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警钟误鸣，等待了一年多的机会竟然就这么没了，而以秦飞目前的处境，要继续卧底下去似乎也再难有突破性的进展，弄不好还有打草惊蛇的危险，因此，鸣金收兵从长计议，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但他们没有时间懊恼，因为眼前还有另一个急待解决的问题等着他们。
按照如今的安排，三位“菲律宾人”将于当晚7点半乘飞机离开滨海市，赔偿金对方会打进他们指定的账户里。至于秦飞与毛一峰该拿的那一笔钱，绰号“冰姐”的女人称，稍后会再联系毛一峰。
秦飞估计，如果对方真的信守承诺，肯给他们一笔钱跑路，这笔钱的数目应该不会超过五元万人民币。他与这个组织接触不多，甚至还没有见过“冰姐”的上线，但从毛一峰口中，他也隐约探听到了一些线索。该组织行动十分隐蔽，组织内部成员身份不明。那位“冰姐”，充其量不过是这个组织最底层的人员，她未必会知道幕后老板是何人，但她却是该组织唯一的对外联络人。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他们很可能会趁交钱的机会干掉我和毛一峰。”
齐放说完，在场许多同事都沉默着将目光转向他们的队长——那个打扮成菲律宾小头目、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男人抱手思索了片刻，点点头。
“没错，你跟毛一峰是通缉犯，虽然你们知道的不多，但以对方一贯的小心谨慎，绝不可能给你们留下被捕泄密的机会。我想这应该也是毛一峰不愿直接出面的原因之一。他对此应该有所警觉。除此之外，我们现在还面临着一个急需解决的重大问题……”
此时，齐放一行人，已经从贵苑宾馆秘密转移到了另一家事先安排好的招待所。聚集在这间充当临时会议室的客房内的人，除了原先那八位特警队员之外，还多了两位。他们是滨海市公安局局长赵世勇以及现任的刑警队长杨海。
“现在的情况十分复杂，公安机关以及特警队，必须保持紧密地配合。”
赵局长在听完具体的情况介绍之后蹙眉道：
“各位恐怕已经从潘队长处听说了。现在我们公安内部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们此前的刑警队长、也是打黑组副组长有可能已经涉及此案，而涉案深浅不明。局内是否仍存在其他还没有被发现的涉案人员，目前无法确定。今天我跟杨海过来，对局内，都是严格保密，没人知道我们去哪，也没人知道我们来见谁。除了潘队长跟齐放刚才提到的，对方有可能对秦飞、毛一峰实施灭口之外，还有一些不确定因素存在。虽然我们已经对其进行了严密的监控，但中间会出现什么茬子，实在是难以预测。如果现在抓人，又担心会打草惊蛇。除此之外，那个女编辑还在毛一峰手里，这给我们的行动增加了很多困难。昨天凌晨，小周把资料传真给我之后，我们已经严密控制了那几个电话号码。包括毛一峰的四个手机号。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打出去过。我们无法确定他现在的位置。那位女编辑的母亲和哥哥，今天已经到达滨海市，现在还在局里……”
听了赵局长的话，在场的几个人，都深思起来。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即便这次交易失败，无法破厂，至少，齐放能够安全撤回。滨海公安机关可以在逮捕毛一峰的同时放出已经逮捕了秦飞的消息。几个菲律宾商人是否要再次卧底与对方进行交易，与上级领导商议过后，另做部署。
但如今的实际情况远远要比预料中复杂。不但关系到军火走私组织，还牵涉一宗挟持人质案以及滨海公安局内部人员涉黑的问题，甚至现在还无法知晓，涉黑人员与军火集团之间是否有交集。
队长潘陆军埋头思索片刻，看了看其他人：
“齐放，毛一峰现在随时有可能打电话给你。一旦他联络你，你就照实跟他说，先看看他什么反应，然后尽量延长通话时间，先确定他的所在位置。不论如何，当下解救人质的问题放在首位，不能牵连无辜市民。”
中午12点07分。齐放的手机响了。与此同时，在滨海市联通公司对毛一峰四个号码进行跟踪监控的公安干警也收到了信号，并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信号发出的位置。
“毛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那群王八蛋真的会给我们钱？”
毛一峰没有很快回答，估计在听完秦飞的交代之后，他也想到了，对方可能要杀他们灭口。在警方的通缉下铤而走险，毛一峰拿命赌的就是这笔中间费。那是一笔大买卖，百分之四已经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数字，也是他唯一的希望。可现在，不但钱没有了，他们还又多了一重危险。这个事实，让毛一峰的情绪在那一瞬间狂躁到了崩塌的边缘。
在电话这头，秦飞听见了他恼怒地发出一连串的咒骂。
“……草你妈，别问我该怎么办！！你说！你说！！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还有得选吗？！警察正在四处找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必须跑，越快越好，不然全他妈要死在这鬼地方！草你妈……”
秦飞顿了顿，抬眸，看见赵局长朝他举着一个笔记本，本子上写着：
“稳住他，不要过分刺激他的情绪，否则人质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秦飞抿了抿嘴，垂眸轻轻吸了口气。
“毛哥，打从出事那天开始，我们的脑袋都已经不在自己脖子上了。我们还怕什么？啊？还怕他妈什么！？既然没路可走……好！不管三万五万，总比没有要强。等他们电话，这笔钱，我们要定了，要是他们敢玩花样，我们陪他玩！反正大家都不要命了，大不了一起死，我们死也要拖他们垫背，看他妈谁牛过谁！”
秦飞这番话很快起到了效果，他听见毛一峰在电话那头咬牙道：
