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关外颇不太平,尤其在是在下容、沙井这几个地方。任婷婷就住在沙井,最近几天,几乎每天半夜她都能听见外边吵吵闹闹的,油门被轰得隆隆响。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她时常会看见对街停着几辆警车,满地的木屑、玻璃渣,几个烧得焦黑的油漆桶横在路上,商店的卷帘门还有墙壁都被烟熏得乌黑。
任婷婷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隐隐感觉到了最近有些不对劲,因而每天下午五点一下班她就急急忙忙往家赶,都不敢在路上耽搁。
这个星期五的下午,公司里有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同事结婚。婚宴订在玉都大酒店,办得非常浓重也极富新意,让任婷婷看了万分羡慕。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同事拉着她不放要她去闹新房。任婷婷考虑到自己住的那地头夜里不安全,还是决定不去。几个女同事都劝她一块去,闹完新房干脆就宿舍住一晚。当时任婷婷犹豫了片刻,本来是要答应的,但一想到换洗衣服什么的都没有……她是绝不能容忍洗了澡不换内衣就睡觉的人,所以还是决定回家去,反正市内的出租车都很正规,直接将她送到楼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告别了一群同事们之后,任婷婷一个人站在马路边拦车。可一连拦了好几辆,司机一听去沙井,都不肯去。
拦到第五辆的时候,见司机还是摆手,任婷婷郁闷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师傅,你看看我这模样,能打劫您么?”
师傅噗一声,摆手道:“姑娘啊,我不是怕你打劫才不肯跑。沙井那地方不太平,十天半个月就有出租在那遭打劫,更何况,我听说那边最近闹得挺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宁可少赚这笔钱……”
出租师傅说罢,关上车窗开走了。忍婷婷愣了愣,不由得纳闷,究竟是什么事,这么让人害怕?
万般无奈之下,任婷婷只好坐公交车。下车之后,看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任婷婷莫名的感到害怕,步子越走越急。从车站到她的住所,按她平时的速度,得走上10分钟。可今天,她是一路狂奔,不到3分钟就跑到了路口。
喘着粗气,回头看一眼自己身后空荡荡的街道,任婷婷重重叹了口气,忽然嘿嘿笑起来,然后慢悠悠继续往前走。
“根本就没什么事,呵,真是自己吓自……”
她边说边走,刚走到转弯的一排商店前,那个“己”字未出口,就被一阵瓶瓶罐罐破碎的声音打断。她微怔,还没来得及抬头朝声源处看,一阵女人的哭喊声就从离她不到五十米的一家“福记瓦罐汤”店内传来。
“住手啊!求你们不要再砸了,求你们……不要……啊!”
女人哭嚎央求的声音在一句短促的叫声后暂时结束,听上去像是被人推倒了。紧接着,一个男人的漫骂响了起来。
“我草你妈,叫什么叫!砸,继续砸,把这给我全砸干净!”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任婷婷的心徒然提到了嗓子眼。对于这个尖细的男声,她印象太深。这是分明就是那天打人的那个红衣胖子的声音。
难道,会是他们?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金毛飞一众人的模样,任婷婷踌躇着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盯着那间她经常去吃早点的汤店。然后她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敲砸东西的声音。
“大哥、大兄弟……求你们别砸了,我们才交过钱,每个月都按时交……”
随着任婷婷一步步靠近,她已经隐约能看见了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店铺以及店里晃动着的几个人影。
那些人还在不停砸东西,好象要砸尽一切可砸之物。在晃动的灯白炽灯下,唯一没有动做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穿着色黑背心,一片青色纹身从结实手臂上一直延伸到背部。被染成金色的平头,靠近额头出,有一撮标志性的长毛跷起。
金毛飞。任婷婷暗暗在心里叫出这个名字,当然,这个听起来像香港警匪片里马仔的绰号,是任婷婷自个在心里头替人按上去的。
她得承认,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名字曾缠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甚至于在每天下班后路过那日打架地点时,她会忍不住左顾右盼找寻这个身影。即便海飞骂她不靠谱,她依然不时怀疑,如果金毛飞真的是齐放……虽然他看起来不像好人,但至少在那天,如果不是他叫走,那俩姑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是吗?
任婷婷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人。她看见他抱着手,埋头在店内来回走动。因为距离过远,所以她不太看得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感觉上,他似乎在笑。
“你交钱了?”
他说着,抬眸笑看着老板娘。老板娘见状,立刻陪笑道:
“大兄弟,我们真的给了钱,前天拐大哥才让人来收的……”
金毛飞抿抿嘴,似乎在思索什么,接着,他笑起来。
“呵呵……你是按时交钱了……”
老板点头,正要继续陪笑。却见金毛飞面色突变,抬起脚猛地一脚擦过老板娘的脸,踏在了她旁边的墙壁上。
“我草,你他妈把钱交给拐老六关老子屁事?!”
