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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缕青烟从熏炉里飘出,熏香是上等的麝香,整个房间飘散着馥郁的香气。小太监喜宝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弘略坐在桌台前,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脸腮,也不清楚是在沉思,还是在打盹儿。
喜宝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弘略面前,他看清楚了,弘略的眼睛是闭着的,这可不行,皇帝这种姿势,万一睡着了,一来有可能受寒,二来如果有个闪失,脑袋磕到桌上什么的,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皇上……”喜宝用略尖的嗓子轻轻地唤着。
弘略的头点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开,有些懵懂地看着喜宝。
喜宝谄媚地笑着,“皇上,您累了,要去床上安歇吗?”
弘略把手放下,正了正身体,活动了一下脖子,“什么时候了?”
“回皇上,刚刚亥时。”
“哦,那还早,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喜宝犹豫着,“皇上,那……需要换柱香吗?”
弘略愣了一下,“换龙涎香吧,我想清清脑子。”
“是,皇上。”喜宝答应着,匆匆走向熏炉。
弘略静静地看着喜宝把香换好,“喜宝,你过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喜宝有些惊恐,急忙来到弘略面前,“皇上……”
“坐吧。”弘略指着对面的椅子。
“奴才不敢,皇上有话,奴才这样听着就好。”喜宝恭敬地站在一侧。
弘略笑了笑,“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要有任何顾虑,我让你坐你就坐。”
喜宝仍旧尴尬地看着弘略,一动不敢动。
“这么说必须让我下命令了……那好吧,现在我命令你坐下。”
喜宝看到弘略表情严肃,知道皇上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若再不听那就是抗旨,反正横竖都是罪,那就听皇上的吧。喜宝颤颤微微走到椅子上坐下,当然只坐了半个屁股,腰弯着头低着,简直是在受刑。
弘略笑了笑,“不要紧张,我平时很吓人还是不讲理?”
“都……都没有。”喜宝急忙回答。
“那你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没,没,奴才不怕,奴才只是不习惯。”
“慢慢你就会习惯了。”弘略仍旧和颜悦色,“你入宫多久了?”
“回皇上,奴才入宫已经六年了?”
“那你现在是十八岁了?”弘略清楚,一般选太监都是十二岁左右,这个年纪的孩子基本能看出秉性,身体情况也正是最好。
“皇上慧眼丝毫不差,奴才正好十八岁。”
弘略在心里叹息着,年纪有些轻,如果仅仅是太监,这年纪自然不小,可弘略想交给他的不是一般的事情,这种年纪也许经验阅历不够丰富,但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能让人对这事起疑,于是便说:“都干过哪些差事儿?”
“回皇上,奴才初入宫是在宝钞房,一年后调入钟鼓房,又过一年进了御膳房,两年前才进敬事房,但一直是殿外小太监。”
弘略点了点头,喜宝的经历中规中矩,可以说是一步一个脚印,也看出成离在选择时也煞费苦心。这样一个小太监,见过了诸多场面,肯定会机灵无比,派来侍候自己,应该不会弄出错乱;而他又没负责过什么大事,也许老实胆小天生就是个奴才命,成离又不会感到有威胁。
也许成离已经揣摩透了自己的想法,弘略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初次来伺奉皇上?”
“是的,皇上,奴才也不敢相信总管会让奴才来。”
“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总管一直骂奴才不中用。”
弘略笑了笑,“那你到底中不中用?”
“回皇上,奴才确实不中用,就怕惹皇上生气。”
“你只要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不会生气。”
喜宝的脸色变了,他以为皇上是话中有话,身子一下子就滑到了地上,直接跪倒,“皇上,奴才在皇上面前句句实话,绝无半句谎言。”
“那你为什么要跪下?”弘略一脸疑惑,“起来,起来坐啊。”
喜宝犹豫着,伸手擦着头上的汗,慢慢坐回椅子上,仍旧惶恐不安。
“那我就检验一下你吧。”
喜宝惊讶地看着弘略。
“总管派你来伺奉我,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总管说,让奴才好好伺奉皇上……”
弘略打断了喜宝,“要说实话,而且我能猜到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说我不知道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喜宝愣了一下,紧张地捏着衣角,“总管说……说伴君如伴虎,让奴才只做好该做的事,千万别介入不该看不该听不该问的事,还有……还有让奴才留心皇上的言行,有什么事情及时向他汇报,千万别让皇上知道。”
弘略笑了,他相信喜宝是诚实的,他听到了他想要听的话,就是喜宝的最后一句话,他相信成离会这样说,也相信喜宝说出这句后已没有再瞒他的,“那我问你,总管交待你这些话,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这样交待?”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个小太监,只按吩咐做事。”
“那你按谁的吩咐呢?”
