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风还不算萧索，今年的第一场雪是否比以往会来的更晚一些，还没有人知道，今年的营城会不会下雪，也还是个问题。
这个冬天不太冷。
尽管如此，黄昏的小巷子里，阳光已经照射不到，而路灯也还没有亮，晦涩的巷风迎面扑来，还是让古清林不经意地把大衣领口拉紧了一些。
算命先生还没有打算收拾摊子回去的意思，当然，也许他刚刚摆好他的摊子，也许他赶的正是夜场，而不是下午场。
古清林在摊子前蹲下。
“问姻缘？问前程？问家事？”算命先生的冷眼扫过古清林的瘦脸。
“姻缘？”古清林摇摇头说，“前程？”
在这一瞬间，算命先生已完成他初步的望闻问切，他招招手。
古清林蹲下的屁股不由得往上翘一些，上半身自然而然地往前倾一些，隔着红布摊档，让自己的脸往算命先生靠近一些，说：“你就说说我的运程吧。”
“报出你的生辰八字，伸出你的左手。”
古清林绕过红布摊档，在算命先生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开始就诊。
“你的运程曲折，前程不妙。”算命先生的眉头凑紧又舒展，凑紧又舒展，良久，说出这句话，像是对着茫茫空气说话。
“请指点迷津。”古清林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一叠百元大钞中取出一张，递给算命先生。这叠钱是心绘琴行预支的工资，古清林本来准备新开一个账户，打算存进去后坚决不动，为自己想象中要开一间琴行的计划专用。但是，计划并不实际，这一个多星期，账户一直还没有开，百元钞票已经开掉了好几张。现在，又出去了一张。
算命先生并没有接钱，只是摇摇头，叹道：“你的前程，要从姻缘算起。”
古清林又取出一张，两张一起递给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接过钱，塞进旧布囊，笑眯眯望着古清林，有些高深莫测。
古清林被他望得心乱。
算命先生缓缓说道：“一个新来一个旧，新的不来兮旧的不去，新的不去兮旧的不回。”说罢，便似沉沉欲睡，没有下文。
“请高人指点。”古清林巴巴地等了很久，忍不住催促道。
“天机不可泄露。”
古清林心烦他刚才所说的运程曲折前程不妙八个字，陷入意乱情迷。
“欲知运程，只在此三句中。”
“请上仙不吝赐教。”古清林又掏出钱包取出第三张，心切之情已流于外表。
“这是一个迷局。”算命先生说，“须得第三人来破局，否则后果难料。”
“第三人？”古清林问道。
“这第三人不定是女人，不定是情人，可以是亲人，可以是挚友，也可以是敌人，甚至可以是小孩，是对你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小孩？”古清林的心里霎时闪过去年黄思雅为之接生没有成功活下来的那对母子、那个小孩，接着又心念一动，心想莫非这一个多星期与田倩倩在一起，不经意间竟然怀上了个小孩？顿时心神大乱。
“对，小孩。”算命先生说，“这个小孩会让你明白很多事情。”
“那么刚才您说，我的运程曲折，前程不妙，是否是因为这个小孩？如果有了这个小孩，我是不是应该打掉？”
“造孽，造孽！”算命先生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知足常乐。因缘造化，一仰一啄，莫非前定。如果知足尚且不能常乐，那么请默默承受。那是你上辈子造下的孽债，这辈子是要还的。这辈子不还，下辈子也是要还的。”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古清林闭上眼睛，捶了捶额头，郁闷地说。
“我给你一个忠告，或许能化解你的恶缘。”
“您快说！”古清林与算命先生四目对视。
“别着急。”算命先生眨了眨眼睛，摇头笑道。
古清林再次掏出钱包，抽出钱来，情急之下，一起抽出两张，犹豫了一秒，再不假思索，两张一起奉上。
“这些钱我帮你收好，我会替你烧香，请在这里写好你的名字、籍贯和住址。如果求保一家平安，请写上家人的名字。”算命先生递过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笔记本上面写着许多人名和地址，以及数以十、百、千的数字，想来人名应该都是施主，数字应该都是金额。
古清林写好后，算命先生把笔和笔记本收回放进他的旧布囊，然后，抬起头，微微笑，轻声说：“月中之前，走遍营城东南西北各大神庙，拜遍所有神佛，心无旁骛，只求平安。平日在家，每天早上烧一炷香。每时每刻，无论在哪里，遇事念佛，切记切记！任何时候决不可忘！半个月之后，你就可知我的话是真是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番忠告，两个关键，三点意见，四种建议，翻来覆去加以强调，令古清林小周天穿过冷风热雨，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战战兢兢不敢造次，惶惶恐恐不能逾越。
古清林得了忠告，感叹之余，感激不尽，再谢离去。离去之前，向算命先生索要名片。算命先生摇摇头。古清林建议算命先生办公条件要好一些，不要在这里摆地摊，要去租套写字楼。为表诚意，古清林再次抽出一张钞票。
古清林离开后，那算命先生拨通一个手机号码，把手机的耳机圆头塞进耳朵，对着耳机线的微型麦克风受话孔，开始与另一人对话。
“老三，下班后我请客。”
“老七你又吃到几个大傻瓜啊？”
“有傻不吃三分罪。”老七轻声笑道，“在这里蹲点已经蹲了两个多月，太闷了，我都快闷出病来了，太无聊了。我打算辞职，租一套写字楼，专做算命、风水、合婚，那样的生活会有趣得多，收入也会高很多……”
“就你那三脚猫的水平？”老三笑道，“你真以为你懂得周易八卦风水，懂得玄学心理哲学？我告诉你吧，你离开了你那个旺位，肯定不行。你也不想想你蹲的那个地方，来来去去的都是什么人？不是酒鬼就是赌鬼，还有色中恶鬼，都是心虚的人，在你那条阴暗的小巷子里，会找你算命的，哪个不是有什么急事、凶事、心事？他们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不用你观察刺探，他们自己就掏心掏肺地把事情说出来了，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在命理学界自立门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