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矿位于南河上游的晨屋山旁。南河是聪江的主要支流。聪江有南北两源，北为正源，发源于皑山北部、海拔1089米处。经祥云观，接56泉，进皑川水库，绕城东与南源汇合。南源为聪江水的副源，源头位于皑山南部、海拔1021米处。经南河流入聪江。南河大部分河段属南河县管辖。
从聪江地区的地图上可以看到，全区地形以皑山为中心，以聪江为纽带；五县分布在皑山四周各个不同的方位，聪江水像一根线串联三市。皑山不属于哪一个县的地盘，是五个县的公共地盘，也就是说，这五个县都有皑山。聪江流域是聪江地区最富裕的地带，三个市分布在这个流域的不同地段。
有水的地方就是富饶的地方？不仅聪江如此，世界各地都是这样。纵观世界繁华的大都市，不在江边，就在海边。在大山里的大都市还没有。大江大河是人类发源之地，人们亲切地称之为母亲河。大山从来就没有获得过如此殊荣，相反，闭塞落后与其划上了等号。山和水的本质区别，构成了贫和富的差距。
山里有黄金就不一样？一夜暴富不是神话。靠山吃山，不吃就守穷。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晨屋山村倾巢出动，上山挖黄金。
是谁发现了黄金？功劳应该记在周通海头上。周通海在广州神龙武校的一个同学找到聪江约周通海一起开采黄金。那位广州同学显然是有备而来，手里头有聪江金矿的地质资料。这些地质资料是他在一个下海的地质人员手里花钱买到的。是真的，不是水货。国家没有开采，是由于金矿规模小，不利于大工业开采。
周通海做梦都想发财。干！正好他叔叔周密在地区纸厂筹建指挥部当会计，管着上亿的资金，也有路子。叔叔通过王清江搞到一张“开采证”。殊不知，他是非法开采。矿产资源所有权属于国家，地区无权发证。很少有人不知道有这个规定，叔侄俩拿鸡毛当令箭。
黄金试开采成功，周通海叔侄背信弃义，赶走合伙人，那位广州同学从此失踪。只怪采金技术太简单，把矿石扔进氰化池里，就有黄金出现。这种技术，农民一看都会。
既然是国家的，周通海叔侄也甭想独吞。是晨屋村的地盘，见者有份。不过，都必须经周通海叔侄点头。不经他点头不行，他手头有张开采证。周通海叔侄把自己的矿洞转让出去，干脆当起了专职管理大员。
消息传到南河县城，县城干部们急红了眼，纷纷巴结周通海叔侄，希望获得在晨屋山的开采权。一夜之间，周通海叔侄成了南河县的名人。这期间，周通海的叔叔周密升任地区纸厂副厂长。为避嫌，周密退到了幕后。
周通海成立了晨屋山金矿管理有限责任公司。这个名字是从香港电影里学来的，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有限，什么是责任。有了公司就有了人马。他这个公司就是收钱，收管理费。不交管理费就是“盗采”，就要受到当地派出所与“周家军”联合执法队的处罚。交多少？周通海定的规矩，每个矿洞不管出不出金，每月都要交3000元的管理费。整个晨屋山有200多个矿洞，600多个氰化池。
就是这些氰化池给聪江造成了污染。氰化池的水含有大量的氰化合物，是剧毒水。从氰化池流出的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直排南河，流入聪江。南河成了死亡之河，不仅河水无鱼虾，而且两岸寸草不生。南河水不能饮用不说，还殃及两岸的井水也不能饮用。过去井水清澈见底，现在变黑、长绿毛。牛也知道不饮南河水，饮了必死无疑；就是身子沾染了南河水，皮肤也必烂无疑。
有了黄金，失了良心。
马难生这次微服私访就是要解决聪江的污染问题。
临出发前，他向王清江汇报了意图，得到了王清江的支持。王清江只有一件事交代——注意安全。并要他带一名助手。卢森主动请缨随同。他一口回绝，因为卢森手头上的事既多又重要。带上廖克明最合适。专员出行，秘书长随同，是最佳的搭档。临出发时，廖克明接到王清江的电话，嘱咐他三点：第一，保持联系；第二，注意安全；第三，莫出馊主意。意思很清楚，廖克明不是糊涂人。
廖克明拿了一个大行李包，做了远行的准备。小车送他俩在北河南河的汇合处停车。他俩下车后，廖克明要提行李包，被马难生制止了。什么都不带，徒步考察。
动真格了。
马难生指着聪江南河北河汇合处说：“廖秘书长，你看江水的颜色有什么不同？”“很显然，泾渭分明。”廖克明回答。马难生看到的是黑白分明。清清的北流水，没有坚持清白的本色，最后还是与南水同流合污。
沿着南河往上游走，河水的颜色越来越黑，河水的气味越来越刺鼻。马难生问种田的老农，河水能不能用。不提不说，提起此事就是一片骂声。为什么没有人反映？不是没有人反映，而是反映了也没用。再说这是公开的事，不仅南河的水污染了，也波及到聪江的水，地区的头头每天喝的是聪江水，不会不知道此事。
马难生问廖克明，难道没有人提出治理吗？作为行署秘书长，他参与了一些重大问题的讨论。环保局提过方案，地委、行署也有领导人附和。王清江没有表态，只在环保局向地委、行署的请示上画了一个圈。环保局长不敢问王清江那个圈是什么意思，请廖克明帮助垂询。廖克明帮了这个忙。王清江把廖克明训了一通，环保是吃饱饭没事干才开始考虑的问题。
廖克明代人受过，不后悔。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就变坏。这说明王清江怕他变坏。他知道王清江的脾气，越训得厉害表明他心中越有你；不理不睬就栽了。值得庆贺。环保局长请他上酒楼喝酒压惊。
他正要把这个情况告诉马难生，遽然想起临出发时王清江的三点嘱咐，于是改口道：“有人提过此事，分管环保工作的张专员签了意见，南河县提供的资料显示排放的污水达标。”廖克明没有说假话，确有此事。“就是没有人到南河边走一走。”廖克明补充说。
