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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才入夜一会,小镇的天便黑得像块清透的黑玛瑙。那弯细如柳叶的月牙和薄如层纱的云儿,结伴在天边缓缓地游走。后来,月牙走累了,便一下扑进云的怀抱,还调皮地从云隙中投出几缕银白色的月光,将大地点缀得斑驳陆离。

时间的脚步跨过期末考,来到了暑假。今晚,父亲专门为我置办了一场宴席,用来招待我的新伙伴们以及庆祝暑假的到来。

“菜来咯。”父亲端着碟热气腾腾的清蒸桂花鱼走过来,边小心地放在桌上边说道。

蚝油龙虾、脆炸鲈鱼片、雪绒丝蒸扇贝、鲍汁海参、清蒸大闸蟹父亲扫视了一遍桌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满意地搓着手。

“小朋友们,菜已经上齐啦。你们尽管放开了吃,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不够的话叔叔再去给你们做。”父亲笑着说。

“够了,这已经非常多了,谢谢叔叔。”王磊礼貌地答道。

“是啊,我们吃不了那么多。叔叔您和阿姨也过来一起吃吧。”宗贤附和道。

“谢谢你们的邀请。不过叔叔和阿姨就在屋里吃就好,屋里留着菜呢。”父亲开心地笑着说,又转头温柔地嘱咐我道,“小夏啊,好好招待你的朋友。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爸爸,知道吗?”

我傻笑着点头道:“好,谢谢父亲。”

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转头对大家说:“好了,你们玩昂,叔叔就不打扰你们了。”

“好,叔叔再见。”伙伴们异口同声地回道。

跪坐在椅子上目送完父亲离开,我重新坐回椅子上。见到伙伴们个个像饿死鬼一样盯着桌上的美味垂涎三尺,我忍不住在心里窃笑。

“好啦。”我拿起桌上的筷子得意地说,“大家开动吧。”

我的话像司号兵吹响的号角声,小伙伴们立马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大家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美味,一边天马行空地说着各种新奇的趣事,不时便爆发出清脆的笑声。气氛十足融洽。

吃到一半,我忽然有股尿意,便对伙伴们说:“你们先吃昂,我去下洗手间。”

“好,那你快点啊,不然我们可就吃光了。”俊楠调侃道。

“知道啦。”

我匆匆回房里解完手,又急匆匆地向外跑。路过厨房时,见到父亲和母亲在灶台边忙活,我停下来想跟他们打招呼,但是母亲抢先开口了。

“你可真舍得花钱,这都够别人家吃一个月了。”母亲嗔怪道。

父亲笑呵呵地答道:“这可是小夏两年来第一次带朋友到家里,当然要好好准备。”

见他们交谈起来,我决定放弃打招呼的想法,躲在门口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孩子家哪里懂什么吃,随便买点零食热闹下不就好啦,花这么多钱多浪费。”

“钱这东西能有咱们儿子金贵啊?你听听外面他们笑得多开心,我都不知道多久没见他这么笑了。”

父亲的话令我鼻子一酸,心里满是感动。很庆幸,有这么疼我爱我的父母,我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是是是,你家儿子最金贵。”

父亲被母亲逗乐,笑哈哈地搂住母亲说:“你也贵你也贵,你们三个都是我最大的珍贵。”

母亲含笑嗔怪道:“几岁了还耍贫嘴。快点收拾,我去叫云儿过来吃饭。”

为了不被母亲撞见,我急忙跑了出去。

吃饱喝足后,伙伴们一个个都靠在椅背上歇息,嘴里一个劲地夸赞父亲的厨艺。我很开心,但也是意料之中,在我心里父亲的厨艺一直都是天下第一。

这时,父亲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吃完啦?”

我转身跪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对他说:“对呀,吃完啦。”

“都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我再去做点。”

余望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我们已经都吃饱了,不用麻烦了。”

“是啊,已经撑得不行了,再吃肚子就要爆炸了。”俊楠附和道。

“要爆炸了啊。”父亲笑呵呵地说,“那好,小夏,你带伙伴们去屋里玩吧,爸爸把桌子收拾一下。”

王磊听了收拾起自己的碗筷说:“叔叔,我们帮您收拾吧。”

“对,我们帮您收拾吧。”

宗贤紧随其后地收拾自己的碗筷。

父亲连忙叫住他们,温柔地说:“不用不用,这儿叔叔来就好,你们和小夏到屋里去玩吧。谢谢了昂。”

我从椅子上爬下来,笑嘻嘻地对伙伴们说:“这儿有我父亲就好啦,咱们到屋里去玩吧。”

我领着小伙伴们朝房间走去。路过客厅时,我招呼正在看电视的姐姐一起玩。但是她说她要看电视,我也就没有继续打扰她。

“锵锵,这就是我的房间啦。”一进房门,我便向小伙伴们说道。

小伙伴们接二连三地走进房门,四处打量着我的房间。

“夏,这就是你的房间啊?”俊楠边打量边错愕地说。

我疑惑地问道:“对啊,怎么了吗?”

