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晚上气温降得很低。因为还远不到供暖的时候，为了让偌大的客厅保持温度，我只好开空调制热。
麦姣睡得很不安稳。她体型偏胖，从来都怕热不怕冷，她整晚翻来覆去地折腾，空调细微的声响都让她不安稳。她弄出来的动静害得我也睡不踏实，很久没有过的失眠，又出现了。
别人如果晚上休息不好，白天还可以补觉，我最近偏偏不行，只要在白天，任凭窗帘拉得再严实，我还是一样能感知到室外的光线，根本无法入睡。
如此这般，几天下来，我有些吃不消了。
麦姣小心地对我说：“要不我回客房睡？”
“我呢？”我问她，“也跟你挤一块儿吗？”即使她愿意，我也不肯的，我不习惯和她挤在一张床上。
“你先回你屋睡呗，”麦姣倒干脆，“反正这几天他也不回来。”
在我的刻意遗忘下，我已经把陶德凯从我的脑海排除掉了，我不再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待这时麦姣提醒，我才想起，孟樵前几天来过电话，说陶德凯要去南方某地参加招标会，一周后回来。
那就先这样吧。麦姣患有腰椎间盘突出，早嚷嚷着不想睡这松软的沙发了，这会让她的腰疼加剧，她甚至专门去农贸市场一趟，买了个超级大的案板回来，每天铺在沙发上用。那是很奇怪的一幕，总让我想起那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总之，在我的默许下，麦姣把我的东西放回了卧室，她住到了客房。
麦姣临睡前跑来告诉我，她已经试过了，说客房的床睡着比沙发感觉好多了，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还行。我没有告诉她，在安全系数较大的客厅睡，我已经习惯了，现在，重新睡回卧室，睡到我自己的大床上，我倒又失眠了。
这也许是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因为这间房本是我的领地，这张床，本是我的栖身之地。从我和陶德凯结婚住进这间卧室开始，这本是我们今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要在此度过的地方，为此买床的时候，他甚至听从我的鼓动，放下手头的繁杂事务，专门陪我转了几天，才最终找到两人都满意的那个。
床对夫妻两人的寓意很深广，它承载休息睡眠，承载男欢女爱，本是联系夫妻两人亲密无间的纽带，可它却带给我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屈辱和恐惧，它已经无法具备正常的功能，让我想要远远地逃离。
在这样一个回归原地的夜晚，灯熄了，窗帘拉上了，我也已经在床上躺了很久，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窗帘上别着的那只夜光蝴蝶，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
那个小装饰，是当年我和陶德凯去挑选婚房的窗帘面料时发现的。店家并不经营那些饰品，而那只蝴蝶，也只有样品窗帘上的一只。看我喜欢，陶德凯特地为我讨来。
记得当时，我心里还是很遗憾，蝴蝶虽好，一只未免孤单，还是成对的好，不都说“鸳鸯双栖蝶双飞”嘛。
我和陶德凯，也许正应了那时的遗憾，所以才会有如今的凄然吧。
打开卧室的灯，我靠床坐起来，发着呆。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睡相正酣的卡通小狗，那是我和悦尔合租的时候，她买来送给我的，我们俩一人一个，因为当时刚到D城时，我各方面压力都很大，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悦尔也是。她说，就像打哈欠可以传染一样，这小狗，应该可以为我们做心理暗示。多看看它，我们就可以睡得跟它一样香。
那时候，我和悦尔之间彼此依赖，相亲相爱。原本以为我们会是今生最铁的闺密，谁承想，因为陶德凯，我们要老死不相往来……
在那次钥匙事件后第二天，恰逢周六，10点多时，陶德凯突然来访，带着如影随形的孟樵，敲着门，叫着悦尔的名字。当时我们都还在睡懒觉，悦尔听了手忙脚乱起来，直问怎么办。我让她先去洗漱收拾，自己赶紧整理小客厅。
悦尔天生丽质，总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淡妆作点睛之笔，我呢，从小自力更生惯了，早已锻炼得在最短时间内把东西归类整理得井井有条，于是我们分工明确，效果显著。陶德凯第二次敲门的时候我们应了声，第三遍敲门的时候，优雅的悦尔打开了门，在我们整洁的小屋里从容地接待了他们。
悦尔昨晚的一些不快，被陶德凯的到来冲得不留痕迹，“这么早啊你们？”
陶德凯笑着说道：“我们来，是专门请你中午一起吃饭的。那次见过之后，一直想请你来着，听舒岚说请你的人太多，这不，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早早排队来了，希望今天有幸。”
