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期满，我又开始上班了。工作上的事倒没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同事们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不是我多心，的确是很多人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我。他们总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我过去，却又迅速散开。
我看看自己，和休假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我有时候过去和他们说话，他们总是找个借口迅速走掉，搞得我很郁闷。
后来我去开水间冲咖啡，恰好听到卢冉正和一个同事小静说到我：“我的天！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呢，谁知道又来上班了。太吓人了。听说那种人很容易感染艾滋病，夏雨恬不会也感染了吧？”
小静说：“公司不会一直留着她吧？要真那样，我就得考虑辞职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个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她就是再有钱又能怎样，要是真感染上了那种不治之症，拥有再多的钱，也都是浮云啊。”
她们指名道姓说到了我，可我真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是谁在公司造我的言，还什么艾滋病，太可恶了。
我索性把她们两个堵在了开水间，“我听到你们的话了，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想从这儿出去。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谁得艾滋病了？有你们这么信口雌黄的吗？我们都是同事，平常处得好好的，我也没有得罪你们，你们诽谤我干什么？”
以往我在公司的形象太过温和，如今的样子把她们吓坏了，卢冉急着分辩：“我们也是听说的。现在哪个办公楼里没有那些照片啊，又不是我们传播的，你冲我们吼什么？”
“什么照片？”我必须弄明白是谁在恶意搞鬼。
“你自己找找看吧，前天领导来问谁手头还有那些东西，交代让用碎纸机处理掉，说咱们这儿不能留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销毁完呢。”小静冲卢冉使了个眼色，拉着她从我身边溜走了。
我把杯子扔下，开始四下翻看，终于在过道处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沓照片。尽管上面沾上了一些脏东西，我还是清楚地认出那些全是关于陶德凯的。
有几张照片是他在夜店里的，那个和他腻在一起丑态百出的，是衣着暴露的舒岚。看来郑男的判断没错，陶德凯外面有人，那个人真是舒岚。
而另外几张照片，则是陶德凯和一个男人私会的照片。照片上的日期显示，他们每周一见，有时在幽静的咖啡馆里，有时在安静的公园内，态度暧昧，举止亲密，还有几张竟然是他们两个一同进入宾馆房间的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舒岚我认识，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陶德凯也从来没有向我说起过他。他是谁？和陶德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约见是为了什么？
“真不是我们说的，都是外面风传的，说你老公是双性恋。你一直没有发现吗？”卢冉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和我耳语。
陌生的男人？双性恋？艾滋病？那些传言是真的吗？难道我一直生活在一个遍布谎言的世界里吗？我懵了。
我已经来陶德凯的公司好一会儿了，可没有一个人起来接待，甚至没人注意到有外人进来了。
陶德凯原本管理严格的公司，如今员工分散着扎成几堆，忧心忡忡地议论着公司的情况。他们都在说，因为老板的丑闻，严重影响到了公司的声誉和信誉，这几天业务没有一点进展，每天接到的都是退订单。他们很多原本稳定的客户，现在也都找别的公司合作了。
“他们觉得再和咱们公司做生意，就是失了自己的身份，没人愿意沾这晦气。”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说道，“陶总不出面还好些，一亲自出面，那些老总溜得更快，他们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都还想在公众面前树立好形象呢。公司之前的危机本来快要度过了，想不到这次的事又让形势急剧逆转。孟总忙活了几天，想尽力摆平，没想到人家只是客气地卖了他个空头人情，实际上没一个人伸手帮他……”
一个中年男人说：“更惨的是咱们公司的贷款到期了，客户跑了，银行的人闻风立刻来了，守了一上午，非要见陶总，说必须立即还清贷款，不能再拖欠。本来公司拿下之前谈妥的订单，还了那些贷款是很容易的，可是现在缺了那么大的口子，财务危机还不是摆在眼前的事？这散播照片的人也够狠的，广告也没发得这么普及过，陶总招谁惹谁了？”
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叹道：“可不是，这人可真狠，将陶总诋毁到如此地步了。我给客户们打电话回访，要么不接，要么接了就挂掉，一个也没说上话，好像隔着电话线就有病毒过去了似的。虽然只是几张照片和流言，但是无风不起浪，他是双性恋，患上艾滋病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还是让人觉得害怕，不得不防啊，唉！”
“别浪费时间在这儿讨论了，你们觉得公司现在这个样子，还做得下去吗？咱们还是早些各找出路吧。”有人说。
很快，一些员工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东西，办公区内一片狼藉，到处是散乱的资料。连那几棵高大的植物，也因为干涸，呈现出一派败相。
我惊呆了。我知道陶德凯在事业上做得很成功，可我当初接受他，只是因为他爱我，我要的是他对我的感情，而不是他能提供的财富。之前他的财富还在，只是对我的感情没有了。如今，他更是连自己的财富也失去了。他失去的原因，是他荒诞混乱的私生活。
