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头神俊的大雕凌空飞来,在四人头顶上空盘旋,雕背骑坐一人,娇媚的面目依稀可辨,正是党娌妹乘风破空而来。原来党娌妹等思量半晌,觉得己方下毒不及白念宋,用武不及顾仲阳,因确信白念宋等会上山寻银蛇,便想到一个法子,活捉不行,就杀了白念宋。而世子殿下也已发话说不用顾及白念宋的生死,更是无所顾忌。
党娌妹忌惮顾仲阳的武功,不敢靠近众人,只听得她“咯咯”的媚笑声从高空中传来,“白公子,你等女娇男俊,今日在神山共赴黄泉,想必也不会寂寞。”她说的虽是杀人恶语,声音却又甜又糯,十分娇媚。(神山乃指玉龙雪山,其在纳西人心目中便如神的存在。)
党娌妹说罢,一边催动大雕拼命上飞,一边撮唇长啸。党娌妹红唇嘟起,十分香艳诱人,只是她的啸声在此地却如夺命魔音。
党娌妹啸声余音未歇,便听到宁静的、堆满白雪的峰顶传来轻轻的一声“咔嚓”,就见冰雪堆突然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山体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接着无数层层叠叠的冰雪奔涌而下,似万马奔腾,呼啸着向山下冲去,一泻千里,就好像山神突然发动内力震掉了身上的一件白袍。雪流像一头庞大的史前怪兽吞噬着经过一切,所经之处卷起滚滚冰雪轰然落下。
白念宋骇然变色,惊呼道:“雪崩!”
四人站立之处,山体发出“怦怦”的声响,兰天弃脚下的冰雪忽然破裂,裂缝张开大口瞬间吞没了兰天弃,兰天弃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淹没在积雪中急坠而下。
白念宋伸手欲抓,却落了个空,大叫一声:“兰姑娘!”竟纵身投入如决堤洪水般的滚滚雪流中,霎时没了踪影。
慕容清扬惊叫一声:“白公子!”就欲跃身而下。
顾仲阳急忙抓住她,道:“清扬,不可!”慕容清扬拼命挣扎,状似疯狂。
顾仲阳顾不得理会她,脚尖在满是裂缝的冰上轻点,提着慕容清扬如大鹏般凌空飞起,他人借雪势,在翻滚的雪海中连连轻点,冲破漫天的雪雨,硬生生冲到峰顶,终于脚踏实地之后,方长吁一口气。
顾仲阳死里逃生,想起差点失去慕容清扬,心里一阵后怕,紧紧抱住慕容清扬,怀中的温玉软香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真实。
慕容清扬俯首向山下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雪海,哪里还有白念宋和兰天弃的踪影,想必他二人已经葬身雪海,不禁哀痛欲绝。
顾仲阳见慕容清扬面如死灰,目中毫无神采,怜惜道:“清扬,振作点,慕容家不能没有你,我……”他欲言又止,又咬咬牙鼓起勇气继续道:“我,我也不能没有你!”这句话在顾仲阳心中憋了许久,今日终于说出,他深邃的眼中长久的阴霾尽数散去,只剩无尽深情。
顾仲阳启唇欲语,慕容清扬连连摇头,哀声道:“义兄,不要说了!”
顾仲阳苦笑道:“清扬,今日不说,以后我不会有勇气说出口了,虽然得不到,说出来也是一种幸福。不说出来,我会后悔一辈子。清扬,我从未拗过你的意思,今日,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顾仲阳遭此大劫,只觉人生中没有任何事物比慕容清扬更重要,一股激情在心中涌动,他语带恳求,目中却闪过一丝坚决之色,缓缓地对着怀中人诉说衷肠。
“当年被义夫收养,我不过七岁,而你只有三岁。当我来到慕容府,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用白嫩的小手捏着我破烂的衣角,仰首叫我‘义兄’,那无邪的笑容,给了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情,那一刻我就发誓,一辈子都要保护你,也是从那天起,我就未将你看作妹妹,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你成为我的新娘。义父久知我心意,临终前原本打算为我们完婚,可是,白念宋的出现,让他老人家改变了主意。”顾仲阳说到这里,目中又是欢喜又是痛苦,他曾经离幸福是那么的近,可刹那间白念宋就粉碎了一切!
