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第三子，排行第九。相对于长子李承乾，四子李泰以及十九女明达而言，李治并不及三人在李世民心中的位置，但因其性情温和怯懦，在宫中口碑一向良好，与李世民相反的是长孙无忌倒十分喜爱妹妹这个最小的儿子。
“父亲，舅舅。”李治撩起袍衫一拜。
李世民点头，长孙无忌忙上前扶起问：“晋王从何处来？”明达走至李治身旁，与他十指交缠甜甜一笑。李治也回以一笑，这才道：“稚奴刚弘文馆回到甘露殿，听闻兕子在父亲这边，所以过来一瞧。”
弘文馆，武德四年置修于门下省，至贞观年间李世民招集天下名士聚书二十万卷，馆内学生皆选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李治等众多皇子也在其间学习，现已接近午时，正是休息时间。
宫婢送上一碗茶，李治稍稍抿了一口就放下，他的口味和明达很像，不爱喝这种混杂口味的，单爱奶制一类，李世民也了解让人换了一碗冰奶/子过来。李治谢后，和明达一同坐在下堂，长孙无忌，裴检靠左，李世民上首。
现已临近六月，太极宫热的发闷，别人还好一些，明达后背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粘着背黏黏的十分不舒服。李治侧了侧身，让甬道的风吹进。
李世民突然问：“你刚从弘文馆出来，那你大哥可跟你一同出馆？”
“大哥还在馆内，雉奴出来的时候，似乎还在和师傅讨论儒学。”李治集中注意答道，他对今早的事情也有耳闻，只是今晨见到大哥的时候未曾发现什么异样。
“儒学。”李世民笑了笑，神情莫测，许久才听他继续道：“你先带兕子回甘露殿，裴御医刚开了新药方，你要督促兕子，不要等药凉了，药性散了才喝。”
点及自己，裴检从座位上站起，拂开长长的广袖对着李治一俯：“大王金安，微臣裴检。”李治回礼，眉头微微上挑，又和李世民，长孙无忌行了礼便和明达一起走出两仪殿。
三人行至殿门，裴检往太医署方向走去，明达望着那抹淡色修长的背影，突然问：“九哥觉得此人如何？”
李治眉头微皱，道：“听闻其祖父裴寂，官至尚书仆射。可惜贞观三年因罪放归原籍，不过裴寂却在流放静州时率家僮平息山羌族变乱，如此大族子孙竟甘心当一名小小的御医，九哥不知。”但若说不可靠，父亲绝对不会让他当兕子的御医，此人仅十四岁就已出师，还习得一身医术，绝非等闲之辈。
明达低头一笑，踮着左脚尖在地上蹭了蹭道：“可是父亲说裴检自幼体弱多病，后跟随甄权习医。舅舅特意为我求了甄权来的。”
“你信么？”李治凤眼一挑，不答反问。
不信，明达摇摇头想着自己也乐了。清河、博陵的崔氏，范阳的卢氏，荥阳的郑氏和太原王氏，以及河东的裴氏合称大唐五大姓。男子以娶了这“五大姓氏”的女子为荣，比娶了帝王家的公主还要荣耀。更何况，即便是习得一身医术，这些士族也不会让子孙出仕御医。
想及至此，兄妹两人默契相视。身后两仪殿高门扩开，屋檐上的飞檐走威仪万分，清风吹起处，铃铛微响，带着五月独有的气息却又有种风雨欲来的摇坠感。
两人步撵行至虔化门，遥望远处一抬步撵靠近，随侍的宫婢眼尖，朝两人道：“大王，公主，是太子殿下的行撵。”李治和明达对视一眼，停撵下地，却不料行撵望弘文馆方向转去。
明达一怔，诧异时却跑来一个小给使，对着两人一拜，跪着递上一枚手帕，手帕微微隆起，勾出长方形宽条，给使道：“公主，这是太子殿下让小的交给您的。”说着低头奉上，明达身旁宫婢接手转角给她。
