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言
法国著名的文学史家朗松在他的《法国文学史·前言》中说：“一部《法国文学史》应该是整个一生的完满结局和结果。”这句话意思是说，独立完成的一部文学史需要一生的钻研和努力撰写，这确是甘苦之谈。大凡大型的文学史，通常有两种写法。一是集体写作，十数人乃至数十人通力合作，写成五卷甚至十卷以上；有的合作者分别是断代史的专家，有的合作者则是普通教师或研究者。这种写法的优点是，大致能保证每一章节的质量。然而问题是，各人有各人的写法，体例不能完全统一，学术水平参差不齐。另一种是个人专著，整部文学史保持统一风格，贯彻作者自己的写作意图。写作者需要穷年累月地积累材料，对一个个重要作家和重大文学现象进行潜心研究，先写出论文，等待编写的时机成熟，然后再着手文学史的写作。从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这种文学史写法似乎占据主导地位，大约写成100万至150万字，再多便力有未逮。近半个世纪以来，大概由于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熟悉整个文学史，况且其他事务缠身，很难长年专心一致地写作一本书。于是，多人写作的文学史便在文学史的写作领域占据了主导地位，而由某个权威作为主编。
至于文学史本身，也有两种区别：一是学术著作，一是教科书。学术著作如朗松的《法国文学史》，教科书如卡斯泰主编的《法国文学史》、布吕奈尔主编的《法国文学史》（两册）、安德烈·拉加德和洛朗·米沙尔编写的七卷《文本与文学》、皮埃尔·阿布拉汉和罗朗·德斯纳主编的多卷本《法国文学史教程》。学术著作能体现作者的学术见解，对作家作品和文学发展潮流分析深入，常有一得之见，尤其是作者所熟悉、有特殊研究的作家作品，评价切中肯綮。教科书则注重作者生平、代表作内容情节简介、作家的思想和艺术特点，条理性更强，便于学生领会和掌握：近期，学术著作式的文学史已逐渐为教科书式的文学史所取代，原因在于后者销路广、写作快、符合市场经济的要求，值得注意的是，最近出现了一种新型的文学史，例如美国耶鲁大学法国文学系教授德尼斯·霍利埃主编的《法国文学史新编》（1989）。这部多人合写的文学史，“新”在不是具体论述每一位作家，而按各年份出现的文学事件来叙述有关的作家或作品。由于美国拥有丰富的法图文学资料，美同的法国文学专家就有可能写出不为法国文学史家所注重的事件和史实，所以这部文学史具有参考价值。
这部《法国文学史新编》获得成功，提出了如何编写外国文学史的问题。具体说来，在我国，如何编写《法国文学史》呢？目前读者需要的还是一部完整的《法国文学史》，就是说从头至尾，对作家作品要有较深人的分析，对每个时期文学的发展要有论述，要以我们自己的观点去评价法同文学。可是我国还缺乏这样一部较详尽的《法国文学史》……眼下读者手中的这部文学史就有填补空白的作用。一是它从中世纪叙述到20世纪末，二是它按我们的思路和观点来编写。这不是一部法国人编写的文学史的翻译或编译，这是一部写给中国人看、符合中国人要求的《法国文学史》。它不仅需要作者掌握丰富的材料，对重要作家和作品有过较深入的研究，而且要求作者熟悉各种版本的《法国文学史》，阅读大量作品，拥有法国批评家的大量论著，了解各种研究方法和各个批评流派的观点，善于吸取行之有效的分析方法。这确实像朗松所说的，要穷一生之精力。笔者从大学和研究生毕业以后，就没有放弃过研究法国文学，这部《法国文学史》可以说是笔者大半生的成果总结。
我国有些外国文学工作者至今仍有一个偏向，就是小读原文，小了解作家的所在国文学专家的评论，也就是说从中文到中文，丢开原文，只根据某一一种文学批评方法去分析外国的作家作品，还对自己的成果沾沾自喜。朗松说得对：“人们不会明白，艺术史能免去观看油画和塑像。文学和艺术一样，人们不能取消作品，作品是个性的保存者和显示者。如果阅读原文并非是持续阐明文学史及其最终目的，那么文学史就只能获得贫乏的和无价值的知识。”朗松在这里是反驳勒南不需要阅读原著的错误说法，但这段话也可以用在这里。翻译过来的外国文学作品与原文必然有差异，特别是在语言上很难复制原著的风格和艺术特点。不读原著，总是不能体会原汁原味，特别是抓不住原著的艺术特点。另一方面，外国文学专家往往一辈子在研究一个作家，他们对这位作家的研究有不少真知灼见。倘若你一无所知，你怎能透彻地了解这位作家和他的作品呢？正如一个外国人想研究《红楼梦》，却从未渎过中国红学专家的论著和文章，设想他怎能对《红楼梦》发表独到的见解呢？据此，笔者力求阅读原著和法国文学批评家的论著，无法见到的作品或次要作家也尽量多参考儿本法国人的评论，以求客观和准确。
