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不安的感觉笼罩在我心里,每走一步都更加深一分。
终于大着胆子到房间里查了一遍后,我知道来过的人是谁了。
许鸿恩虽然平常没有在这里住过,可是由于常来,也留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在这里,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全都不见了,一样都不剩。
心里那种不安忽然间全部转变为另一种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家里钥匙除了我和莫瑶的两把,还有一把备用的在我妈那。
我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喂?”
“喂,妈,许鸿恩是不是来过我家?”
“他早上来向我借了钥匙,说要去拿点东西,我就给他了。”
“他已经还给你了吗?”
“嗯,挺快的,借了之后一两个小时就还回来了。怎么了?”
“没有,我就问问。”
“小狸,你好好休息休息……别想太多了。”
“我知道,妈我先不和你说了。”
其实从我出院的时候我心底就一直隐隐有这种感觉,只是老头的事压在心上,其他的事我都刻意忽略了,到了现在,这种感觉又再度涌了出来。
我立刻拨了许鸿恩的手机,我要告诉他,我原谅他了,不对,我根本就不怪他。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嘟嘟嘟嘟嘟……”
不会的,不会的。我努力安慰自己,稳住自己开始发抖的手。
他的办公室电话,家里电话,秘书手机,公司电话,我全部打了一遍,只有秘书小张接了电话,我问他许鸿恩去哪了,他嘴紧得很,七拐八绕,愣是一个字也没透给我。
挂了电话,我打开电脑,轮番从QQ轰到skype,他的头像全黑着,就像从来没有亮过一样,所有签名状态全是空的,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一条线索都不愿意留给我。
直到我给他写了长长一封邮件,发送出去,却在十秒后收到回执邮件说此邮箱地址不存在后,我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许鸿恩走了,带着我的悔恨带着我的不舍,带着我桌上那张我们俩唯一的合照,就这么走了,从此他彻底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终于又病倒了。
在沙发上坐到天黑,我想照季东南说的去洗个热水澡,却在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就再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里,手上挂着点滴。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感觉浑身酸软,我动了动没插针的那只手,才发现手正被人紧紧攥着,那人趴在我床边,被我一动,也醒了。
“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季东南一脸憔悴,下巴上也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
我摇摇头,“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我吓得要坐起来,却因为睡太久身上无力,又倒了回去。
季东南扶着我把枕头竖起来,让我靠在上面,又去倒了杯水递过来。
我一口气喝光了一杯,水是温的。
房间里很暗,只有几盏壁灯亮着,季东南要去开灯,被我止住了,我靠在枕头上说我还想在黑暗里呆一呆。
他坐回去,把我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从我醒来开始,他一直刻意避着我的眼神,不与我直视。
外面在下雨,黑暗中不断有水滴打在窗户上,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经过水滴的折射变得扭曲。夜里静得很,雨水敲打的声音一声一声更加清晰。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只觉得生活风雨飘摇,看不清何处是岸。
“婚期定了吗?”我幽幽地问。
“我和付烟取消婚约了。”手指蜷在嘴边咳了几声,他继续说,“伤害你的人都应该下地狱。”
沉默了一刻,他低低补上一句,“包括我。”
黑暗中他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眼底深沉暗涌,黑得像是没有底。
我笑问,“那你要怎么下地狱呢?”
“我会帮你找到他。”
季东南和付烟解除婚约的事反响不小,毕竟在N市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知是不是心虚,事情闹得也不算太大,只是付家几个长辈出面责备了几句季东南不懂事,又象征性地解除了几个和他合作的案子,这事也就过去了。
倒是付烟,据说几次找到公司去,把季东南办公室里能砸的都砸了,季东南就坐在那看她砸,等她砸累了,自己就走了。
不过听郭茜说,后来有一次,付烟又去闹,砸砸惯惯的,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季东南突然被触到逆鳞了,打了电话叫来保安直接把她拖走了。
郭茜还说,付烟走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原来你真的只看得见她,那么多东西摔坏了,你都无动于衷,区区一条项链,你就翻脸了。
想想付烟,其实也挺可怜,她自始至终生命里就季东南这么一个男人,想尽办法用尽手段去争去抢,明里暗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事,可最后她又得到了什么,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天下可怜人各有各的苦,她在外人看来多么风光,家世好长相好,现在在娱乐圈虽然不像秦菲菲一样是大红大紫,但也是追随者无数,多少人羡慕她崇拜她,多少人觉得凭她就算和季东南掰了,以后也能找到一个更好的。
可我知道,躲在光鲜表皮之下的那颗心,已经死了。
以前我恨她的时候也想过以后要报复她,要她比我还凄惨,可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不用我推,她已经是站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了,我还用对她做什么吗?