轻信汇报，这是领导的通病。应该相信下一级党委政府的汇报，如果连他们的话都不相信，那就是信任危机。但是应该清醒看到，“假话出政绩，假话出官，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这些因素的存在，必须进行检验，起码搞样本调查。轻信，实质上是官僚主义，是对人民不负责的一种表现。
马难生的心情十分沉重。廖克明见马难生不说话，知道他在难过。初为父母官都是这样，有良心、有热情、有责任感，想为老百姓办点事。也只有这时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干部。官做长了就说不清楚了，五颜六色就会现行，能保持最初本色的人寥寥无几。马难生不是初为父母官，这是第二次做父母官。在省委办公厅当副处长时，下派当了两年县委副书记。算起来，他当了三任专员的秘书长。每一任专员是什么性格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清楚。王清江刚当专员时，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现在怎样？王清江还在台上，不敢妄下雌黄，以免引火上身。韦旺上台之初，也想扎扎实实为聪江办几件事，没想到处处受人掣肘，搞得心灰意懒。
马难生能绕过这条规律？
……
眼前出现了大片的明清建筑物。
马难生加快脚步。他俩进了门坊浅刻“天官上卿”的一户人家。这里前中后三堂住着三户人家。大堂上坐着几位长者在聊天。来客了，老人纷纷让座。好客是他们的传统。马难生坐定后，马上有孩童奉茶。啜入一口，沁人肺腑。这是当地传统的香麻茶，制作方法独特，是用茶叶、芝麻、黄豆、糯米泡、椿香、食盐兑小磨油在铁锅炒焦后加入适量的井水，经小火煮沸即成。喝了这种茶，既可解渴又能饱肚。
这个村叫务泉村，属南河县管辖。自明朝开始，这里的人就开始经商，是徽商的发源地之一。昔日南河、聪江水路，是一条水上丝绸之路。商贾云集，物通其畅。务泉这一带，读书人多，做官的人多，在外经商的人多。务泉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在外挣钱，在家置业，故而明清建筑遍布全村。
马难生提议去到屋前屋后走走。几位老人欣然陪同。
认真看后方知，这些明清建筑风格各异，几乎找不出相同的建筑物。有官宦府第，有家族祠堂，有商人住宅，有乡民故居，有前堂后堂排列，有数十户连片成栋。走进“司马第”，看到的是水磨青砖面，三间两进，正厅三间两厢，半浅天井，上堂横梁三眼，花卉或戏剧人物雕梁。信步“驭仁堂”，眼前是青砖五凤门楼，中雕“双龙戏珠”，三面回廊，轩廊木质卷棚，深天井；梁枋门窗精刻戏剧人物、龙凤松鹤、花卉鱼鸟。出府第，穿街巷。脚下巷道全是一式青石板铺地，平坦整洁。后院是一条小河，由大青砖垒墙护坡，小船能进各家后门。扫兴的是，小河的流水来自南河，奇臭难闻。漫步村口，路亭、门楼、戏台历历在目，不远处的廊桥热情地张出飞檐，似好客的主人伸开双臂，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如此庞大的保存完好的古建筑群藏在深山人未识。
马难生为什么突然对务泉感兴趣？此行的任务似乎不是看古典建筑。廖克明见马难生兴味盎然，想提醒他，话到嘴边又止住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不错，此行的目的是金矿。难道现在看到的不是金矿吗？一座还没有发光的金矿，一座还有待开发的金矿。在马难生的脑子里，已经酝酿出一个大的计划，把务泉与皑山作为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家园重磅推出，以此带动整个聪江的旅游业。条件成熟后，向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申报世界自然文化遗产。
这就是聪江的金矿。
应该说这个创意不错。聪江的工农业在全省没有优势，要后来者居上，出路在旅游业。“旅游兴区”比“兴工强区”更有实际意义，更切实可行。建立皑山旅游圈，打响“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家园”的招牌，聪江就不是聪江地图上的聪江，聪江就是全国地图乃至世界地图的聪江。
说干就干。马难生打通了卢森的手机。马难生让他带上计委、科委、建委、旅游、政研室等部门的同志，组成一个专班，先到务泉村，然后扩展到整个皑山地区，深入调查研究，拿出一份有分量的旅游科研报告。
南河的水已经成了墨水。估计快到晨屋山。
热闹的晨屋山犹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学大寨时兴修水利的场面。马难生粗略地算了一下，有200多台车，2000多号人。晨屋山被淘金者挖得千疮百孔，差不多被掏空；整座山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
来到一户矿洞前。“老乡，一天能挣多少钱？”马难生问。显然是个外行。挖金靠运气，挖到品质高的矿石，100吨出2000克黄金；没有运气，100吨矿石只出80克黄金。
“有人来检查吗？”马难生继续问。
“我们不怕检查，公司有专人应付。只要有检查的人来，就有人提前通知。我们把洞口掩盖好后所有的人撤走。汇报的说瞎话，听汇报的装糊涂。轻而易举就过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