这部《法国文学史》编写的原则是，将学术著作与教科书的写法结合起来，它具有教科书的优点，即包含如下几个部分：作家的详细生平和创作道路、重要作品的情节介绍和分析、作家的思想和艺术特点。它同时也有学术著作的要素，即具有如下几个特点：较深入地分析每个历史时期的文学、详细阐述每个文学流派的发展状况、综合分析作家的作品内容、对艺术分析较为重视。这种写法是对现有的各种《法国文学史》的一种变通和改造，更适合我国的文化丁作者和大学生、研究乍阅读。它避免了有的义学史以几乎一半的篇幅去介绍文化、历史、经济背景的写法（如法国社会出版社的版本），又避免了有的教科书过于简略的作晶分析和艺术分析。在进行作品分析时，本书与我国现有的外国文学史的写法又有不同，一般不是一部部去分析作品。除了某些作家只有一部重要作品，不得不专门加以分析以外，本书对作品的分析基本上采取了综合的方法，即对这位作家的作品进行全面的分析，其中所举的例子突出重要作品。因为不少作家的重要作品相当多，如莫里哀、高乃依、拉辛、巴尔扎克、左拉、莫泊桑、法朗士、纪德、杜阿梅尔、丁勒·罗曼以及各流派诗人等等。倘若一部部作品分析过来，则所占篇幅过长，一位重要作家即使写上10万字也难以写尽。作为一部篇幅130万字的文学史，这样去写很可能篇幅比例不得当。况且，对每部作品的分析需限制在5000字以内，不能像论文那样畅所欲言，于是往往会写成四平八稳，难以达到精彩的地步；而综合分析既可避免这一不足，又可从一个崭新角度去认识这位作家，把握这位作家的作品所达到的成就，较充分地发表作者的观点，取得较好的效果。
读者会注意到，本书对作家的整个思想进行了有一定深度的剖析，这是我国现有的外国文学史很少做的工作。这种综合分析有很大的难度，作者必须全面了解这位作家的创作，掌握这位作家在文章、日记、书信中涉及的有关言论，然后加以概括，理出荦荦大者，才能让读者看出这位作家的思想，正如对作品进行综合分析所达到的结果那样。本书对作家的艺术成就尤为重视：一位作家之所以取得成功，除了他的作品具有很高的思想价值以外，还因为他在艺术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有的作品主要是由于艺术上的成就而在文学史上取得一席之地。朗松的《法图文学史》今天读来仍有启发意义，主要原因在于朗松注重艺术分析，而且有不少独特见解。过去我国的外围文学史大多忽略了艺术分析，后来虽有改进，但艺术分析还停留在表面上，往往是蜻蜓点水式，用套语和一股的艺术分析来搪塞，而不是深入到作品的内里，分析出作品艺术上的奥妙，让读者领会作家高超的艺术技巧，其实这样才能全面地介绍艺术作品。话说回来，本书这种艺术分析也是言简意赅的，不可能展开来充分叙述。总体说来，本书对作家的思想和作品都做了。一定的条分缕析，便于读者了解和掌握。读者会注意到，本书吸取了法国批评家的某些新方法，如文本细读、叙述学分析、结构主义分析、心理学分析、神话原型分析，当然也不排除社会学分析。多种方法的运用，既能吸收法国批评家之长，又能活跃文字，增加阅读趣味。另外，本书力求文化视野更为开阔，以阐明文学与社会、经济、哲学、科学之间存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本书对文学史的分期基本上按照法国历来遵循的格式，即分为中世纪文学、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文学、17世纪（古典主义时期）文学、18世纪（启蒙时期）文学，至于19和20世纪文学，由于内容丰富，所占篇幅很大，所以又分为19世纪上半叶文学、19世纪下半叶文学、20世纪上半叶文学、20世纪下半叶文学。每一章都有一篇“概述”，论述这一时期的历史文化背景、各种文学样式的形成和发展、文学思潮的演变和特征，属于总论性质。法国人编写的文学史，这一部分不是稍嫌简略，就是过于庞杂，尤其对文学思潮的论述偏于浮泛。
