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是家中的幼子,父亲给我起名陆放,是希望我能自由自在得生活。我们陆家和独孤家一起镇守南疆,但到了我父亲这一辈,我们家和独孤家的斗争越来越激烈。独孤家当时的当家是独孤怀远,他血气方刚,骁勇善战,深受天恩。但父亲从不让我插手朝堂上的事,我也就放浪形骸,吟诗作对,每日游山玩水。
那一年,我远游回来,发现才几个月不见,父亲便苍老了好多。他心事重重,双眼凹陷,头发白了好多。整日在院中对着先祖留下的武功秘籍研究.我想,父亲估计又受了独孤家的气。他以前也这样,但是过些时日,便又自信满满得出门。因此,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在家不到半日,便又骑着马儿闲逛。马儿停在哪条红船前,我便上哪条红船。这条红船上来了好多新歌姬,我便尽情和他们嬉闹。日出日落,好不快活。我又教她们唱我自己写的新歌。一汀春寒轻飞絮,深巷海棠醉酒浓。醉卧青苔怨旧燕,茜影楚歌朦胧中。我斜倚着一个歌姬怀里,喝着美酒,看着厅中的舞娘为了抢夺我扔出的翠玉步摇,连衣服都撕碎了,觉得有些人真是有趣。
正在兴头上,家丁来找我回家,以前,父亲可从来没这样。我宿在红船上,几日几日不回家,他也不曾管过。但这次,不容我分说,家丁一把将我绑了回去。到了家中,我看到家中都是独孤家的人。而那个绑我回来的家丁,在拿了独孤家的赏金,便一溜烟得跑了。独孤怀远就站在稍远处的海棠花下,冷冷得看着我。他说,陆放,你父亲死了。我杀的,我已经将他葬了。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我不相信他说的,我站在院中,大声喊着父亲,可是没有人回应。
没用的,你几天几夜不回来,这几天几夜可是能做很多事情的。独孤怀远昂首阔步朝我走来,带着轻蔑和孤傲。他身上的紫金冠和紫金甲发出耀眼的光。他走到我跟前,剑尖晃了几下,解开了我身上的绳索。然后又哐当一声将那把剑丢在了地上。他望着我说,这剑脏了。
我捡起地上的剑,拿在右手,狠狠刺向他。那时我觉得那把剑好沉,根本不知道怎么用。但是他的功夫很好,虽然离我很近,可是他分明一动都没动,就避开了我胡乱刺出的招。到后来,剑都被他戳成了几节,崩落在地上。我跺脚大声得嚷道,你骗我,我父亲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冷笑道,那是你们陆家的命。
我伸出我那双都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双手,抓向他的胸口。他向我欠了欠身子,我抓了个空,我一下子便跌坐在地。
立刻,便有十几个持长矛的独孤家将围上来,尖尖的矛头对准了我。
慢着,我听到一个声音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从稍远处传来,那些家将听到声音,立刻收好长矛,从中让出一条道来。我看到一个穿着茜裙的女子,立在了正中。她道,哥哥为什么要杀陆郎君。
她的眼神很是清澈,簪着洁白的步摇,看摸样不过十八九岁。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是梅花的香味。看到她的那一眼,我真想把我那首新作的词,茜影楚歌朦胧中,送给她。再带她去看看鸳鸯。
她说话间,已来到我身旁,替我整理凌乱了的发髻。她道,陆郎君,我是独孤念楠,我们以前见过的,六年前在我家。你喊我楠楠的。她的眼里都是泪水,很是心疼的样子。
我的身边不乏莺莺燕燕,她说那六年前的事情,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此时我除了抱紧她,也没有什么其他方法了。
独孤怀远道,楠楠,你不该管这事
那哥哥今日是非要杀了陆郎君不可吗
我说了,你不该管这事的
那好,我不管这事。她从一个家将手中夺过长矛,对准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几下。我听到她骨骼碎裂的声音,鲜肉血如泉涌一般,溅了我一身。也将她身上的裙子染得更红了。她将长矛丢弃在地。整个一软,跌在我怀里。我看到独孤怀远一下子变得异常震惊和愤怒和心疼,他喊道,快送我家楠楠回去。
我一下子也哭了,是惊慌,是恐惧,也是伤心,真的从来没有女子对我这样好过,其他那些女子,不过是看在我陆家少爷的份儿上的,又长了一副好皮囊。
我让她偎依在我怀里,我说,你一定没事的,没事的。她的手心变得好凉,她托着她的脸,贴在她额头上,她说,陆郎君,那个时候,你说,等我长大了,你要来娶我做你的妻子的。我等了你六年了。你看我今天穿的红裙子好看吗,这是我给自己做的嫁衣,上面的梅花都是我一针一线绣的。是你爹爹不允许吗,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只要你记得,你记得我就好了。她看着我,笑道好天真,陆郎君,你抱了我,我就是你的妻子了,你叫我一声楠楠好吗。
我看着她,心里疼得好厉害,整个人都在抽搐。我说,独孤怀远,你倒是救救她啊。
但独孤怀远一把抓住了楠楠的肩膀,道,快和哥哥回家。陆放,你给我放开楠楠,楠楠冰清玉洁,你个浪荡子。
我搂紧楠楠,她的气息变得微弱,我说,楠楠别怕,别怕。可是她突然朝向独孤怀远道,哥哥,你不要过来,我这样是没救的了。你说今年生日,要送我一份,一份大礼的。那么,我就用我的命,换,换我家相公的命,好不好,好不好。我就不要其他礼物了。她伸出手,缓缓伸向独孤怀远,然后,我看到她脸上笑得好灿烂,那样的笑容,我依稀想起那年在独孤府的花园里,那个穿着纱裙的小女孩。她在阳关下对着我笑,阳光洒在她的纱裙上,变得朦朦胧胧,小女孩转身对我,念着歌谣,就这么慢慢融在了阳光里。
她走了。
我也看到,独孤怀远的脸上,全是泪水,他颓废沮丧,和刚才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抱起楠楠的身体,一下子奔到她带来的那匹马上,策马远去。
后来,我就来到了梦州,我把楠楠的骨灰葬在梅花树下,就在此结庐为庵。听说,独孤怀远也厚葬了我的父亲,就把他和我的母亲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