“官比我大的人的吩咐,奴才都要听,现在当然是皇上。”
“那我要是让你的官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喜宝愣了一下,突然又跪倒在地,“奴才不敢,奴才请皇上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你什么不敢了?”弘略一本正经,似乎并不明白。
喜宝已经满脸是泪,也许还有汗,掺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了,“皇上,奴才不敢骗您,但总管的交待奴才又不敢不听,他……他真的会杀了奴才的。”
弘略愣了一下,站了起来,亲自把喜宝扶了起来。
喜宝更加恐惧,“皇上,奴才说的都是实话,总管要处死一个小太监,太容易了,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根本没有人会过问……”
弘略笑了笑,“我知道,如果是我不知道的小太监,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你不同,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了,你是喜宝,你若凭空消失,我会不闻不问吗?谁有这个胆子敢背着我来对付你?”
喜宝擦了擦眼泪,又想给弘略跪下,“奴才多谢皇上……”
弘略急忙拦住喜宝,扶着他到椅子上坐下,喜宝惶恐地想站起来,却被弘略摁住肩膀,“坐好,我们说点儿轻松的事吧。”
喜宝扭头疑惑地看着弘略。
“我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入宫?”
“回皇上,奴才家里穷,养不起。”
“那你有什么想法,就想这样过一辈子?”
“皇上,能侍奉您是奴才的福份……”
“喜宝,我可是在和你说知心话,你刚才还说自己很诚实,我也相信了你。”
喜宝看到弘略的脸色有变,忙说:“皇上,奴才说的是真心话,在宫里有吃有穿,下雨淋不着,下雪冻不着,奴才不用为生存担任何心思,能这样过一辈子,确实是奴才的福份。”
弘略点了点头,“这才是实话,那么,我如果能让你过的更好呢?”
“奴才不敢想,奴才不知怎样能报答皇上的恩德。”
“喜宝,你要永远记住一件事,没有人能给你什么,你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只有自己争取来的,活的才能踏实。”
喜宝疑惑地看着弘略。
弘略拍拍喜宝的肩膀,“没有人生来就是总管,成离刚入宫时连你都不如,而且人都要老去,先皇已经老了,所以我才能当皇帝,而成离也老了,你明白吗?”
喜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奴才明白。”
弘略笑了笑,“你要真明白,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喜宝确实有些胆小,但并不代表不聪明,他的聪明似乎连成离也骗过了。喜宝看过了太多宫内的争斗,明白自己怎样才能活的没有危险,所以他扮成兔子扮成猪,和老虎们周旋,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机会。
“皇上。”喜宝站了起来,跪在地上,“奴才不敢有非份之想,但是皇上如果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是豁上这条命也一定会去做。”
弘略也惊了一下,这还是刚才那个唯唯诺诺的喜宝吗?他立刻就明白了,喜宝并没有让他失望,他的城府已经和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他只是在试探,在观察自己的底牌,在他有把握的时候,他就果断出手了。
弘略满意地笑了,“起来吧,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喜宝站了起来,“皇上,只要您信任奴才,奴才绝不会让您失望。”
“那你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吗?”
“奴才知道,奴才还会和过去一样,按时把您的情况向总管汇报,当然,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奴才心里有数,不会泄露皇上的秘密,也不会让总管起疑心。”
弘略满意地点点头。
“奴才会留心总管的一举一动,及时向皇上报告。这些年奴才在宫里也有一些信得过的朋友,会慢慢联络他们,监视总管的一切行踪。奴才也会暗中结交更多的朋友,直到把总管完全架空,届时完全听候皇上的吩咐。”
“不可操之过急。”弘略忙说,“我不是对付不了一个总管,只是不想让后宫受太大震动,要平稳的把这件事情解决。”
“奴才明白,皇上是一国之主,想做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皇上是宽厚仁慈,为天下苍生考虑,实在是奴才之幸,万民之幸。”
弘略笑着点点头,“喜宝,到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了你,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前途无限。”
喜宝又跪倒在地,“多谢皇上栽培,奴才一定不负皇上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