“我不恨这一切,我喜欢你,只是纯粹的喜欢你,不为慕容家的财富,不为你的美貌,只因为你是你!就算一辈子只能当你的兄长,只要能守在你身边,只要你能幸福,我就已心满意足。如今白念宋已遭不幸,慕容家的兴衰荣辱,还需要你呀!唉,只是,苦了你!当初你投靠太子,虽是无奈之举,我却是不赞成的,慕容家虽遭群狼环顾,可是驱走了群狼,却引来猛虎!太子此人贪财好色,对慕容家的财富和你的美貌,早就垂涎三尺,我一直为此担忧……”顾仲阳用目光轻轻抚mo慕容清扬清丽的脸庞,刚毅的脸部线条柔和,充满无限温柔,铁汉柔情大约便是如此了。
慕容清扬目光呆滞,听得顾仲阳说道白念宋已遭不幸,两行清澈的珠泪从她光洁的面庞滑落下来,高山寒冷,瞬间被冻成冰条,晶莹地挂在脸上。慕容清扬也不去理会,沉默半晌,挣脱顾仲阳的怀抱,幽幽道:“义兄,有我在,慕容家便不会倒,太子也不足为虑。你放宽心吧。”
顾仲阳见慕容清扬终于恢复常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只是慕容清扬仍称呼他义兄,虽是意料中事,心中仍涌起无限难言的苦涩。
顾仲阳遥望四周,只见空山寂寂,党娌妹也早已乘雕远去,片刻之前的那场壮美的雪崩仿佛一场梦境。他遥指山下,对慕容清扬道:“清扬,我们还是寻路下山吧,太子那里,还要回去复命。”
慕容清扬默默点头,恨声道:“白公子,兰姑娘,清扬定会为你们报仇,向汉王世子找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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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白念宋见兰天弃跌入冰雪裂缝之中,顾不得细想,当即跃入铺天盖地的冰雪洪流之中,被裹挟着急速向山坡下滑去。在大自然的无边威力面前,不要说寻找兰天弃,就是白念宋自己也是身不由已,一路随着雪流崩泻而下,心道今日大概不能幸免于难,心中却无惊惶急怒,反而平静如水,只觉人生似乎并无牵挂之处,眼前浮现兰天弃那张带有胎记的精致脸庞,她冰冷的眸底隐约浮现一丝温存,只觉与兰天弃一起葬身于雪海,也无可憾之处。刚念及此,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白念宋悠悠醒转的时候,头疼欲裂,身体夹在石缝之中,身上虽有积雪,却不甚沉重。他略略活动了下检查身体,发现腿脚并无大碍,只头部和手在石头上撞伤,也幸好在头部撞上岩石之前,出于本能,两只手护住了头部,否则只怕当成便要撞破头颅。他挣扎着从石缝中抽出身体,虽周身皮肤有擦伤,行动还未受影响,双手推拨着身前的积雪,积雪并不很深,在他推拨之下纷纷扬扬向下坡滑去,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身体居然从雪中露了出来。
白念宋抖掉身上冰雪,发现自己身置山腰,幸好山腰积雪并不深厚,大堆大堆的冰雪堆积在山底缓坡之上,形成耸立的雪山,在月光映照下,散发着清幽的光芒。空山寂谷,却往何处寻觅兰天弃芳踪?
已是夜晚。万籁俱静,仿佛天地间只有白念宋一人存在,只有淡淡的清冷身影陪伴着他,白念宋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茫然。
白念宋自小行走江湖,医人无数,温暖的桃花眼阅遍世人的苦难,他努力救治着世人,不求回报,但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令他挂怀。他的温和怜悯不是假象,只是他的慈悲高高在上,世间苦难入了他的眼,却入不了他的心。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的心,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希翼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一天重复一天的脚印,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心,或许自己温暖的面具之下,是一颗早已疲惫的心。
他从不知道何为失落,在兰天弃葬身雪海之前。可当这个奇异的女子,从此走出了他的视线,白念宋才发觉,人生更加的寂寞如雪。
白念宋望着冰雪深处,那里是兰天弃的长眠之地,离开这个唾弃她的世界,对她,或许是种解脱。雪山冰清玉洁,她葬身于此,该是个好归宿。
想至此处,白念宋不觉微微笑了,桃花眼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柔的情怀,脸庞上的温和更胜从前,只是他心里的悲伤,更苦更浓。
人生,真是孤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