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天弃泣别师父,只身匹马,开始闯荡江湖的生涯。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惬意。
这一日正午,烈日当空,泥土干裂的几乎要冒烟,树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天弃人倦马乏,恰好路边一个凉茶铺子,便停下歇脚。喝茶间,瞟见旁坐五六个大汉对自己指指点点,也没去理会。自顾喂马喝了水,又骑马上路了。
远远的那几条大汉尾随而来。
天弃艺高人胆大,冷笑一声,继续前行。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此酷热,更是行人稀少。渐渐地,来到一片树林。耳听得身后大汉大声吆喝,催马快行,渐渐赶了上来。到了近前,三人纵骑越过天弃,又唏溜溜勒转马头,六人前后夹击,竟将天弃围在当中。
“小娘子身材娇好,定是个美人儿,何不将面纱摘下,让爷们一睹芳容呢?”一个三角眼,山羊须的中年汉子捋着胡子故作文绉绉地调戏。
众汉子齐声哈哈大笑,“摘下面纱,让爷们看顺眼了,好好疼疼你!”
“他娘的,这几天一票没做,急得老子一身火。这小娘们正好让爷们解解火!”
“快摘下面纱!爷们等不急,可就要动手了!”
众汉子一迭声地乱嚷嚷。忽地“扑通”一声,众汉子还没动手,就从马上倒栽下一个。
“上!”众汉子只见剑光一闪,就倒下了一个兄弟,当下不敢怠慢,齐声招呼,竟围攻上去。
但见刀光剑影,几个回合之后,众汉子竟先后倒下。
“有眼无珠的东西,该杀!”天弃冷冰冰的声音里充满杀气,似乎唯有杀戮才能平息被这群汉子挑动的怒火。这几个只会几招庄稼把式的汉子,居然也来做拦路抢劫的勾当,视别人命如蝼蚁,最终得到蝼蚁命的下场!
这是兰天弃第一次杀人。她握剑的手很稳,她的盈盈双眼仿佛带着几分快意——报复的快意。一身黑衣沾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花,眼神中闪过一丝嫌恶——对丑恶生命的嫌恶,包括她自己!
在她的眼中,作为同类的人远不比山林野兽可爱。野兽虽凶猛,但没有奸诈;野兽虽残忍,也可以忠诚。给它们一点好处,它们会对你死心塌地。反而是山下的孩童、大人,乃至亲生父母,自小视自己为妖,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如果这张脸,是上天要自己负的罪,在我毁灭之前,我也要世人一起陪葬!
天弃俯首,轻轻吹去剑锋上的血珠,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微笑:饮血江湖,杀戮中毁灭——就是,我的,宿命!
白马镇是西南的一座边陲小镇,虽地势偏远,但因有朝廷批准的茶马互市,各处商旅云集,倒也颇有几分热闹。
今日正逢赶集,小镇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在远离市集中心的小镇西角,一张白布挑着“江湖郎中”字样,在清晨的寒风中分外醒目,更醒目的是白布下端坐的白衣男子。此人身旁放着一个药箱,显然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却全无江湖郎中的狡诈猥琐。但见他一身干净清爽的白衣,虽是粗布织就,仍不掩温润如玉的气质;剑眉,挺鼻,厚唇,显得俊逸敦厚;一双桃花眼给这张脸带来几许风情。总之,这个人像温文尔雅的书生胜过像骗吃骗喝的江湖郎中。
偏偏他的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看病的队伍。
人群中不时传出小声的议论。
“郎中说他只在此地看病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害的我半夜起来排队,就怕错过了今天啊!”一个黑黑的中年汉子边说边打哈欠。
“黑三,你老娘的病也只有这位郎中可救。神医!神医啊!”旁边一个妇女接过话茬,显然与那个黑黑的中年汉子相熟。
“不但是神医,还是菩萨心肠啊!穷人看病,随便给钱。前天我娘子外甥来看病,他家穷的饭都吃不饱,哪有钱看病,神医二话没说,说免费看诊!菩萨,菩萨啊!”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
显见得此人当真是个郎中,而且医术颇为高明,并且有一副菩萨心肠。
只见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婴儿来到郎中面前。“神医,救救小儿……”少妇蓬头垢面,双眼黯淡无神地哀求着。