本书则力求展开叙述，归纳出其主要特点，无论人文主义文学、古典主义文学、启蒙文学、浪漫主义文学、现实主义文学、自然主义文学，还是象征主义文学、意识流小说、超现实主义文学、存在主义文学、新小说和荒诞派戏剧，都做了详尽的分析与介绍。这黾需要说明的是，关于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文学，我们的观点与法国的传统观点有所不同。法国人将现实主义看做是尚弗勒里创办《现实主义》杂志以后的事，而将巴尔扎克、斯丹达尔、梅里美看做浪漫主义作家，把福楼拜看做自然主义的先驱。不错，巴尔扎克、斯丹达尔、梅里美的创作包含了浪漫主义因素，但其主要方面无疑是现实主义的，尽管他们并未以此标榜自已。因此，当今已有不少法国批评家也认为巴尔扎克等作家是现实主义作家。
从篇幅上来看，19世纪上半叶和下半叶、20世纪上半叶分最最重，固然是因为这三个阶段处于法国文学发展的鼎盛期，涌现的重要作家最多，值得大书特书，巴尔扎克将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推向第一个高峰。雨果继拜伦和雪莱之后，成为新一代浪漫派的领袖，他的小说创作达到了世界浪漫主义小说的巅峰。乔治·桑足世界一流的女小说家。缪塞不仪能写“对话诗”，还能写莎士比亚式的戏剧。大仲马的创作在通俗小说中首屈一指，至今仍然吸引着亿万读者。福楼拜潜心于小说技巧的探索，被视为现代小说的另一鼻祖。波德莱尔使法国诗歌迈向世界。芹拉的《卢贡·马卡尔家族》继承并发展了《人间喜剧》的传统和成就。莫泊桑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短篇小说家。加世纪上半叶，文学发展并未中止，出现了小说的第二个黄金时代。普鲁斯特是世界上第一位意识流小说家。以罗曼·罗兰为代表的“长河小说”发展了长篇小说的模式。纪德和英里亚克对人头脑中恶的观念加深了挖掘。瓦莱里继承并发展了马拉美的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对梦、潜意识的挖掘和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为现代派的勃兴人吹法螺。克洛岱尔的诗剧有新的创造。这样丰富的文学自然要求更多的篇幅。18世纪和20世纪下半叶文学所占篇幅次之，内容也相应比较丰富。孟德斯鸠发启蒙之嚆矢，伏尔泰向教会和封建制度发起一次次进攻，狄德罗不单以文艺作品的形式，还通过组织编写《百科全书》，播下革命的种子。卢梭以其激进的民主思想为大革命作了思想准备。博马舍以费加罗为主人公的剧本敲响了封建制度的丧钟。
20世纪下半叶的存在丰义文学曾经在欧美风行一时。新小说的创作惊世骇俗，对传统的文学手法来了个彻底否定。荒诞派戏剧同样反对传统戏剧手法，但内容富有哲理。尤瑟纳尔的历史小说另辟蹊径，她终于打开了350年来向妇女封闭的法兰西学士院的大门。这两个时期的文学硕果累累，篇幅自然也较多。18世纪以前的文学虽然所占篇幅相对较小，但并不能说不重要。法国批评家历来将17世纪文学看做文学发展的高峰之一，认为达到了完美无缺的境地，是文学创作的楷模。古典主义文学确实第一次使法国文学在全欧产生了重大影响，不可忽视。然而，法国文学毕竟在这一时期刚开始迈向成熟，涌现的作家有限。近现代是小说的黄金时代，这一文学样式从18世纪开始，在19世纪达到繁荣。这就决定了一部《法国文学史》必然更加注重近现代文学：至于文艺复兴时期和中世纪文学，法国纵然也产生过欧洲一流的文学作品，如以《罗兰之歌》为代表的英雄史诗、骑十诗歌、市民文学，都处于欧洲各国文学的前列。欧洲最早的长篇小说之一的《巨人传》，欧洲第一部最重要的散文集《随笔集》，对法国民族文学的建立作出过很大贡献的七星诗社，它们的成就是杰出的、影响是深远的。不过，它们还难以同19世纪的作家比肩。即使如此，本书并不忽视18世纪以前的义学，而是给以恰当的篇幅，有的部分还论述得相当详尽。像世界最重要的喜剧家莫里哀，以及高乃依、拉辛、拉伯雷、蒙田等均列入到大作家的行列中，占有相应的篇幅。
