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真没有意思。”
“你说我吗——你年少英俊，前途坦荡，活着怎么会没有意思呢？”
“老兄，你讽刺我？”
“不不，你是我的顾客，我的天皇老子，我怎敢讽刺你，别误会……”
“哼，不是在讽刺我，那就是在骗我，把我当傻子哄了？”
“唉，怎会，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放屁，我二十好几，早过了青春发育长青春豆的时期，何来年轻？我英俊吗，为什么连妞都还没钓上一个？前途——更别提了，你看我现在来的这地方，看我这一身打扮，刚才我不叫你，你还把我当乞丐不招呼我呢，像有前途的吗？”
“哪——我该怎么说？”莫言看着他的“顾客”——李宾问。
李宾优雅地吐出了一个烟卷，说：“你想想。”
莫言很干脆地说：“想不出来。”
李宾白了他一眼，说：“难道我就没有优点了？”
莫言一脸坦白地说：“有。”
李宾说“那你把我的优点说出来不就得了，怎这么笨。”
莫言无奈地说：“可是——你的优点我现在还没发现啊。”
李宾说：“那我的缺点呢？”
莫言笑笑，说：“缺点可不能说。”
李宾乜了他一眼，说：“你这小子还没喝醉啊。”
莫言说：“我说李宾。咱换过来，我当顾客，你来当那个排忧解难的说客，你来开导我。”
李宾说：“好。”
莫言说：“那咱开始吧。”
李宾说：“开始吧。”
莫言说：“——我该说什么？”
李宾说：“唉，随你。”
莫言说：“嗯——活着真没有意思。”
李宾说：“那你去死吧。”
莫言说：“——你就这样为我排忧解难？”
李宾说：“不想死——是吧？”
莫言埋怨说：“哪有你这样为人排忧解难的？”
李宾说：“不想死就表明你对这世间还有一丝留恋，你想一下，你所留恋的东西是多么美好啊，就这样死了，不值。”
莫言说：“——如果我的死相不难看不吓人的话，我恨不得现在就死，这世间我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李宾连忙说：“这不行这不行。”
莫言疑惑，说：“什么不行？”
李宾说：“我开导你，你得按着我的思路让我开导。我说你对这世间有一丝留恋，你就得说，我的确是对这世间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留恋，然后我才好再开导你。如果像你刚才那样，分明是在和我‘抬杆’，不让我混下去了。”
莫言说：“但我说的是实话啊——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顾客呢？”
李宾肯定地说：“不会的。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顾客对世间没留恋了，那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死，哪会来这里让我们开导？”
莫言点了点头，说：“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但，你不能对顾客这么说吧，就算明知道他是不想死，你也不能这般的对他说——喂，我知道你不想死。来，告诉我，你对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的，哪怕是一丁点也好，说出来，我才好再开导你啊——不能这么说嘛。”
李宾说：“这……哪怎么说？”
莫言说：“应该这么说——我们明知道他不想死，也不去揭破他，还要假惺惺地说这个世界是多么的需要他，没了他这个地球就不会转动了……”
李宾说：“这个道理我懂，就是往好的说，尽量的拍他的马屁。但到底该怎么说？”
莫言说：“这个……外面那些人在做什么？”
李宾往外望了一下，说：“好像有人要跳楼。”
莫言说：“好像是的。”
李宾说：“出去看一下？”
莫言说：“好——喂，老板，结帐。”
莫言掏出钱包，在钱包里找了一会，续说：“喂，李宾，你来结帐吧。”
李宾说：“还是你来吧。”