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了。
现在的我正在检查行李,桌上放着机票和一封录用函。
是C市的一家公司,一个月前在网上给他们发了简历,后来居然得到答复说不用面试直接录取了。
C市离N市不算太远,飞机也就一个小时,我可以常回来看妈妈。
我把家里的钥匙都交给了我妈,让她偶尔帮忙过来打扫一下,如果有合适的人的话,租出去也是可以。
对于我要离开这件事,我妈并没有太过反对,她是了解我的,只是跟我唠叨了几句说要我经常回来。
这件事当然是瞒着季东南进行的,一方面他被取消订婚的事缠着脱不开身,一方面也忙着找许鸿恩的去向,无暇顾及到我。
该打包的都打好了,我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落下什么,就爬上床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对着自家的天花板发呆了,想着想着我突然没来由地鼻子酸了,从决定要走开始一直到昨天,我都没什么感觉,反而对未来的新生活有几分憧憬,可当我突然想到,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横七竖八地从这张小床上醒来了,胸腔里又像是被沉铁压住,阴郁酸涩。
拦了辆出租,司机师傅很是热情,三两下帮我把行李都搬进了后备箱,我站在楼下又看了一会,心想其实我这个小窝也挺不错的。
一路上司机师傅自顾自口沫飞溅地说着,我偶尔答两句。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到了机场,我破天荒给了他整钱,让他不用找了。
其实我还是心疼钱的,但付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心里一动,就这么付了。
后来想想,那大概是我最后的挣扎,无论如何想给这座城市留下些什么,否则我总觉得自己这么消失得太过彻底。
其实我也怕再没人记得我,所以哪怕是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也自欺欺人地想至少可以让他成为我在这座城市留下的最后一道痕迹。
有人说,一座城市让你念念不忘,大抵是因为那里有你深爱的人和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眼前这座城市确实有着我深爱的人和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可它也有我血肉模糊的过往和哪怕触碰一点就能够让我崩溃的回忆。
有时想想,这些年,我究竟都花青春去买了什么,让我连回想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拿登机牌,过安检,一切都顺利得出奇,甚至连飞机都没有晚点。
机舱里人不多,位置都没有坐满。
我换登机牌的时候特意要了靠走道的位置,没选窗口,可到现在我旁边靠窗口的位置依旧空着。
我还是怕面对的,怕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飞机带着扯断那些深扎在这座城市里的根系。
距起飞还有二十分钟,我靠着座位闭目养神。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郭茜。
我反正现在也已经在飞机上了,就算他们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了,道个别也好。
刚按下通话键,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郭茜震耳欲聋的哭吼,“夏小狸!你快回来!季总他不行了!他不行了啊!”
“什、什么?”什么叫他不行了?
“季总他在医院啊,不行了就是不行了啊!你快回来啊,不能走啊!”
我被郭茜带着浓重鼻音的话给吓傻了。
眼看飞机就要起飞了,犹豫了几秒,我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担心。
我正准备起身拿行李,突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撞进机舱,慌乱地一排一排寻找着。红着眼睛乱着头发,衣服皱巴巴的,脚上还穿着拖鞋。
“郭茜……”
“啊?你下没下飞机啊?你再不来就出事了啊,你快下飞机啊。”郭茜还在那边喋喋不休。
“你不是说季东南他在医院不行了吗?”
“是啊!人命关天啊!你怎么还悠哉游哉啊夏小狸!”
“那我眼前的这个……是谁?”
“呃……”那边立即止住了哭,“哎呀,小狸,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事啊,先不聊了啊……”
连最后一个尾音还没收完,那边就啪地挂了,完全没有刚开始那个哭得期期艾艾的样子。
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他一排一排地找,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慌乱模样。
等到他终于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捂着嘴,说不出一句话了。
“你别哭,别哭。我错了,你要是真想走就走吧,我不拦你了。”他用袖子胡乱给我擦着眼泪。
我说不出话,就看着他摇头。
“别怕,要是一个人在那里孤单了,就打电话给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到的。”
“只是有一件事……”
“我已经去过地狱了,所以……原谅我,好吗?”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