“没有,就是感觉好破呀。”

破?我不由得扫视了一圈房间。这是个不到15平米的房间。正对门的石墙上开了个小洞作为窗户,洞口立着三根小石柱充当防盗栏杆。一张单人床摆在洞口下方离墙半米的地方。父亲说这样既刚好能晒到洞**进来的阳光,又能防止雨天泼洒进来的雨淋湿床单。床的旁边挨着张书桌,桌上摆着台灯。床的尾巴立着两个柜子,紧紧地贴着墙壁。柜子的边上靠着个装得鼓鼓的青色编制麻袋。这就是我房间的全部。

“是啊,夏。你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要住这么破旧的房子。”余望附和道。

余望和俊楠的话令我感到尴尬,脸涨得发烫。宗德见状忙制止他们两个说:“你们两个别说了。住什么房子跟有钱又没有关系,谁规定有钱就得住大房子、好房子了。”

俊楠委屈地说:“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嫌弃。”

“就是啊。”余望委屈地附和道。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宗贤出来圆场道,“夏,你别光站着呀,不是有好东西要给我们看吗?”

好东西?哦,对。我兴奋地对他们说:“我忘了,等着昂,我给你们拿好东西!”

我朝衣柜跑去,吃力地从里面搬出个大箱子。小伙伴们见了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等我打开。

我得意地擦了擦鼻子,打开箱子炫耀道:“快看,这些是我收藏的漫画书。这是《乌龙院》,这是《三毛流浪记》,这是《哪吒闹海》”

我一本本地拿出来给他们展示。但是他们的情绪并不高,好像不是很感兴趣。于是,我又跑回衣柜,搬出了个更大的箱子。

“快,快来帮我下。”我抱着箱子摇摇晃晃地向他们求助。

宗贤连忙过来搭了把手,和我一起把箱子放到地上。

“夏,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宗贤甩着手臂问道。

我蹲下来,兴奋地打开箱子说:“是我父亲给我买的书。你们看,这是《三国演义》、这是《隋唐演义》、这是《上下五千年》”

我热情地一一介绍。刚介绍完,佳璐便崇拜地说:“哇,你看过那么多书啊。”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说:“没有。我只看过一些,而且还有好多字不认识。但是父亲说不着急,让我慢慢看。所以我一直都在看。”

我拿起地上的《上下五千年》兴奋地说:“我最近在看这本书,是讲历史的,看完它可以知道好多好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你们知道吗?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在想,等它变成上下六千年的时候,会不会把我也写进书里。”

“什么!夏要被写进书里了吗!”佳璐激动地说,“那我呢,我也可以写进书里吗?”

“当然可以。”我肯定地答道,“父亲说,历史就是在过去发生的事,而时间又是不会停止的。所以等明天天亮的时候,我们现在说的话就是历史了,所以我们肯定都会被写进书里的。不过”

我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上下五千年》,不解地说:“以前的人好像都不喜欢说话,有时候几十年过去了才有人出来说话,不然五千年才不会就留下这么一点点。”

俊楠扑到我的床上,无精打采地说:“夏,我最讨厌看书了。除了书以外,你就没有什么有劲的东西吗?”

其他的东西啊我在房间四下张望,寻找“有劲的东西”。看过来,看过去,好像除了书之外也没有东西。忽然,我的目光停在角落的青色编制麻袋上。

“这个有劲吗?”我拉过麻袋没底气地问。

俊楠撅起头瞄了一眼,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父亲的朋友送给我的玩具,我不爱玩,就都扔里面了。”

玩具!?不仅是俊楠,其他人听了也都凑过来,争先恐后地在袋子里寻找自己心仪的玩具。

看来他们似乎对玩具更感兴趣,我怏怏地蹲下来,收拾摆得满地都是的书籍。佳璐和宗贤不知道是不是对玩具也不感兴趣,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到处翻玩具,而是帮着我收拾满地的漫画和书籍。

收拾到一半,宗贤忽然拿过我手里的《隋唐演义》,翻看了下后问道:“夏,这本书能借我看吗?”