法国20世纪以来对以往的文学重新审视，发现了一些值得刮目相看的作家和流派，例如对奈瓦尔、波德莱尔、兰波、瓦莱斯、巴尔贝·多尔维利、利尔·哑当等作家以及以多比涅为代表的巴罗克文学的评价有了改变，认为他们在法国文学史上应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在20世纪下半叶出版的文学史中，他们或者成为重要作家，或者登堂人室。巴罗克文学是浪漫派文学的先驱，在艺术上有创新之处，应被看作是新出现的重要文学现象。奈瓦尔对梦和潜意识的挖掘成为现代派文学的先声，波德莱尔对通感和象征手法的运用，打开了通向现代派文学的大门，被看作是现代派文学的鼻祖。他和兰波的散文诗为20世纪散义诗的繁荣奠定了基础。兰波的“语言炼金术”发展了波德莱尔的通感理论，是现代派文学语言变革的理论。瓦莱斯在儿童的描绘上有独到之处，是巴黎公社文学中最有艺术才华的作家。巴尔贝·多尔维利和利尔·亚当在心理刻画上别具一格，将浪漫主义文学延续至19世纪未，他们是短篇小说的能手。另外，本书对凡尔纳的看重源于他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幻小说家，对这类文学的重视与对通俗文学的不可偏废有关，故给以较大的篇幅。
20世纪刚刚过去，回顾这一世纪的法国文学，给人的印象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这一时期最重要的特点是现代派层出不穷。在世界范围出现的现代派中，法国占据了大半的创始者，包括象征派、意识流、超现实主义、存在主义、新小说、荒诞派戏剧。这一现象说明法国作家的创新意识特别强烈，他们热衷于搞文学试验。这些流派对世界文学产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诚然，对这些流派的评价还需要经过时间的考验，但它们创造的文学新手法已经产生了作用，并还将继续产生作用；至于它们创造了多少有长存意义的作品，还要视不同情况得出不同的结论。至少，当今的法国批评界是将普鲁斯特看成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对普鲁斯特的研究数量之多，可以同对巴尔扎克的研究媲美。这两位作家，再加上雨果，成为法国文学史上的三座高峰。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的法国文学批评显示出越来越重要的地位，看来它像启蒙文学的思想作品对欧洲所起过的作用那样，再一次在世界文坛显出它的魅力。可以说，法国的新批评继英国的新批评之后焕发出它的异彩，继之出现的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批评则执国际上文学批评的牛耳，莱维·施特劳斯、罗朗·巴特、米歇尔·福柯等批评家的影响与日俱增，而托多罗夫、德里达、克里斯特瓦也红极一时。再加上戈尔德曼的新社会学批评和萨特的存在主义批评，更显出法国20世纪文学批评的丰富性，真可谓洋洋大观。由于篇幅的限制，本书对此只能做一鸟瞰式评述。
本书以130万言评介如此丰富、如此辉煌的法图文学，实在不算过多，一部文学史过简便会失去参考价值，写得再长则个人难以承担。本书为教育部“九五”规划社科项目，比原定计划有较大扩充。重点论述的作家有140余位，涉及作家约500位，重点论述和一般涉及的作品更多。为读者计，本书备有三个附录，以便于检索。全书因牵涉面广，难免有不当之处，敬请方家和广大读者不吝指正。
二、结语
法国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从11世纪初至20世纪末，法兰西民族产生了十分灿烂的文学。概括起来，法国文学有如下几个特点。
