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朝霞一同透进窗格的,还有若有若无的靡靡仙乐。
芷伊学道三月有余,台上先生摇头晃脑的一番理论,她早已烂熟于心。封逸尘在大漠王庭的教诲,能抵先生三月授课,而且更细致,更明澈。一对一私授心法,直抵内心,这大概就是师徒间的默契吧?
闲得无聊,她趴在案几上偷偷翻看从藏经阁借来的《西域异闻录》。不知为何,藏经阁允许学道弟子查阅的典籍中,对西域和朔漠的记载非常少。
晃晃悠悠熬到午膳,因“过午不食”,下一顿要等到明日早上,一阵风卷残云后,芷伊摸摸自己的肚子,稍有悔意:“说好的节制力呢?”
一旁的见玉优雅抹抹嘴,无视芷伊的吃相,她早已习惯了芷伊温婉的外表下,藏着一个食牛肉喝奶酒的豪放灵魂。
“今日轮到我们去九渊阁干活儿!走,咱们一起去!”见玉说。在学道阶段,粗活杂活是苦修的一种,除磨练心智外,还能游历各宫,增长见识。
芷伊慌了神,一万个不愿意见到封逸尘,复杂的心情难以表述,想要和枫喜换,自己留在厨房当帮工。枫喜向来不愿做厨房的杂活,顺便还可以接近大美人见玉,自然乐得同意。看一对欢喜冤家打打闹闹远去后,芷伊默默洗碗刷盘。
……
细数六宫之长,她最爱去的地方要数紫芝崖和阙光阁。
一次在阙光阁清扫阶梯时,有幸看到他们主事抚琴召唤百鸟的壮观景象,芷伊发誓,她真的看到了凤凰!
这阙光阁的人,精通乐理,善精神控制,诅咒等厌胜之术。芷伊本来对乐理还蛮自信,到了这儿才知道,自己弹奏的是乐谱,人家撩拨的是心灵。原来音乐不仅可以疗伤,振奋人心,还可以扰乱心智,使人生病,发疯,甚至自尽。
她曾见一个刚刚拜入阙光阁门下的弟子练习伏羲琴,旁边点一支倒流香,仙气四溢,听曲同时,心悦神怡。那弟子笑起来很有喜感,名字也颇有意思,叫笑天。笑天告诉她,自己的琴技还不熟练,曲子听着舒心的秘密在这倒流香,是他自个儿琢磨的配方,内有安神草和十多种秘药,由紫芝涯道友帮忙制成。修行就是这样,不一定要专一某一种法术,多拜师,多学点儿,融会贯通总是好的。
这话没错,芷伊也有一位小师傅。
紫芝崖地处蓬莱山内陆,一面悬崖,一面缓坡,一山有四季,自下而上,从温热到寒冷,生长着各色奇花异草,珍禽走兽。其弟子习医药,毒蛊,善与动植物交流。
有次轮到她去紫芝崖照看草药,同去的还有一位灵动乖巧的学道女孩,十四五岁,叫柳樗儿。天生能看见动植物的经脉和血液流动的样子,还指出芷伊因为吃得太多,肠胃蠕动比较艰难,把芷伊吓得扔掉铲子,差点给小妹妹跪下,后生可畏!这资质,怕是紫芝崖那帮长老们抢破头也要收的徒弟啊!
芷伊要樗儿教她与动植物交流的心法,樗儿却羡慕芷伊有归墟逆境的经历。她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从未离开过崆峒山,十四岁天赋显现后,随父母经虚境之门到达蓬莱。所有人都认定她会进入紫芝崖,且毫无悬念。
“没意思!”樗儿唉声叹气,“我想像姐姐那样,游历西域诸国,经历书中的奇人异事,这样活着才有意思嘛!我还想知道,当危难降临,自己是不是和姐姐一样勇敢无畏。”
哎,芷伊摇头,她想过安稳的日子,而过惯了安稳日子的人,又渴望冒险。
不过,她和大部分学道弟子一样,最不愿意去冥夜丘干活儿。
冥夜丘如其名,地处蓬莱山内陆盆地,植被茂盛,雾气甚重,所以终日不见阳光,阴霾压抑。其弟子善驱魔通灵,能召唤幽冥死灵,故名冥夜丘。学道弟子中流传着许多关于灵异禁地的故事,干活时千万别乱跑,如果不小心冒然闯入禁地,沾染晦气,要倒霉三年。芷伊觉得这些故事纯属瞎编,准是冥夜丘弟子修炼时不愿意被人打扰,故弄玄虚,吓唬学道同门。这里的人,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不晒太阳,皮肤苍白,长得就跟鬼似的,当然容易招鬼咯。
另外还有天微泽,习太乙,六壬,堪舆之术。仰观天象,俯察地理。朝廷太史令那帮人,大多出自天微泽,古时为帝王陵墓选址也是他们。芷伊望着那一堆天文推演方法和复杂仪器就头疼。好在天微泽有一些长安的影子,是最像家乡的地方。
太玄宫,控雷电风云,能逆改时空,是蓬莱虚境之门出入地。距离玉清宫最近,几乎是挨着。她和见玉差不多每天都会往那边儿跑,也难怪,那可是见玉心心念叨的梦想之地啊!
……
她太喜欢蓬莱,以前总是憎恨自己是异人,藏着,压抑着,害怕被人发现自己与众不同,被排斥,被抛弃。而这里,每个人都是异人!芷伊放开胆儿行气运气,施展法术。
六月初夏,雪花凭空绽放,缓缓落下,带一丝清凉融进女孩们嬉笑打闹的发间……
和法术一起绽放的,还有她久违的,真切的笑颜,“我要留在蓬莱,我要进九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