终于有人和我喜欢一样的东西,我的心情马上便好了起来,开心地说:“可以啊,当然可以。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我让父亲再给我买一本。”

“谢谢。”他礼貌地说道。

“不客气。”我笑嘻嘻地回应。

在房间玩闹了很久,母亲忽然走了进来,温柔地说:“小朋友们,已经快十点了哦。大家是不是该回家了,不然家里会担心的哦。”

“已经那么晚啦!那是该回家了。”宗德放下手里的飞机模型说。

俊楠念念不舍地看着手里的卡布达,委屈地说:“这么快就要回去啦,我都还没玩够。”

“但是再不回去爸爸妈妈会担心的。”王磊说。

俊楠只好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机器人。

我见状连忙安慰道:“俊楠,你要是喜欢那个玩具就送你好了,我不喜欢玩玩具。”

“真的可以吗?太棒了!”他兴奋地说,把机器人重新揽回怀里。

看到他那么开心,我也很高兴。于是,我转头对伙伴们说:“大家要是喜欢哪个玩具都可以带回家,没关系的,我不喜欢玩玩具。”

大伙听后纷纷挑选自己喜欢的玩具,并把它们揽在怀里。他们的脸上满是笑容,我的心里也美滋滋的。

送走小伙伴后,我一下扑在床上。折腾了一晚上,真是累死人了。歇息一会后,气息渐匀。看着简陋的天花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俊楠和余望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父亲出现在了门口。

他温柔地问道:“朋友们都回家啦?”

我坐了起来,点头道:“嗯,都回家啦。”

“那你也快点收拾准备睡觉哦,不早了呢。”

“好。”

父亲向我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我突然唤道:“父亲。”

他又转回身,笑着问道:“怎么啦?”

我想把俊楠和余望的话告诉父亲,但是又没有勇气开口。父亲见我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关心道:“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吗?”

我抬起头望向父亲,问道:“父亲,我们家有钱吗?”

父亲愣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样问呢?”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把俊楠和余望的话说给了父亲听。

“所以呢?小夏怎么想。”

我低下头,委屈地说:“大家都有大房子,我也想要大房子,我不想别人被人瞧不起。”

父亲听完随即正襟危坐,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开口问道:“你确定要大房子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父亲又一阵沉思,良久才问:“那小夏想要多大的房子?”

其实对于什么才是大房子,我并没有概念。掰手指头掰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比多少,索性全比了出去,说:“五层,父亲,我要有五层楼的大房子。这样我们家就比谁都高了。”

出乎意料的是,我毫无道理的请求,父亲竟然真的答应了。我很震惊,但更多的是喜悦,一下扑到父亲怀里兴奋地说:“谢谢父亲!您真是全世界最棒的父亲!”

父亲拍了拍我的背笑呵呵地说:“好啦,别撒娇了。现在可以去洗漱睡觉了吗?”

我用力地点了下头,对父亲笑了一下,起身洗漱去了。

洗漱完毕后,我还满心兴奋,想着到父亲母亲的房间,和他们道声晚安。但是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父亲和母亲的争执声,我赶紧扒在门口偷听发生了什么。

“你疯了吗!这些年咱们的钱大部分都花在给妈治病,和招待你那些朋友上。存下来的就那么一点点钱,哪来的钱盖个五层的房子。”

“我知道。钱的事再慢慢想办法呗。但是有些东西,我想借这次机会教教小夏。”

教我?我心里升起了疑云。父亲想教我什么?

“要教他你教就是啦,小夏多聪明的一孩子,又不是教不会。盖个五层的房子要多少钱你知道吗,有这个必要吗!”

“有,而且很有必要。有些东西光靠语言是没有说服力的。虽然可能会让日子变得不好过,但是相信我,这对小夏来说,会是一笔终身受益的财富。”

终身受益的财富?那是什么东西?我更加地迷惘。

“算了,你这一家之主都发话了,我一妇道人家还能说什么。但是我可把丑话说前头,是你说这样对孩子好,我才答应的。你可别唬我,让孩子们吃苦头。”

“怎么会。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宝贝,我哪里舍得让你们受苦。”

“少给我耍贫嘴,快去看看孩子们睡了没啦。被子什么的记得帮他们盖好,夜里冷。”

“好,我去看看。”

父亲和母亲的对话令我感觉怪怪的,还没来得及细想,里面便传来父亲的拖鞋声。我不知所措,慌忙跑回自己的房间,以免被父亲撞见我偷听他们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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