第一，源远流长，持续不断，世界上除了西方的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学以及东方的古印度和古代中国文学以外，要数法国文学较早地出现繁荣。而除了中国文学基本上保持连续发展以外，世界上其他国家，从公元三四世纪起，文学便出现中断发展的局面。在欧洲，直至11世纪开始出现英雄史诗，文学才重新焕发出生机。法国文学也就在这时候诞生，它在英雄史诗、骑士文学和市民文学三个方面都处于欧洲文学的前列。英雄史诗的代表作品是《罗兰之歌》；在骑士抒情诗方面法国也独占鳌头，骑士传奇的代表作如《特里斯当和伊瑟》，克雷蒂安·德·特洛亚的作品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市民文学方面有维庸的抒情诗和《巴特兰闹剧》，可列入中世纪欧洲文学的翘楚之作。整个中世纪的法国文学在欧洲是最发达的。中世纪文学是欧洲文学发展的中转站，也是连接古希腊古罗马文学与近现代文学的纽带之一。文艺复兴虽发轫于意大利，但法国文学则紧紧跟上。意大利虽然取得文艺复兴时期最辉煌的成就，可是随后意大利文学却出现了一段长时间的停滞期。而法国文学则完全不同。16世纪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涌现了属于全欧先进水平的小说、诗歌和散文创作。拉伯雷的《巨人传》和《堂吉诃德》并列，为当时成就最高的两部长篇小说。七星诗社的宣言书《保卫和发扬法兰西语言》提出了创造民族文学的庄严口号和一系列主张，他们不仅和人文主义者一起发掘和弘扬古希腊古罗马文学，而且要在此基础上创造自己的民族文学；借鉴是为了创造，尽管他们在这方面做得并不够，但是他们的主张后来却起到这种作用。蒙田的《随笔集》创造了说理性的散文，成为后世欧洲散文的先河。17世纪法国的古典主义文学仍然奉古希腊古罗马文学为圭臬，但古典主义作家是借用古代作家的外衣。
表现形式，表现的却是17世纪法国绝对君权的现实。古典主义戏剧是对古希腊古罗马戏剧的重大发展。应该说，占希腊古罗马戏剧还处于戏剧发展的初级阶段，而古典主义戏剧在内容与形式上逐渐完善化，如将剧本分为三至五幕，戏剧冲突更为紧凑，人物形象的刻画更为充实和有血有肉。古典土义戏剧朝现代戏剧迈出了一大步。法国古典主义文学第一次真正对欧洲各国文学产生了示范效应。18世纪法国启蒙文学发展了古典主义文学以理性为指导思想的特征，它将反封建反教会的思想寓于文学作品中，这是寓教于乐的一种文学尝试。启蒙文学开启了人们被蒙蔽的头脑，以科学知识扩大了人们的视野，它以犀利的批判精神突出了文学的战斗作用，充分显示了文学干预现实的功能，因此它再一次在全欧产生了重大影响。卢梭的文学作品已经预示了浪漫主义文学的诞生。浪漫主义文学的理论和实践虽不是发生在法国，但雨果将浪漫主义文学发展至一个新的高峰，《（克伦威尔）序言》是最有影响力的浪漫主义文献，这篇宣言书提出的对照原则成为浪漫主义的重要创作手法之一。如果说拜伦和雪莱创作了浪漫主义最重要的诗歌，那么雨果则创作了浪漫主义最重要的小说。浪漫主义在法国的声势最为浩大，诗人如拉马丁、维尼、雨果、缪塞、奈瓦尔均是一流的，小说家如雨果、大仲马、乔治·桑、维尼、奈瓦尔也各擅胜场，其中大仲马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通俗小说家，乔治·桑是世界一流的女小说家，奈瓦尔对梦的描绘启迪了20世纪文学。戏剧家如雨果、缪塞、维尼，创作了至今仍在演出的剧本，也许是浪漫主义戏剧最杰出的剧本。