他一直是个及时享乐主义者，曾经说过自己是今日有酒今日醉。他不想要孩子，说对养孩子没有心理准备，其实那是他对家庭没有责任感，因为他要保持和别的女人，甚至是男人的不正当关系。他讨厌我这样循规蹈矩的女人，他把和别的女人，甚至和男人玩的变态游戏施加到我身上。
他不想和我离婚，因为我虽然普通，可终究品行良好，他想维持他在别人面前的正人君子形象。我就是他的遮羞布，他把他黑暗的面目全部遮在了我的背后。
双性恋？从听到这个词的那一刻起，之前所有的困惑，包括孟樵怪异的忠诚和陶德凯所有的变态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陶德凯到底有着怎样混乱的世界啊？我不仅要和别的女人，还要和男人分享他的感情，我将一腔热血倾注进去的，是怎样一个荒诞不经的婚姻，我曾经热爱的，是怎样一个男人，想想我就感到恶心。他在婚前说的那些全都是骗我的，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真相。
他和孟樵的办公室门都开着，人都不在。打他们的手机，也没人接。公司的人没到下班时间就各自散去了。
我慢慢走进陶德凯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那个曾经功成名就的男人，就坐在这里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统率着他的帝国。有谁想到，他光鲜的外表下竟有如此肮脏的灵魂。
我曾经把一生的幸福交付到他的手上，他也曾经许诺，会让我忘记幼时的噩梦，给我一个明媚的未来。我从没有想过，即使在我被他虐待的日子里我也没有想到过，他其实是想把我拉进一个更长更深，更不能醒来的噩梦里。
他曾经给了我希望，如今，他把那些希望全拿走了。一同拿走的，还有我的自信。
我曾经那么相信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感觉，如今，我所迷恋的一切，都只剩下桌上他那张领袖般指点江山的照片，嘲讽地看着我的败局。
我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吗？他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在他眼里，我只是个摆在婚姻中任他肆意践踏摆弄的傀儡。
我一步步走出他的办公室，将他曾经的繁华一并留在了身后。
陶德凯不知道去哪儿了，找他的人都找到家里来了。银行的人、法院的人……所有人都堵在门口。
“他不在家。”我想把门关上。
可他们把门顶开了，“找你也一样。”
“我不管他生意上的事。”
“是你们家房子的事。他欠银行的款不能及时归还，我们已经申请法院查封他的房产了，现在是来履行一下相关手续。”
“你什么意思？”陶德凯的事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的话音刚落，陶德凯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雨恬，你别怕，有什么让他们冲我来，他们不能太赶尽杀绝。把电话给他们。”
银行的人接过了手机，脸色很难看，随即把手机拿得远远的，我听到陶德凯咆哮的声音。
“咱们先走吧，他说再宽限十天，他一定想办法还钱。”他低声对法院来的人说道。
来人撤退了。我跌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极了。
第二天，那些人倒没有来。第三天，我想起来打电话给陶德凯的时候，他的手机却又关机了。我只好再次找到他的公司去。
一个清洁工正站在公司门口张望，看到我问道：“你找这公司的人？”
我点点头。
“这里没人。”她向楼下指了指，“他们老总昨天让救护车拉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今天来公司的时候，一堆人围上来嚷着让他还钱。之后有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他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回屋把门反锁了。外面的人一个劲地敲门，不知道谁把门踹开了。见到他点了几张纸，还把纸灰捏起来放嘴里，看着挺吓人的，大家吓得都散了。孟经理打了120，医院的车把他拉走了。”
他收到的那封信，是我寄的离婚协议吗？当时我根本没想到他遇上了这么多事，我是在雪上加霜吧？
“你有见过孟经理吗？”我急着想知道陶德凯怎么样了。
“他刚才来过，这会儿走了吧，要不你去看看。”清洁工小心翼翼地用手套拎起收拾好的垃圾袋走了。
我走到孟樵的门口，正想敲门，他突然把门打开了，定定地看着我。
这个忠诚的男人，还在死守着陶德凯的领地。他够可怜的。甚至他比我更可怜，他为了那一份不被世人所容，见不得光的感情，甘心情愿地在这里守候了这么多年。
“雨恬，德凯他……”孟樵开口说话。
“不。别告诉我。”我堵住他的话，“他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本来是想从他这里知道陶德凯的消息，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恨起他们两个来。
“你怎能这么冷血？”孟樵咬着牙，“你就不想知道他现在怎样吗？”
“冷血？”我转向他，“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有感情，知道疼痛。为什么他要折磨我？我遭受的一切你知道吗？当然，你肯定知道，你还在帮他打掩护，说你为虎作伥一点也没错。你就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你是他的好朋友，可他做错的时候，你有没有提醒过他？你就那样任他和别的女人甚至是男人胡作非为，你做人到底有没有底线？别说我冷血，我再冷血还好歹是个人。你和陶德凯呢？你们还算人吗？”
“那些照片你看到了？”孟樵打断了我。
“是，看到了，最后一个看到的，你想替他解释？”想不到这种时候他还如此冷静。
孟樵举起双手，示意我冷静，“雨恬，事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确实没办法告诉你，但请你相信我，德凯他一直是爱你的。”
“爱我？”我不禁冷笑，“他那样的爱，我承受不起。如果他那也算爱，我宁肯不要。”
“雨恬。”孟樵声音喑哑，“求你了，别那么说他。”
“要我怎么说？你教教我。”我上前一步，他向后退去。“他怎么能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来？他把我当什么了？”我悲从心生，“我是他的遮羞布吗？”