“是啊！是啊！你说得对，咱们都已经把命豁出去了……他们要是敢不给钱，老子就干掉他……好，兄弟，你现在马上到西港夹尾礁石滩，我在礁石滩上左边三层的破红砖房三楼……”
挂掉电话后，这边立刻开始紧急部署。3分钟后，一辆军用卡车、一辆吉普车、两辆面包车分别从不同地点开出，同时驶向滨海西港。而齐放等人，也随即下楼上车，开赴目的地点。
“妈的……”
任婷婷卷缩在房间一角，不时抬眸，看毛一峰一面咒骂，一面随手捡起身边的东西向墙上乱砸。
今天一早，大约是凌晨五点多钟，他将她揪起来，带到了这个地方。这是一栋临海的三层红砖房，地处的位置很高，靠近窗边可以看到大海，还有很多黑礁石。
这栋楼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旧了，据说是以前住在附近的渔民修的，只是，在一场台风过后，这地方就没人住了。没有安装门窗，也不通电，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像是破木柜、木凳、烂簸箕等等，还有一张烂台球桌。
早上毛一峰带她来到着儿的时候，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他没有再用绳子绑住她，还拉她到窗户边看海。他说，大海好，广阔。人一旦到了海上，四通八达的，哪儿都能去。
看着毛一峰望着大海流露出的那种渴望神情，任婷婷有些无语。其实她想说，海上再大，警察要捉你，你一样跑不掉。不过，她当然不敢说这话来激怒他，不论怎样，他不绑住她，还邀她看海，算是这几天来她所受到的最高待遇。因而，她也乖乖跟他站在窗边，十分享受地观望了一番海洋。
然而，毛一峰接了那个电话之后，任婷婷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好日子似乎到头了。他的情绪开始变得很不稳定，异常焦躁。他不断咒骂，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捞着什么就乱砸一通。
尽管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任婷婷猜想，这八成跟毛一峰心心念念的交易有关。或许，齐放他们已经像电视上那些公安一样，把交易人员一网打尽，接着又扯了点啥话来唬住毛一峰，然后找机会救她。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相处，任婷婷已经充分意识到，犯罪分子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那都是鬼话，看心情来的。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毛一峰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会不会一枪毙了她。于是她识相地缩到墙角，力图发挥自己“气场微弱、存在感近似无”的优势。同时，也不断在心里面暗暗念叨毛主席那句话：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大约过了5分钟，“纸老虎”似乎砸累了，面上的怒气也有所消退，但他内心依然焦躁，这种焦虑表现在他紧蹙的眉头上、表现在他来来回回走动的步子上。他的眼睛在四处看，似乎想找到点什么……
任婷婷抿了抿嘴，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这么会“看形势”的人。她伸手拿起脚边一瓶矿泉水，在适当的时候，讨好地递了过去。
“毛……毛哥……你……你别急……先喝口水。”
矿泉水瓶子挨着毛一峰的小腿，他顿足斜了她一眼。他那眼神让任婷婷有些后悔自己这番多余举动。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将手缩回去、当作没这回事的时候，她忽然看见毛一峰露出怪笑。接着，他弯腰接过水，拧开瓶盖大口地喝了起来。
“丫的还挺懂事儿……”
对于毛一峰的赞赏，任婷婷很谦虚地埋下头。
“我看你好像很心烦……”
她小心翼翼地说，可话刚出口，毛一峰忽然又激动起来，扯着嗓子朝她大吼：
“我他妈能不心烦么？交易取消，妈的，钱没了！外面警察还到处在找老子，要是被找到，老子死定了！知道么？死？懂不懂？不单老子，还有你那个秦飞，他也得死！”
毛一峰一顿狂吼，让任婷婷缩着肩膀往墙脚靠，半晌不敢动弹。可过了一会儿，她看毛一峰大口喘息，拿着矿泉水瓶子又是一阵猛灌，随后，狠狠地将瓶子往墙上砸去。接着，他不说话了。
任婷婷暗暗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毛一峰：
“可……可我听你刚才说，还有三、五万……三、五万……也勉强够你躲到别处去过一段日子……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毛一峰听了她的话，不屑地干笑几声。
“青山？你懂啥？你以为那三、五万是好到手的？”
任婷婷抿了抿嘴，自然也不明白毛一峰的好到手不好到手指什么。但她明白，他需要钱、迫切地需要钱。于是，她想了想道：
“如果是钱……我……我也有一点……”
毛一峰哈哈大笑。
“一点？一点是多少？”
“银行里……大概还有四……四千多……”
“四千？”
毛一峰笑了笑，扭头看她道：“四千能干啥？想从这里出去，就算是熟人，最近的地方一个人至少要四万，这还只是出去的费用……就你那几个小钱……”
四万？！在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任婷婷的神色有些复杂。她知道，毛一峰说的“出去”，应该是指偷渡。也就是说，偷渡到国外，哪怕是最近的国家，至少一个人要四万。而刚才毛一峰说的三、五万，应该是他与齐放两个人的钱。这么说，就算拿到钱，顶多只够一个人出去？那他岂不是……
她正想着，忽然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猛地抬眸，见毛一峰面色可怖，并且，那张表情扭曲的脸近在咫尺。
“你他妈想跑！你他妈想跑是不是？！嗯？”
