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走进病房的一霎,任婷婷愣了。
她看见两张床都已经收空。白色的被单撤掉,棕垫上只剩下一层淡蓝色的无菌无纺布罩子。昨日来时,床头柜上还摆放的茶杯、筷子、不锈钢饭盒等生活物品,如今也都收得干干净净,连床底的塑料盆都不见了,幸亏人还在。
齐放穿着黑色的紧身T恤、迷彩裤跟黑皮靴,正单手撑在墙边倒立。在离他旁边不远的地方,放着个套了防水罩的橘黄色的登山背包。
看见任婷婷愣愣地站在门口。他停下动作,迅速后翻站了起来。
“来了啊……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搞的跟国宝似的……熬夜了?”
“啊……哦……”任婷婷愣愣地摇了摇头,接着,指指已经收得空捞捞的病房道:
“怎么都收了?不是明天才走吗?”
“今天走。”他埋头拉了拉衣裳,笑道:“出院手续我都办好了。”
听了齐放这话,任婷婷心头一凉,埋头抿抿嘴。只怕他接着会说,有什么紧急任务,马上得走。任婷婷总觉得老天爷就喜欢这么对待她,尤其是当她对一件事有所期待、有什么计划或安排时,总会横出些事端,破灭她的期待、打消她的计划。她看着齐放那登山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哪弄来的,从前没见过。但她可以肯定,那大背包里恐怕装了他所有的随身物品。他不是说还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么?他不是明天才出院吗?那他办好了出院手续,还收干净了东西做什么?
任婷婷正猜疑着,猛地抬头,却发现齐放不见了。
“喂,发什么呆呢?走啊……”
这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立刻回头,见齐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上外套,背着那大包走到了门外。
任婷婷急急跟着走出去,抬眸看他。
“去哪?”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扭头冲她笑。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呗……”
“哦……”
她答应着,跟着他大步穿过医院走廊。路过护士台时,那个戴眼镜的小医生拿着个饼子靠在护士台前,边吃边跟护士吹牛。齐放走过去,跟医生护士打了个招呼。他们也纷纷扭头看他,笑嘻嘻哈哈地道:
“大兵哥,走啦?”
齐放笑着点头,拍拍身上背的那大背包,给那年轻医生递了个眼神。
“走了,谢了。”
“小事,别客气。”小医生笑呵呵地摇头:“你,下次可别再进来!”
“一定。”
任婷婷在后面跟着笑了笑。看着齐放跟那名年轻大夫,似乎他俩之间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但她也不及问,急急忙忙跟着齐放走。
齐放这混蛋,背着那么大一包,还走得飞快,甚至等不及按电梯,直接就顺着楼梯下去了,一次性从台阶最上面蹦下去。可怜任婷婷穿了双高跟靴,噔噔地下楼,追得是气喘吁吁,跟本赶不上他。
大约追到了3楼,见齐放还在那没命地蹦哒,一脸是笑,似乎好久没这么爽似的。她气得要命,可跑又跑不快,在后面直嚷嚷。
“你是好了,能飞了是吧?都不等等我……我穿高跟鞋呢!你慢点走会SHI!”
齐放哈哈大笑,一蹦又下了13阶楼梯,背着个大包站在楼梯拐弯的平台上,冲她眨眼睛。
“谁让你爱美,要穿带跟的?追不上了吧?”
他边笑,边学着任婷婷扶着扶手小心翼翼噔噔下楼那姿势,气得她是火冒三丈。
“齐放!你怎么是这么个人呐!我看你病歪歪倒在床上,喝汤都还插着胃管从鼻空里打进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他听后笑得眉眼弯弯。
“哦?原来你喜欢那样的?”
任婷婷一愣,看着那双笑得像弯月似的眼盯着自己,脸上一红,随即,有些结巴地嚷道:
“谁……谁喜欢了!”
她说着,噔噔下了最后两个台阶,握着拳头,抬手就要去捶他背。可这妞也不想想,自己的对手是谁。她那拳头刚伸出去,就被对方给擒拿了,然后顺势一拉,就将她拽了过去。
等任婷婷回过神的时候,齐放单手夹着她,就好像夹本书一样,搂着她腰就往顺着楼梯飞跑,还一次跳三、四个台阶。她惊叫着,弯起脚,怕摔下去,紧紧将他抱住。那厮似乎得意了,跑得飞快。她惊嚷,然后捶他背上的书包,扯他的衣襟,喊道“放!”“放!”“放!”那混蛋就是不放手,单手搂着她像搂床被子似的,还厚颜无耻笑呵呵地说:“喂喂,咱俩没熟到这份上,你叫我叫得这么亲,我怪不好意思的……”
混蛋!