莫言说：“我不够钱。”
李宾说：“我没带钱。”
莫言说：“怎么你老不带钱？”
李宾说：“你不信，来，给你搜身。”
莫言瞟了他一眼，说：“哪怎么办，我只够给我自己的，多一分也没有了。”
李宾说：“那你给你自己的吧。”
莫言说：“你呢？”
李宾说：“别管我。”
莫言说：“那我出去了。”
李宾挥了挥手，像赶蛟子般的，说：“出去。”
莫言从酒巴里走了出去，挤开人群，看楼上那要跳楼的女人。他身傍站着一位老人，那老人也看着那要跳楼的女人，一脸敬佩，叨唠着说：“现在的年轻人真勇敢。那像我们当年，一见日本鬼子进村了就四处躲，一点视死如归的气概都没有。要不，中国早就解放早就发展起来了。”莫言看了老人一眼，还来不及说话，人群里忽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望远镜，高度清晰的望远镜，买一个可以更清楚的看到那女人从楼上跳下来。”
莫言挤向小贩，问：“多少钱一个？”
小贩看了他一眼，说：“二十。”
莫言拿起一个看了一下，说：“怎这么贵——这种不是卖十块钱的吗？”
小贩解释说：“卖十块钱的不是这种。这种是高度清晰的，连那女人从楼上跳下来的表情都可以看清楚——买一个吧，看不到可以退货。”
莫言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望远镜，人群中已有好几个人和小贩做成生意了。小贩一边应付着众人，一边问莫言：“你要不要？不要还给我，还很多人等着要呢。”
莫言看了一眼不断从身边挤向小贩的人，忍不住的从身上摸出二十元，给了小贩，然后专心地摆弄着，望着那要跳楼的女人，嘀咕着说：“到底跳不跳的啊——怎么还不跳？”
李宾忽然在莫言的耳边说：“还没有跳吗？”
“正犹豫着呢。”莫言说着，随即放下了望远镜，侧过头来，看着李宾，说：“你怎么出来的？”
李宾阴阴地一笑，说：“秘密。”
莫言：“……”
李宾说：“告诉了你，我下次就没得混了——啊，那不是叶子楣吗？”
莫言说：“哪个？”
李宾说：“就那个。”
莫言说：“要跳楼的那个？”
李宾说：“嗯。”
莫言失望地说：“我还以为香港拍三级片的那个呢——怎认识的？”
李宾说：“中学的同学。”
莫言说：“哦——不劝劝她，还是和我们一起的看她跳下来？”
李宾说：“——我觉得她不会跳下来。”
莫言说：“为什么？”
李宾说：“她不像。”
莫言：“……”
李宾接着说：“我太了解她了。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不会随便的就跳楼。”
莫言说：“既然是同类人，那你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李宾说：“好——喂，叶子楣。”
那要跳楼的女人闻言，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随即冲着李宾挥着手：“喂，李宾。”
李宾露出笑容，也向叶子楣挥着手：“不要玩了，下来吧，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好，你等一下。”叶子楣一转身， 消失在天棚上。
等着看跳楼的人纷纷对李宾投以白眼，慢慢散去。
李宾得意地对莫言说：“我说了吧，她不会跳下来。”
莫言说：“我正替你担心呢？”
李宾说：“替我担心？“
莫言说：“你没看见吗，刚才的那些人那眼神，恨不得把你杀了。”
李宾说：“这——我看见了，哪又怎么样，真的敢打我？”
莫言说：“你还别说。站在你后面的那个高个子你看见了吧，如果不是我瞪着他，你早就挨揍了。”
李宾说：“是吗？怎么我没感觉？”
莫言说：“你当然没感觉了，那会儿你正笑咪咪的和你那个叶子楣挥手呢。”
李宾说：“真的？那太要感谢你了。”
莫言毫不客气地说：“这你还真要——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也真想揍你呢。”
李宾说：“没这么严重吧，就救了这么一个人，坐几年牢就是了，不用动粗吧？”