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摁在墙上。后脑撞到墙，任婷婷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她本能地想伸手去抱住头，可双手却被毛一峰抓住。接着，他摸出了枪，枪口重重地压在了她的颈动脉上。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逃跑？是不是？是不是？”
一时间，任婷婷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又激怒了这个人，但面对危险，她本能地不断摇头。
“不是……我不想跑，真的不想跑……”
“不想跑？”
毛一峰笑容狰狞，凑近了脸，她可以感觉到，他紊乱的鼻息扑打在自己的脸上。
“不想跑那你在想什么？你想骗我？你想说你有办法弄到钱，然后跑出去报警？是不是？是不是？”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冲她吼叫，唾沫喷了她一脸。但此刻任婷婷根本无暇在乎这些。她垂眸，看着抵住自己脖子的枪口，看见他扣在击锤上的拇指……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浑身的血仿佛液都要凝固一般，她手足顿时冰凉，连摇头都忘记了。
那一刻，屋中异常的安静。窗外涛声阵阵，海风呼呼，成了此时的主旋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任婷婷稍微回过了一些神，她听见牙齿咯咯的响声。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在发抖。但很快，她发现发抖的人不是她，是毛一峰！
“你想骗我……想骗我……”
他咬牙切齿地念叨着，刹那间，任婷婷突然意识到。毛一峰在害怕。不，他一直都在害怕。
被通缉，随时可能被警方发现当场击毙，这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心理重负。而就在不久前，他唯一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从那时起，他的精神就游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而那一根线，随时都有可能绷断。
任婷婷无意间的一个思索表情，让已经陷入危机极度恐慌和敏感的毛一峰紧张起来。他很快联想到，她或许是故意装作配合，却暗中想逃脱报警。
“不是……”
任婷婷慢慢地摇头，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抵住她脖子的枪口。甚至，她强迫自己没有听见击锤被扳下的声音。
她慢慢抬眸，看着毛一峰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度恐慌、警觉的眼睛。眼白上布满了血丝，这似乎也意味这，这段日子以来，他从未放松过，脑子里的弦，时时刻刻都紧绷着。
看着那爽眼睛，任婷婷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她在心里不停的念，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不会走的。”
她发出声音，声音很轻，甚至听上去有些虚脱。当然，在此时此刻，任婷婷觉得自己都有些窒息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字一顿道：
“我绝对不会走。”
“你放心，我想见秦飞一面，只要他没回来，我哪里都不会去。”
她说着，看见毛一峰的神情似乎有所变化，稍微放松了一点。这对她而言是个鼓励，于是，她继续看着他的眼睛。
“相信我毛哥，我不会出卖你们。我喜欢秦飞，我从小就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害他？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绝对不会出卖你们，不可能出卖你们……”
那时候，任婷婷一字一句全都发自肺腑，是的，是真的。这些日子来，为了不露马脚，她好像已经被自己临时编造来糊弄毛一峰的那段谎言彻底说服了。就算她不在乎毛一峰的生死，但是她在乎秦飞的生死。她绝对不会出卖他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毛一峰慢慢的放开了抓住她的手。抵在她颈动脉上的枪，也缓缓挪开。在那一瞬间，任婷婷浑身都软了。她靠在墙上，大口的喘气。而毛一峰的情况似乎也跟她差不多……
“好……好……妹子……是我多心了……”
当毛一峰说完这句话，任婷婷真正松下一口气的时候。俩人几乎同时又都紧张起来，一个抬头，一个扭头，望向门边。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穿着军绿色的休闲裤，黑色背心，领口还挂了一个墨镜。他们看见那个人扶着门框，呆呆站在那儿，不知站了多久。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很惊讶。
毛一峰与任婷婷并不知道，就在他们注意到这个人的前一秒，这个人刚刚收起了一个动作，一个拔枪射击的动作。其实只差几秒，毛一峰心脏或许就会多一个洞。但当时的情况太过危险，毛一峰已经拨下手枪的击锤，情况十分危险。秦飞也在寻找机会，不敢贸然下手，否则，天知道毛一峰心口开个洞的同时，任婷婷的颈动脉会不会被打爆。
“秦飞……”
“你来了？”
毛一峰与任婷婷愣了愣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而站在门边那个人也刚刚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借着门框的掩饰，在墙后将枪迅速收起走了进来。
“毛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