那一声咆哮,吓得老板娘靠着墙直哆嗦。金毛飞却凑近了脸,笑笑地,语调又变得温和起来,听上去像是心平气和在与人商量什么事情。
“怎么?害怕?呵呵,别怕。我、告、诉、你,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但现在,你要还想在沙井做生意,就要认识我秦飞,知道么?”
金毛飞说话的声音很轻,可那语调听起来却异常狠辣。老板娘听后,不停点头。
“知道,知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金毛飞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比了个动作,那些砸东西的人全停了下来。
“今天先给你们打个招呼,左邻右舍的,相互通个气。三天之后我叫兄弟过来,识相的就老老实实把卫生费交了。”
金毛飞说完正欲转身,老板娘却突然抓住他。
“等等,大兄弟,大兄弟……那拐哥来要钱……怎么办?”
老板娘这话说得是畏畏缩缩。看得出来,她真的非常害怕。但她做的是小本生意,如果要交两份钱,这还让她怎么过活?此刻她虽然害怕,大概也顾不得此言会不会激怒对方了。但她没有想到,金毛飞听了她这话倒没有多大反应,头也不回地笑道:
“拐老六也是一把年纪的人,是时候回乡下养病了。”
任婷婷看见他们要出来,立刻躲到身后一辆面包车后面。她看见那些人出门之后上了一辆红色小面包车。等车开走,任婷婷立刻跳出来,冲进被砸的汤店。一踏进店门,任婷婷就被里面的景象给惊呆了。玻璃柜被砸碎,铝合金条都被掰成了几段,柜子里的货品全数被毁,桌椅板凳没有一张好的,用来煲汤的巨大瓦罐以及其他零零碎碎小瓦罐的碎片满地都是,墙壁也被喷得乱七八糟……
亲眼目睹好好的一家汤店砸得这般惨不忍睹,任婷婷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原本就是一家小店,经过今天今晚上这么一折腾,得损失多少钱?只怕再想把店撑起来都难吧?什么齐放,什么卧底……海飞骂得真对,她真该醒醒了。即便迫于无奈,这种直接伤害无辜老百姓的破事也不可能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人能干得出来的。更何况,今天没有任何人“逼迫他”,此时此刻,她眼前的一切,都是金毛飞带人干的。如果她仅仅因为面目有几分相似而对这种混蛋报有幻想,不但是对她印象中那个齐放的侮辱,更证明她任婷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脑残!
“你没事吧?”
老板娘跌坐在已经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店子里,只是哭。任婷婷见状,立刻把她扶起来。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
“没事……他们没打我……”
老板娘啜泣着,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哽咽着,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楼下陪了老板娘一会儿,任婷婷终于忍不住问:
“刚才那几个,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砸你店,你得罪他们了?”
“得罪?”老板娘苦笑,摇摇头:
“我哪里敢得罪他们。他们那些人,都是这一带混混。每个月我们都要交给他们800块钱。说是卫生费,其实……其实那就是保护费,如果不交,他们就要来闹事。刚才来的那个人,叫秦飞。以前管收保护费的是拐老六。这个秦飞,我听他们说,他是帮人要债的。他们都是沙井这边黑老大的手下。最近两个人好像争起来了,这不,近段时间一直在闹事……”
任婷婷听着,简直觉得这是在说香港黑社会,这样的事,压根就不该发生在中国大陆。
“那警察呢,这里的警察都不管事的么?派出所每天派人来这巡逻一下,总也能让这些人收敛一点吧? ”
上次金毛飞打架一事,让任婷婷明白了110不中用,但她始终觉得,报警之后,警车往这儿转转,至少能震震这些人。可老板娘一听她这么说,倒笑了起来。
“警察?警察哪里吓得住这些人?这些人经常在附近转悠,要是警察真肯管还怕抓不住人么?
警察跟那些人根本就是一伙的。小姑娘,别把这社会想得太好,沙井这地方从来就没太平过。想在这做点小买卖,就得先招呼好这些人。我们起早贪黑,赚的那点辛苦钱,全进了这些人腰包。在这里,他们比警察还管用,就连这儿的派出所所长下了班都经常跟他们在一块打牌。你说,我要是敢去报警,那还不被他们打死吗?这些日子,秦飞跟拐子六扛上了,附近的餐馆、网吧、台球室一连被砸了四、五家,警察也只是在事后来走个过场…… ”
这天,任婷婷头一次觉得滨海的治安远远不想表面上看去那么好。同时她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类似于黑社会的团伙向商贩收取保护费,他们是如此的嚣张,没人能管得住。回到家后,任婷婷仔细检查门窗,心里忽然升起一种紧迫感,自己要尽快搬离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