法国浪漫主义文学一直延续到19世纪后期，无疑在欧洲浪漫主义文学中持续的时间最长。巴尔扎克和斯丹达尔是19世纪欧洲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至19世纪中叶出现了福楼拜，这位作家在艺术上的探索卓有成效，被尊为现代主义文学的鼻祖之一。19世纪下半叶左拉举起自然主义的大纛，而波德莱尔、魏尔伦、兰波、马拉美提出象征主义的主张，都直接通向20世纪的文学。自然主义和象征派在世界各国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同样，20世纪上半叶出现的意识流、超现实主义，中叶出现的存在主义，下半叶出现的新小说、荒诞派戏剧和结构主义批评，相继都成为国际性的文学潮流。从上面简单的描述看来，法国文学从中世纪至当代是连续发展的，且对全欧甚至全世界的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这种现象在世界文学史上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不能不引起人们的重视与深思？法国文学为何能长盛不衰？这与法国文学的第二个特点密切相关。
第二，重视创新，同时又不忽略继承。这个特点至少从古典主义开始便成为一个惯例。古典丰义的戏剧、诗歌和散文从题材上都取自古希腊古罗马文学，但在创作上却有较大的变化。古典丰义戏剧家或者只借鉴了古希腊古罗马作家的某个和几个剧本，而在内容上却做了大量的改动，从剧本的幕数和情节上都加以改变，更不用说剧本的主题已产生了根本变化：如拉辛的《安德洛玛克》取自欧里庇得斯的《艾尼伊德》、《安德洛玛克》和塞内格的《特罗亚德》等剧，糅合了几个剧本的情节。他的悲剧都足这样写成的，拉封丹的《寓言诗》取材更加广泛，除了《伊索寓言》，还有卢奇安的寓言、印度的《五卷书》等，对之进行了改写；不用说将散文体变成了诗体，将平铺直叙改成了对话体，就是结尾的道德教训也做了修改。又如拉布吕耶尔的《品性论》仿照泰奥弗拉斯特的同名作品，但写的却是17世纪半叶的人情世态。古典主义文学继承的主要是形式，内容则是创新的。至于启蒙文学，它继承了古典主义文学以理性为指导的方式，然而却改变了理性的内容。启蒙思想家抛弃了笛卡尔的理性，宣扬的是以自由、平等、博爱为核心的资产阶级理性。卢梭的作品如《忏悔录》则仅仅借用了圣奥古斯丁同名作品的名称，内容毫无雷同之处，采用的完全是旧瓶装新酒的办法。从19世纪开始，法国义学的继承与创新义走出了新的路子。长篇小说的形式来自中世纪的骑士传奇，这两者法文是同一个字（roman）就是明证。roman的形式在17世纪得到充分利用，当时流行的田园小说长达10000至15000页，大大扩允了骑士传奇长达数千行以至七万行的长篇形式，小过这种“创新”并不成功。18世纪，狄德罗将长篇小说大大压缩，写成十余万字一部的小说：卢梭的书信体小说《新爱洛伊丝》从篇幅上来说确立了长篇小说的长度，此后涌现了一一批书信体小说。可是，书信体小说毕竟有许多限制，而且读者逐渐地对此感到厌倦了。司各特的历史小说是一个中间环节，曾风行一时，因为这是一种新形式，能获得读者的欢迎，法国作家纷纷模仿。长篇小说到了巴尔扎克和斯丹达尔手里，获得了第一次完善。巴尔扎克对文学的革新还在于如何反映现实：他采用一整套小说去表现一个历史时代，这个规模宏大的任务以前谁也不敢设想。巴尔扎克提出并完成了这一任务，这在文学史上是划时代的：斯丹达尔则开辟了另一领域，他注重对人心的挖掘，随后形成了现实主义内倾性的发展方向：大仲马等作家的通俗小说进一步发展了小说的叙述技巧。于是小说成为最受人们喜爱的文学形式。值得注意的是浪漫派作家如雨果，对人物的心理也做出了极其成功的探索，他不像斯丹达尔那样随时随地描写人物的心理，文字较为简短。雨果的心理描写长短结合，有时以思想剖析代替心理刻画，自有独到之处。至于奈瓦尔，他对梦境和潜意识的挖掘，深化了对人内心世界的探索。
19世纪中后期的法国作家并不满足于前人的成就，福楼拜对叙述角度的探索和对语言的锤炼，左拉力图从遗传学的角度去描写人的行为，进一步巨细无遗地描写物，就是力求创新的一种表现。现实主义还未得到更充分的发展，自然主义就力图取而代之了。同样，浪漫主义还未得到更充分的发展，象征派便应运而生了。法国作家的创新意识何其强烈！当然，福楼拜对巴尔扎克是有所继承的：反映一个时代的面貌：左拉同样沿着巴尔扎克用一套小说描绘一个历史时代的方法。象征派与浪漫派也有一脉相通之处：挖掘人的精神世界，不过雨果爱用隐喻，象征派是用象征手法。20世纪得到长足发展的现代派文学主要沿着浪漫派的描写发展，挖掘人的内心世界，只不过在手法上变换花样而已。