帕子很精致，中间单绣着一株兰花草，淡淡的那味道很熟悉。明达翻开锦帕，一枚小小的半截发梳安静的躺在上面，截断处已被磨得棱角尽除，应是时常抚弄所致。她忽然想起那天在甘露殿，大哥看到她时，手上掉下的好像也是这一枚小小的半截发梳。
“这是什么？”李治问。这半截发梳虽精致却不及兕子平日所用万分。
明达摇摇头，心头只觉得堵得慌，她将手帕小心的盖好，问道：“大哥……他说了什么？”
内官低头回道：“太子殿下说这是公子送给公主的，原是谢谢公主的好心，这辈子还不了的，下辈子他一定还。太子殿下还说如果公主不喜欢就扔了吧，反正公子他也看不到了。”
明达摩挲着发梳，上面刻着的是合欢树的纹理，虽简单却很用心，她点点头，郑重：“我收下了。”
听到这儿，李治大体已经明白了，他不同意明达的做法，也不认明达的做法。大哥因那人而受到惩戒，原就不是光明的事儿，明达还收下，要是父亲知道一定又得发火。
李治黑着脸摊开手向她道：“这个还是交给九哥吧，这东西的主人到底不祥，兕子身子羸弱不易接受。”
“这只是一个发梳，九哥你想太多了。”明达据理力争，她不喜欢李治这种态度。
“兕子！”李治的语气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东西，你不能拿。”他明确挑开，见明达微怔，语气稍稍缓和道：“你是公主，他只是，只是……太子宫玩物。于理于礼，你都不该收下。把发梳给九哥，九哥替你处理。”说到后面李治的脸也红起来。
明达没察觉，也有些生气，怒问：“那你会如何处理？”
“自然是摔毁。”
明达“嘶——”的一声倒抽一口气，她深呼吸一口平息下满胸的怒火，冷冷的望着他，笑问：“九哥，你到底是讨厌称心，还是厌恶他身份低微却勾引大哥？你是不是觉得以他这种身份连碰一碰大哥的衣襟都是侮辱！如果有有朝一日我不再是公主，而是像称心一样依附主子而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低微卑贱！”
李治不解，自然道：“他只是玩物，怎么能和你和大哥相比。”
“好，很好。”明达不怒反笑，虽理解李治，但心头忍不住微微泛寒：“这发梳只是大哥的一份情谊。我不想因为它毁了咱们的感情，如果你喜欢兕子送给你。”说完她重重敲了敲步撵的前抬，抬撵人不敢耽误，连忙起步。
李治一下子懵了，想张嘴挽留，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望着手上已经被磨的棱角尽除的发梳，李治忽然意识到某种异样的情绪……
明达第一次被李治惹怒了，回到甘露殿就一言不发躺在床上，众人也看出她心情不好，都不敢上前惹，躺了好一会儿明达才渐渐平静下来。
两仪殿又派人问了公主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听到明达还没吃，李世民亲自派田秦过来送小米粥，因等下还要喝药，这个最不易冲了药性。
只喝了两口明达就提不起兴趣，田秦看的着急，眼巴巴的望着明达求道：“公主还是再吃一点吧，垫垫底，等下喝了药才不会难受。”田秦自小看明达长大，从明达会吃饭开始就伴着药，小身子熬的跟纸一样薄，哪个公主像她这样的，不但说陛下看着心疼，就他看着眼也酸。
明达提起精神又喝了两口，胃中自觉地一阵翻滚，好不容易压下，这粥是再也喝不下了。田秦垫着锦帕就怕她吐出来，干脆把粥推远叫道：“不喝啦，咱们不喝啦。”
此时真儿领着一个小宫婢走来，朝明达行了万福，才道：“公主，高阳公主派人传话，让您明日去琴芳阁一聚。”
“没看到公主在进膳吗？”田秦头抬也不抬怒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