“这位大嫂请少安毋躁,待我诊脉。”白衣郎中嗓音醇厚,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温和。只见他翻翻婴儿的眼皮,诊起脉来。
少妇翕动着嘴唇念念有词,似乎在祈求苍天保佑,眼神中的敬畏虔诚不知是许给苍天,还是眼前的白衣郎中。
兰天弃牵着马迈着轻浅的脚步从镇外走来,身上尚残留着清晨的露珠,在太阳的清辉下发出绚丽的色彩,为黑衣蒙面的她凭添几分清新。
她轻盈的脚步,出尘的姿态仿佛不慎坠落凡间的精灵;低垂的面纱,清冷的目光又仿佛带有秘密使命的女巫,清纯而又神秘。
有人好奇地向她张望,又立即低下头调转目光,仿佛被她刀锋般的目光刺伤。
兰天弃踏入白马镇的第一眼,看见的是白衣郎中那怜悯的脸专注的眼。她随着他的眼望去,眼光落在那个奄奄一息,瘦弱丑陋的婴儿身上,嘴角扯过一抹不屑。
“一具破烂的身体,值得如此怜悯专注?”兰天弃眼神里充满了嘲弄。
白衣郎中似乎感应到了这讥诮的目光,抬起那双桃花眼向兰天弃望去,凝视着这个黑纱遮面却眼神犀利,一身黑衣掩不住冰冻寒意的女子,温和的桃花眼凝视天弃那实质如坚冰的眸光,“好冷的女子!好重的杀气!”白衣郎中心下低低一声叹息。
和煦的目光似乎灼疼了兰天弃。那双桃花眼没有被她森寒的眼刺伤没有逃避,温和的凝视不会让你觉得被冒犯,可是兰天弃被触怒了,她愤然扭过头,重重地冷哼一声,有些狼狈地踩着不再轻盈的步伐离开。
白衣郎中那温暖的目光让兰天弃不由忆起第一次下山时的情形。
“天弃,师父今天带你下山。……记住,不要摘下你的面纱。”兰欣冷冰冰地吩咐道。
“好哦,要下山喽”。小天弃已经习惯了师父的冷冰冰,一听说要去山下的世界,一扫被师父熏陶出的小冰山模样,露出几分孩童该有的雀跃天真。
可她忘了,师父嘱她:不要摘下面纱!
因为同年的孩子让她自然心生亲近,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多么地与众不同!当那山下的小哥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牵着她,笑眯眯的眼温暖了天弃孤独
了好久的童年,他说:“小妹妹,让哥哥看看你的脸。”天弃傻乎乎乐滋滋地掀开面纱,将那张禁忌的脸大白于天下,换来一片稚嫩的尖叫。
小哥哥及一干孩童全仓惶地逃离,仿佛她是吃人的妖魔,她傻傻地追上去,不甘地喊:“小哥哥,天弃乖,天弃陪你们玩。”
小哥哥停下了,天弃惊喜地扑向他,却发现小哥哥前一刻眯眯笑的眼不再温暖,充满恐惧和厌恶,死死盯着她喊:“妖怪,滚开,别跟着我!”又对其他孩童喊道:“打死她!我们一起打死她!”
一群孩子拥上来,挥舞的小拳头将天弃淹没……
没人看到,天弃恐惧绝望的眼。
…………
“哼!温暖?温暖从不属于我这张脸!”天弃倔强地昂起头,不让眼中的泪落下。自从五岁那年被父母家人视自己为妖魔鬼怪时,天弃就发誓:这一辈子只流血不流泪,生命里没有人值得自己流泪!
兰天弃一路行来,多日未见人烟。今日来到白马镇,热闹繁华的市集,各方云集的货物,于是决定停留一天购置些干粮和日常用品。
不知怎的,白衣郎中那一双温暖的桃花眼在脑中挥之不去,并渐渐与师父所绘的朱公子的那双眼睛重叠,两人的眼睛真的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如果,他真的与师父的仇人朱公子有关系?兰天弃兴起了再去看一眼白衣郎中的冲动。
也许,是那眼中的温暖有种莫名的吸引,明知这样的温暖对自己遥不可及,希翼了也只会给自己带来伤害,仍如飞蛾投火般,哪怕望一眼也好!
兰天弃悄悄地来到白马镇的西角。那个长长的等候看病的队伍还在,白衣胜雪的影子还在,甚至那怜悯的脸专注的眼都还是一样,就连目光也还是那么温暖。
“这人以为他是谁?”那暖洋洋和煦如春风的目光,那悲天悯人的眼神,充满了对世人的关怀,“贪婪自私的世人,竟值得关怀,值得怜悯?或许这郎中不过是个骗子,如果看见我的这张脸,不知他会逃开多远?”那双桃花眼中的温暖让兰天弃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愤恨,一如第一眼,那种温暖灼痛了她,她恨恨地甩手走开。
愤恨中的天弃没有发现,两条人影跟在自己身后,其中一人赫然是来路凉棚的老板,只听他身旁的一个魁梧汉子问道:“就是她?”
凉棚老板连连点头,道:“就是她!”
魁梧汉子捏紧手指,骨节啪啪直响,目射凶光语带仇恨道:“他奶奶的,杀了俺六个兄弟!臭娘们,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