悦尔笑了。陶德凯信口说来的话，真假不论，听起来倒真是让人受用。
“这会儿去吃饭早了点儿，你是不是邀请我们悦尔先出去转转，培养一下感情啊？”看他一直坐着闲扯，我替悦尔把话说了出来。悦尔有些感激地看了看我。
“那是当然，我们这就出去，你也一起去吧。”陶德凯随口说。
“我就不去了，光线这么好，不需要我去照明的。再说我还有点别的事。”我才不要跟他们去凑什么热闹。
陶德凯大笑起来，看着旁边不苟言笑的孟樵说：“我看她说话怎么像在影射你啊？”
孟樵难得地脸红了红，不过倒也没多说什么。
“一起去嘛。”悦尔转向我说。
“不了。”我趴她耳朵边上悄悄说，“这是你单独考验他的时候，回来好好向我汇报。”
陶德凯饶有兴趣地看我们耳语完后，站了起来，“行，那我们就先出去了啊。孟樵，你也别跟着了。这样，把女士单独留下不礼貌，你留下，一会儿代我请人家吃个饭。”
说完，不等我再回说什么，他拥着悦尔出去了。那架势，俨然已经和悦尔很亲密了。
屋子内留下那个不动声色的孟樵，和我大眼对着小眼。
“好了，你们头儿走了，你该忙什么也忙什么去吧。”他坐在那儿我嫌不方便，本来午饭前我可以舒舒服服地躺沙发上再赖一会儿的。
“一会儿我请你吃饭。”他坐着没动。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就这么不折不扣地执行指示啊？用不着，真的。”
“我是认真的，”孟樵说，“我要请你吃饭。”
“什么？”真是搞不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崇仰能到这种地步，为了执行他的决定，可以这样锲而不舍。
看到孟樵兀自笃定地坐着等，我也没脾气了，“好吧，我收拾一下咱们就走，可以早些吃饭，下午我还得到公司一趟，看看广告公司传来的效果图，他们中午前应该能制作好。”
我先收拾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然后把床上、书桌上包括电脑书籍等东西三下五除二地归位，被子叠好，床单扫平，并顺手把房间的垃圾提了出去。
然后我又收拾了一下自己，刷牙洗脸，拍了点爽肤水，绾起了头发。等到我准备进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才留意到，孟樵一直跟在我身后。
“干吗呢？”我问他。
孟樵的眼神很复杂，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到我问话，他问道：“我们进来之前，房间也是你收拾的吧？”
“是啊。怎么，有哪儿收拾得不到位？或是有什么不合适吗？”我四下瞧了瞧，“不会吧，我动作虽然快，但还是蛮讲质量的。”
他难得地笑了笑，笑容居然有些动人，“没有没有。我是说，你挺麻利的，这么快就全搞定了。”
原来是夸我呢，我无所谓地笑笑，“那是，我独立惯了，什么都得靠自己，所以练就了很强的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凡事都自己动手，没有速度可不行。”
“对不起。”他退到了房间外面。也许是我把自己的身世说得太坦白了吧。
“没什么的。你先坐外面看会儿电视。”我关上门，开始换衣服。别人有家世背景是人家的运气，我不嫉妒。对于我自己身处的环境，我坦然接受。
他们两个开一辆车来的，陶德凯刚才把车子开走了，这会儿孟樵要拦出租车，我没让，“在附近吃点儿吧，一会儿他送悦尔回来，你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那天我点的菜，他买的单，在附近一家东北菜馆。一份蒜爆鸭肠、一份卤煮豆制什锦、一份小鸡炖蘑菇、一份酸菜炖白肉，主食要了水饺。
“不要些别的了吗？”孟樵客气地问。
“足够了，”我说，“这儿的菜分量很足。”
他不再坚持。吃饭时他问：“你觉得德凯和悦尔两个人怎样？”
“还行。”我说。
“什么叫还行？”他对这答案很不满意。
“柳悦尔配陶德凯，绰绰有余呗。”我说。
孟樵看着我，“怎么这么说？”
“悦尔很优秀。”我说。
“你真这么认为？”他问。
“当然。我们一个屋里住了几年，我对她的心智品质，有绝对的了解，那是一个好女孩。”
“陶德凯也很优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笑了，“那不就结了？咱们俩啊，祝他们能顺利走到一起。到时我给他们当伴娘去，这可是柳悦尔预约过的。”
“哦。”孟樵应了一声。
“你呢，做伴郎吗？”我信口说，“那到时我们可就又碰面了。”
他没再说话，专心吃饭。
呵，古板的夫子。
后来，在等着吃饺子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
他问我这个有点突然，我们又不熟，我和他说不着。可既然他问，出于礼貌，我只得回答：“我嘛，没很强的事业心，但也会兢兢业业地工作，保住现在的职位，将来争取做到主管。婚姻呢，随遇而安吧，反正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你要知道，这合适二字听起来简单，可作为标准来说，对照着就太难了，主要还是凭感觉吧。我要的感觉还没来……”
