旧城区的人,家就住我和老刘隔壁,我可以直接带你去找他们。”
“这么巧?”林遥颇为惊讶。
老张师傅以前是当兵的,修飞机的时候也是当兵的时候修,说起来应该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战友才对,怎么会都聚在这旧城区呢?
不过老张师傅似乎并没打算告诉他,而是把油腻腻的手在黑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才解开围裙放在椅子上,站了起来。
两人走出棚外,没有门,也不用锁,直接就可以走人。
大家住的地方好像并不远,老张师傅并没有坐车的打算,直接绕过了林遥的车朝前走去。
见他这样,林遥也不好开车,跟着他后面大步的去了。
老张师傅的身子很硬朗,脚力很好,五六十岁的人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林遥跟在他后面也最多来个持平,根本超越不了他。
一条长街,两人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走到了街尾。
这是一栋年久失修的旧楼,一共五层,墙上斑驳的油漆掉落,露出里面的水泥墙。电线错乱的在楼层之间挂着,像一个又一个鸟窝。这楼没有电梯,只有一道窄小得能通一人走过的楼梯向上。
看起来,倒是和木拉扎以前租的那栋楼房挺像的。
“你住这里?”林遥惊讶的问道。
“不,我住那。”老张师傅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栋矮楼,说道。
“哦……”林遥点头,探身一看,那矮楼旁边的一栋房子正是刘园长的家,原来他们是隔壁邻居,难怪平时关系那么好呢。
老张师傅抬脚朝楼里走去,林遥在后面跟上。
上了三楼,老张师傅敲响了一家的门。
“谁呀?”隔着铁栅,里面的门被打开,一张五十多岁的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一看到外面的张师傅笑着叫了一句:“哟,老张,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开店?”
说着把铁栅拉开了。
“老李。”老张师傅对他打了声招呼,说了一句:“带个朋友来玩玩。”径直走了进去。
林遥对着他点了点头,也走了进去。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林遥低头惊讶的发现,这老李的脚上居然是一截假肢,虽然隔着裤子,但那裤子下面露出来的铁架还是没能逃过林遥的眼睛。
林遥未动声色,怀着惊讶之情和老张师傅一起走了进去。
老李招呼两人在旧沙发上坐下,跛着脚去给两人倒了一杯水。
家里没有其它人,只有老李一个,不过从门口的鞋子来看,可以肯定他平时不是一个人住。可能其它的人都出门去了。
“老张,这位小哥是?”老李坐到林遥对面,假肢的那只脚直挺挺的横着,笑着问了一句。
“我叫林遥。”林遥主动的伸了手过去。
老李看他衣着光鲜,想也是体面的人,不敢怠慢,连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是来找我们帮他修运五的。”老张在旁边道。
“修飞机?”老李一愣,握着林遥的手不由得僵住了:“你有运五?”
“有一架。”林遥毫不隐瞒的点头:“不过是二手的,有些残旧,想找你们帮忙修修。”
“老张,这事儿你去不?”老李的心情明显有点激动,不过没有马上回答林遥,而是转头问了一下旁边的老张师傅。
老张师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好!”老李看到他的表情之后也点了点头,感叹道:“既然你去,我也去。”说完叹了口气,接着道:“多少年没碰这玩意儿了,还真是有点手痒痒了。想当初我们一个班去前线抢修坏在路上的运输机,结果遇到敌人的炮队,一个炮轰过来,人死了一半,没死的也都残了废了。国家没亏待我们,把我们全部安排到了这城市,房子分好,一切安排好,也算不错。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完了,想不到到了这最后,还有人找我们修飞机,哈哈。”
说到最后老李张口笑了出来。
听到他的话林遥心中一震,原来他们都在苏城是因为这个原因。老李的腿是在战场上废掉的,那么其它的人员,只怕也没一个好的了。
突然之间,他对面前这个瘸了腿的老军人肃然起敬。
“这也是缘份……”老张师傅听到他的话似乎也想起了当初,竟然丢弃了平时的冷漠,少有的感叹了一句。
林遥没有插嘴说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他应该给时间给他们回忆,说什么都是惘然的。
战友情比兄弟情深,没参过军,没一起上过战场的人,是不会明白这种心情的。
而林遥虽然不是军人,但他所经历过的事情比他们还要热血,还要血腥。他们的心情,他完全能够理解。
老张师傅把林遥开的条件给老李说了一下,老李欣然点头。想不到还有这么高工资一天,真的算是旅游了。
他答应了以后,修机队伍就一共有两人了。
老张师傅带着林遥一一去拜访了以前的十几个老战友,果然和林遥所料不差,都没有一个健全的。不是断腿的,就是缺胳膊的,还有一个脸上皮都掉了一大块,后来用植皮手术补上了,一大个疤。
这些人,要在平常人眼里,那就残障人士,根本没有什么用途的。但在林遥眼里,这些却是护国的勇士,最铁血的男儿。他们的技能,将是他们一生的荣耀,他们的过去,也是一首可以永远传唱的战歌。
现在,最重要的,他们将是他林遥公司旗下一群最专业的飞机修理人员。
无人能比。
有张师傅带队,大家对去云南修运五飞机都表示很欣喜,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去。再加林遥给出的条件优厚,让他们实现心愿的同时又能大赚一笔,实在快哉。
这样的诱惑没有一个人能拒绝,所以最后,需要十几个人的修现团队,在张师傅一个人的引见下,就全部搞定了。
而整个走家串门的过程,只不过半小时而已。
军人的做事风格从来都是快速雷厉,所以林遥去到那里只需说出来意,根本不用多费口舌,就一切搞定了。
把事情弄好之后,林遥也松了一口大气,和老张师傅一起下了楼,朝修车铺的位置走了回去。
“老张师傅,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一边走,林遥一边道了一句。
“不用谢。”老张师傅离开战友之后就回复了往日的冷漠,道:“我这不是帮你,也是在帮这些老战友。”
他知道,这些老战友和自己一样,都十分期待能重回岗位。
林遥明白他的心情,当下一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多亏了你。”
老张师傅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往前走。
他的速度和来时一样快,没用多久,就走回了修车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