齐放搂着任婷婷号大棉被一路跑到医院大门口,才在她的叫声中放开她来。可医院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大家都看见了不说,沿途还有好多人指着他们笑。任婷婷快气疯了,站好扯称展衣服。正要开口吼人,却见齐放重重舒了口气,笑道:
“自从进了这医院,好久没这么畅快了。”
看他那表情,倒像只被关了很久终于能飞的鸟……鸟人!想吼两句吧,看着他那样,倒也无从发作。
任婷婷抿了抿,被齐放扯着衣角往车站走。那混蛋一路上都乐呵呵的。没说什么话,就是在哼小曲,他是这么哼地: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起初,任婷婷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被他牵着的衣角上面。小脸儿有些发烫。她看着他那手、那根短了一截的小指头,心里说是乐吧,又有些发涩。她埋着头,跟着他走,眼睛就直至盯着他的脚,还有自己的脚尖。直到俩人到了车站,她被他拉上了一辆开往西港码头的小巴车坐下的时候。任婷婷才忽然想起他刚才哼的《西游记》主题曲。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她恍然大悟,忽然扯住他衣襟嚷道:“你才是马,你们全家都是马!”
齐放一愣,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任婷婷,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一点吧?嗯?原来你是火星移民过来的……来来来,让我仔细瞧瞧火星人跟咱地球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说着,扳起起她的脸。任婷婷气极,埋头想咬人。她的牙齿很锋利,据说她手下签约不更文的作者,都被这口锋利的兽齿调 教过。可她刚张嘴,齐放就知道她准备干啥了。二话不说,拿出“禽蛇二指禅”,拇指跟食指头捏住她两边下颌,她那嘴,是张也张不开,合又合不拢。气得任婷婷嗷嗷叫。齐放呵呵呵看着她直乐。她想伸手去捶他,又总被他及时给抓住。
俩人打闹了一阵子,事实上,全是任婷婷吃亏。跟这武夫动手,她是半点便宜没占到。然后当她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的时候,那武夫松手说话了。
“车上,车上。公众场合,这么大人了,要注意点形象。”
我呸!
任婷婷瞪了他一大眼,扭头看窗外,特别郁闷。她估摸着,齐放昨晚上吃药没开灯。你说从前怎么没看出这人……这么皮?想想他住院前,想想他从毛一飞手里救她出来的时候。虽然不像他哥齐飞那么稳重内敛,但至少没现在这么疯。这人就是,一旦熟了,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任婷婷暗暗恨得牙痒痒,但又莫名地,有点小乐。她看着窗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等她再度正眼时,听见齐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
“哎哟哎哟,肩膀好酸……”
她一怔,猛地发现自己正靠在他肩膀上。
任婷婷那反应像弹簧似的,一下子立起身子,很冷静地抹了把脸,然后看看窗外。
“要到了?”
齐放没有回答她,而是笑呵呵地将自己的食指,凑到她跟前。她看见他的食指第一节骨节的地方,分明有着一条反光的东西。
“你睡得可真熟。”
那混蛋皱眉,一副严肃脸嘴,但那双深邃地黑眸子里,却闪耀着欢乐地光芒。
“你看,这口水,我擦了一道,这是第二道……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就掉我衣领上了,好险。”他拍胸口,似乎真的很害怕。
混蛋!
任婷婷正欲发作。车停到站。
齐放一本正经地冲她说:
“到站了,你严肃点,抬着手做什么?”
他说完起身,眉眼弯弯地瞥了她一眼,身手去拿他那大包背上。任婷婷虽然气急败坏,但碍于大家都要忙着下车,确实也不是疯闹地时候,于是收敛了不爽,跟着齐放下车。
西港码头有去周边几个岛屿的船。任婷婷原本以为,他带她到这儿,是为了搭船。可下车后,许多同车的人都往码头海上巴士停泊的地方走了,齐放却拉着她的衣角,带着她沿着海港边的小路往前走。
这条路,任婷婷隐约有些印象。当初她被毛一峰挟持着到西港,正是走的这条路。虽然那是晚上,天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这条路她还记得。
任婷婷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带她到这里做什么,正想开口问。却听齐放道:
“你昨晚上没睡好还是怎么的,一个小时的车也能睡得这么熟,还说梦话呢……”
“啊?!”她心下一惊,耳根有些发烫,埋了头,含含糊糊地问:“我……我说了什么了?”
齐放埋头笑了笑,皱眉道。
“哎呀……说什么来着……”
他思索着,见任婷婷斜眼,表情紧张地看他,笑了笑道:
“唔……你八成做了什么噩梦了,直喊呢,放、放、放!”
任婷婷一愣,接着面上一红,那混账倒也有自知,赶忙松手跑开一段,她看着他,知道追不上,也拿他无法,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去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