他注意地听着，在犹豫着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接听后，看了看我，然后站起来，到远些的地方说去了。
结果我饺子都吃过了，他还没有回来，我想向他做手势示意他赶紧过来时，他正听着电话，向我看来。
他接完电话回来，有些心事重重。
“公司有事吗？”我问他，“很麻烦？”
他摇摇头。
算了，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看他食不下咽的样子，盘中的饺子还得一会儿才能吃完，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我起身向他告辞：“你慢用，我得先走了，去公司晚了有些事定不下来，晚上说不定就得加班，我可不想加班。”
孟樵却突然抓住我的手，攥得很紧。
他发什么神经啊？慌乱之下我急于挣脱，他却抓得更紧，我都要火了，他才放开，“对不起。你先坐下。我有话要说，很重要的话。”
“有什么快说。”我很不高兴地坐下了。他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他皱着眉头，好像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一样。
我有些不安，“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要是的话你说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地说道：“我没事。”
“哦，你刚才说有话对我讲？”我慢慢地问，怕刺激到他。他刚才的样子，实在吓人。
“夏雨恬，你说实话，你爱陶德凯吗？”他的头上沁出了汗。
我跳起来，怒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柳悦尔和他才合适，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他，我压根儿不喜欢他那类型。”
“德凯他很优秀，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孟樵又变回了橡皮脸。
我生气了，“悦尔各方面条件也不错，他们才般配。你怎么会把我和他扯到一起？简直风马牛不相及。没事拿我寻开心是不是？我不奉陪！”
这回我不等他有什么举动，站起跑了出来。可没等我走到地铁站，孟樵已经追了上来。
“你还敢追来，烦不烦啊？闲得无聊？”我火了，“我凭什么要回答你莫名其妙的问题啊？”
他举起双手示意我平静些，“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了。”
“问吧。”看周围路过的人盯着我们看，我有些气恼，无奈地道。
“柳悦尔在你心里真的是无懈可击吗？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和正常人的思维行为方式不一样的地方？”孟樵努力想要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有。她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可能在不正常的人眼里，她才会不正常。那也是看她的人自己有问题。”我恨恨地讽刺道。
孟樵黑了脸，“我没有无聊到那种地步，非要诬陷别人什么。我也请你对你自己的话负责。因为我听说，柳悦尔是丁克言论的支持者……”
原来是说丁克问题。“那只是悦尔自己的观念，这样的人多了，可这并不说明他们不正常。悦尔有这样的思想，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要充分实现自己追求的生活，利用有生之年多做自己喜欢的事，为自己好好活着。这样的观点，你可以不赞同，但你应该尊重。我不认为她这是自私的表现。如果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他们应该能够彼此理解的。”
说到这里，看着孟樵目瞪口呆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了一点，“孟樵，陶德凯是不是反对丁克啊？那也好说，其实人的思想是可以转变的，悦尔说要丁克是在遇到陶德凯之前，没准儿他们走到一起后，她会想要享受有天伦之乐的家庭生活，会改变自己以前的决定呢？这都说不定，人的思想变数太多了，是不是？”
为了打消他们的怪念头，也为了悦尔早日步入幸福的婚姻，面对一直不表态的孟樵，我简直是苦口婆心了，“让陶德凯放心和悦尔相处吧，悦尔不是顽固不化之人，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她爱陶德凯，她应该能够为了他做出改变。”
这个陶德凯可真够烦的，有什么直接和悦尔交流不就是了，连这样的问题也要和孟樵说。
“你一直在说悦尔的观念。”孟樵思忖着什么，“你的观念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