新小说，则发展了自然主义对物不厌其烦的描写，而存在主义和荒诞派戏剧发展了启蒙文学的思辨方法，富有哲理意味。现代派文学并非完全否定传统，相反，仍然是有所继承的。至于现实主义文学，20世纪的作家以长河小说的形式去替代一整套小说的写法。与此同时，现实主义作家也吸收了不少现代派的写作方法，以丰富表现技巧。综观整部法国文学史，可以看到，创新与继承是一对矛盾，或者说是—个问题的两个方而，它们是相辅相成的：没有继承，何来创新？创新是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的……要立足于前人的成就上才能加以创造。没有创新则文学会发展停滞，失去活力，后来者只能一味模仿，对文学的贡献相应便少了。但是，创新要有一个限度，换句话说，不是每种创新都是可取的。例如，左拉用不成熟的遗传学观点去描写入的行动，有的新小说作家完全排斥社会内容的描写，则被文学史发展证明是成问题的。
第三，法国文学几乎在各个领域都有极其突出的成就，呈现普遍繁荣的局面。法国小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丰富的，其中有寓意式小说，有书信体小说，有回忆录式的小说，有第一、第二、第三人称写法的小说，有传记体小说，有揭露深刻的小说，有情节曲折的小说，有心理描写细腻的小说，有人物典型鲜明的小说，林林总总，也有与上述各类反其道而行之的小说，可列入世界文学名著的小说以数十种来计算。19世纪是法国小说的第一个黄金时代，20世纪是第二个黄金时代，这两个世纪小说杰作层出不穷，在诗歌方面，自波德莱尔的《恶之花》问世以来，法国诗歌便越出国界，风靡世界诗坛，在100年内产生了难以估计的影响。无论抒情诗还是叙事诗，戏剧体诗还是诗体小说，法国诗人都产生了世界一流的作品。在戏剧方面，莫里哀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喜剧家：拉辛的悲剧在结构上达到了完美境界；荒诞派戏剧在2世纪下半叶一度占领了欧美剧坛。在散文方面，蒙田是欧洲第一个出现的最重要的散文家。此后，17世纪出现了一批各种体裁的散文家，直到19和20世纪出现的散文诗大家或散文体写作（如纪德的《日记》），也都闻名遐迩。在文艺理论上，七星诗社、狄德罗关于小说、戏剧和美学的理论，雨果的浪漫主义文学主张，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文学观点，波德莱尔等象征派提出的通感、语言炼金术、诗歌的模糊性和多义性等主张，左拉的自然主义文学理论著作，存在主义、新小说、荒诞派戏剧的文学主张，结构主义的理论，比较文学的影响学派的观点，均可列人世界文学的重要文艺理论宝库之中。进入法国文学园地徜徉，各种趣味的读者可以各取所需，均能找到自己喜爱的作品和能够认同的观点，法国文学批评家认为，法国文学至17世纪古典主义时期已经达到成熟阶段，从整个法国文学的发展来看，17世纪只是法国文学发展的第一个高峰……18世纪文学可以算作第二个高峰，第三个高峰自然是19世纪文学，第四个高峰是20世纪。也即从17世纪开始，每个世纪都构成一个高峰，影响以至带动世界文学的发展。这是法国文学的重要性所在，也构成了法兰西民族的光荣。
20世纪已经结束，法国文学在未来的世纪会作出什么贡献，这是世人拭目以待的。可以预料，法国作家将会沿着创新与继承相结合的传统向前发展。现实主义文学是法国文学中极其强大的、富有生命力的传统，它在19世纪达到成熟的阶段，在20世纪仍然保持发展的势头。现实主义文学虽然受到现代派文学的不断冲击，却并没有消亡，五花八门的现代派文学数十年一换，不断翻新，有的已寿终正寝，而现实主义却在吸收各种流派的基础上顽强地存在下去。21世纪也许会给现实主义文学新的发展机会。同时，21世纪的法国文学也会产生新的文学流派，丰富文学的表现手法。总之，21世纪的法国文学也将会硕果累累，继续为世界文学的繁荣作出新的贡献。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年1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