莫言把望远镜递给李宾，说：“这还非得动粗不可——你看，我买这望远镜就是为了看那女人跳楼的。现在因为你的关系，什么也看不到了，这望远镜也白买了——你看着办吧。”
李宾接过望远镜，说：“怎么，送给我？”
莫言说：“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吧。我救了你，你还给我装糊涂。”
李宾看着莫言，说：“我是真的不懂——你别生气。好，我承认了，我IQ低，你就明说吧。”
莫言说：“——那我就明说了，我这望远镜，你得给我报销。”
李宾说：“这——这是哪门子的事……”
莫言说：“不肯？”
李宾说：“不是不肯，是不服。对，或许是我令你这望远镜白买了，但是我愿意的吗？你说，是谁让我去跟那个叶子楣打招呼的，是谁问我要不要去劝劝她的……”
莫言说：“对，是我。但那不还都是因为那个叶子楣是你的朋友，不还都是不想让你看着你的朋友不和你打声招呼就从你的面前去了……”
李宾说：“好好，我明白，你都是为了我好。这样吧——看，叶子楣来了，我替你向她报销——这望远镜多少钱？”
莫言说：“三十五——你就替我问她要三十块好了，那五块就当我不小心丢了，倒霉。”
李宾说：“那好。不过这可不能让你赔本，是三十五我就替你问她要三十五，一分也不会少。”
莫言说：“不不，那五块就当我丢了。”
李宾说：“不不，你别跟我客气，又不是我掏腰包，该多少就要多少。”
莫言说：“但……”
李宾说：“你别说。让你扫兴已经是我不对了，又让你赔本，没这个道理的。你等着……喂，叶子楣，你刚才站那么高做什么，真的想跳楼？”
叶子楣笑了一下，说：“你说呢？”
李宾说：“我说你不像。”
叶子楣说：“唉，都是被生活逼的。”
李宾说：“怎么，借高利货被人追债了？”
叶子楣说：“还没到这个地步——唉，别说了，怎么一见面就净挑些倒霉的事来说。”
李宾说：“那我们该说什么？”
叶子楣说：“嗯……是了，李宾，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李宾说：“七八九十年吧，记不准。这日子啊，一晃就过去了，没有留下个什么记忆。”
叶子楣说：“我想也真有个七八九十年了——你倒变英俊了。”
李宾说：“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前就很难看？”
叶子楣认真地说：“你还别自我感觉良好，你以前那德性啊，我们女生怎么说着——李宾太可怜了……”
李宾说：“我那时也特看不起你们女生……”
莫言看他俩聊得兴起，忍不住的踱过来和李宾打招呼，说：“ Hi，李宾……”
叶子楣看着莫言，疑惑地问李宾说：“你的朋友？”
李宾说：“怎么？”
叶子楣说：“我看不像。”
李宾：“……”
叶子楣继续拿眼看着莫言，说：“哦，不是不像，是不明白——就你这德性，怎么会有个这么有人样的朋友——真的不明白。”
莫言高兴，对叶子楣的印象空前的好，伸出手来，配合着嘴上的自我介绍，和叶子楣轻轻地拉了拉，续说：“叶子楣，认识你真好。刚才我在这里看见你站在那楼顶上，那个漂亮啊，我还真以为哪个仙女下凡来了呢。”
叶子楣说：“你真的这么以为——或许我从那楼顶上跳下来更像仙女下凡吧。”
莫言说：“不不，你就那么站在那里已经够像了。”说着，从李宾的手上拿过望远镜，续说：“你看，我还买了个望远镜呢，为的就是要看清楚是哪个星座的仙女下凡来了。”
李宾看他俩那酸样，愤然插嘴说：“你就别废话了——莫言——哦，不是。叶子楣，嗯，我就直说了吧——莫言买这个望远镜就是想看你怎么跳楼的，现在你楼不跳了，莫言这个望镜是白买了，因而他托我向你报销，你看着办吧。”
叶子楣说：“——这好办。”
莫言连忙说：“不不，刚才我是和李宾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李宾，你也真是，开个玩笑也这么认真。况且，现在都是朋友了，还计较这个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