孟樵苦恼地叫着我：“雨恬，你不要那么想他，德凯有他的苦衷。”
“你也有苦衷，对吧？”我嘲讽地看着他，“你们两个的关系无法向世人说，是吗？”
“你胡说什么？”孟樵吼道，青筋暴起，“我的性取向再正常不过，我和他只是兄弟情谊。”
“你和他是兄弟，我暂且信，可陶德凯和那个男人呢？他们屡次悄悄约见，甚至还去宾馆开房，他们要干什么？别告诉我他们是谈生意去了，要是你们的客户中真有这个人，把他的资料给我看看。”
孟樵急得握紧了拳头，“有些事我以后再告诉你。不，也许我永远都无法告诉你。德凯也无法告诉你，可请你相信，事实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胡乱猜想了。”
我拼命摇头，“不，谁也不用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因为我清楚他的变态。你知不知道陶德凯是怎么对我的？你知不知道提起上床我一度有着怎样的恐惧？他让我对生活没有希望了，我苦苦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人生竟然这样变态，我恨他！”
“别说了。”孟樵猛地把我揽在怀里，把我的头捂在他的肩膀上，不让我再说下去。
我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我呜咽着哭起来。我曾用心爱着陶德凯，他也说过他爱我，我以为他会爱我一辈子，可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破坏者，把我的梦全毁了。
我泪流不止，打湿了孟樵的衣服，他一动不动。最后我哭累了，推开了他。我已经失望透顶，再猜想事实的真相，除了让自己更加绝望，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罢了，我和他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搅了这么久，是时候分开了。至于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让事实说话吧。但我相信无风不起浪，我再也不想提及陶德凯一个字，就让丑陋的舒岚和那个神秘的男人统统见鬼去吧。
我仰起头，孟樵扬起手，想要为我擦掉眼泪，又颓然放下，“雨恬，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别恨他，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大家都不好受，但我们没有哪一个人像德凯一样难过。他受的煎熬，不是你能想象的。”
“不，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不想听。”我倒退着，“我不要活在想象里，所有的想象，包括过去的回忆，都不足以支撑我在这个城市里待下去，他离婚也好，不离也罢，我都不会再等那个结果了。”
“你要去哪儿？”孟樵惊叫起来。
“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世界那么大，我不信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和孟樵告别，“不要再替陶德凯说话，我不想多听一个字。”
孟樵冲上来拦住我的去路，“你必须听我说完。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那就让我后悔好了。即使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我一把推开他，不想再多费口舌。
孟樵抓住了我，“他已经进精神病院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震惊不已，“陶德凯进了精神病院，怎么会？他不是一直很强大吗？即使出了那样的事，有些什么绯闻，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最会嗤之以鼻吗？不至于为了几张照片，就精神出了问题吧？你骗谁呢？孟樵，你说这些话很可笑。”
“我带你去看他。”孟樵拉住我不松手，几乎是把我拖上了车。
车子一直向市区的西北郊驶去，真的停在了精神病院门口。
“下车。”孟樵命令我。
我听话地跟着他，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真的是陶德凯。隔着房间门上的玻璃，我看到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双手。
医护人员打开房门，把我们带了进去。孟樵把我推向陶德凯。
我颤抖着双腿站在他面前，他立即认出我来了，高兴地笑起来，“雨恬。”他的笑容那么纯粹，甚至还有点坏坏的样子。恍惚中，我仿佛看到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雨恬，我记得你要带我看医生，我听你的话来了。医生说我太累了，要我休息，可我就是睡不着，我总是想你。”他捧起我的脸，“你怎么哭了？我前两天想你也想哭了，可是有很多事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你想离开我，不再要我了，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说我用这双手把你赶走了，你再也不想回来了，是不是雨恬？你告诉我……”
陶德凯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他那天在家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们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我是想离开他，可我没希望他变成这个样子。
“快要吃午饭了，你试着和他交流一下，看看他能不能理智地和你交流。”陶德凯的主治医生在孟樵的带领下进来了，悄悄对我说。
我拉着陶德凯到沙发边上，“来，你先坐下。告诉我，你中午想吃什么？”
他把我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一下，淘气地笑了，“我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我都好多天没有吃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