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秋风萧瑟。
伏牛山刚从沉睡中醒来,清晨的山风送来些许凉意。在山深处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峰,青山绿水间孤零零立着一座青瓦寺庙,一块黑底白字的匾额书写着庙名“染尘寺”,这三字入木三分,气势磅礴,显然写字之人颇具书法功底。
庙前有几畦菜地,一个和尚正在给蔬果浇水。只见他手提水桶,一勺一勺地浇水,不时弯腰拔掉畦间杂草,神情专注,宛如慈爱的母亲抚育初生婴儿。仔细看去,那菜地却与寻常菜地有所不同,每一畦菜地都刀削似的,见棱见角,分外方正整齐,种植的蔬果更是横竖如一线,间距宛如精确丈量过似的。就连这和尚走路的脚印,每一步距离都一样长短,就是拿着尺子走路也不会这般精准。
满畦蔬果青翠欲滴,叶子上的露珠在朝阳照耀下,折射出迷幻七彩,将这一方小小天地点缀得生机勃勃。忽地和尚挺直腰板,侧耳倾听,旋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他这一笑,身边一切愈发明亮起来,仿佛他的眼睛里也有太阳的光辉。
片刻之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走到近前一看,却是易容后的白念宋。白念宋见到满脸笑容,手中还拿着水勺的和尚,眼中一贯的从容竟被激动取代,他对着和尚纳头便拜,只听他道:“师父在上,徒儿回来了!”
原来这和尚正是白念宋的师父一尘大师,但见他生的眉开脸阔,悬鼻方耳,一双眼睛经过沧桑岁月的洗礼,无悲无喜,平和睿智。一尘大师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袈裟,却依然掩盖不了他如青山般高远的气质。
一尘大师见到白念宋,也惊喜道:“宋儿,你我师徒一别八年,当日你还是个稚嫩孩童,如今不仅长成健壮青年,方才听你上山脚步声,武功也精进了。”语气甚是欣慰。
白念宋恭声答道:“徒儿虽人在江湖,却一日不敢忘师父教诲。”
一尘大师问道:“你今日易容上山,可是江湖上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白念宋道:“正是。师父,徒儿果真遇到了与我相貌相同之人!”
“哦,”一尘大师深思道:“该来的,终究会来。阿弥陀佛!”又对白念宋道:“你且说说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是,师父。”白念宋便从云南遭遇说起,提到汉王世子殿下处心积虑谋害自己,甚至制造玉龙雪山雪崩时,一尘大师怒道:“竖子敢耳!”
白念宋后又说到有人冒用圣手佛心之名在江湖上发寻宝帖,以及到得揽云山庄见到了那冒充圣手佛心之人时,一尘大师叹息道:“汉王别有用心,江湖纷争将起!”
白念宋最后说到那与自己相同面貌之人被迷离岛少主南宫望强行带走时,一尘大师猛然浑身一震,目中射出一道逼人精光,道:“迷离岛少主?”
白念宋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虽心下不解,仍重复道:“正是迷离岛少主南宫望!”
一尘大师闻言不觉黯然销魂,眼中流露出蚀骨相思,喟然低叹道:“迷离岛少主,是……她的后人么?她……她终究还是嫁人了么?”
白念宋见师父痛苦地闭上双眼,似乎忆起无限往事,一时也沉默无语。
半晌听得一尘大师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一尘,一尘,这一点红尘往事你终究还是不能放下!罪过!罪过!”
一尘大师复又朝白念宋望来,眸光虽复清明,却难掩眼眸深处那一缕悲思,他对白念宋道:“为师忆起故人,竟一时着了相,阿弥陀佛!宋儿,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白念宋心知师父所说一定与自己身世有关,从有记忆时起,自己就一直与师父相依为命,虽也好奇过自己的身世,但以自己淡然处之的性格,从未放在心上,只道自己是个孤儿。可是,自从见到那冒充自己之人,对自己的身世,忽然渴望起来!此刻,眼见身世即将揭晓,白念宋一向平静的心湖,竟也荡出几丝涟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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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漆黑的地,漆黑的夜。
沉重的喘息声在夜里清晰传来。巨大的山体如同噬人的恶兽趴伏在沉沉夜色里,山林怪石间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罪恶,一个模糊的人影手脚并用向山顶爬去。山顶一团金色的光晕下笼罩一物,似是一顶皇冠。人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显是疲累不堪,他抬头朝山顶望去,目中满是贪婪,那顶皇冠似乎刺激他浑身又生出无穷力气,立即又向山顶爬了几步,猛地脚下一滑,一路坠下摔倒在一方岩石上,疼的他龇牙咧嘴,他挣扎着要起身,却终于精疲力竭,再也爬不起来。他双眼死死盯住山顶皇冠,目中露出绝望之色来。
忽地一声霹雳,一道闪电撕破夜空,一朵祥云从裂缝处飞出,瑞气缭绕中只见一只青龙凌空飞翔。那青龙驾着祥云竟朝岩石上瘫作一团的人影飞来,在人影惊骇的目光中背负着他朝山顶飞去,人影见青龙并无恶意,自己离皇冠也越来越近,不由得惊喜莫名。眼看皇冠触手可及,正待伸手拿来,忽地窜出一只黑色毛皮的猛虎,那猛虎怒吼一声,奋力朝一龙一人恶扑过去,声势之猛,连天地也为之失色。人影出其不意,惊叫一声从青龙背上滚落,朝无底深渊坠下!
“啊!”一声凄厉的惊叫在汉王府响起,一个人影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心中余悸未消,暗自思忖道:“刚才的梦境,莫非有什么预兆吗?”
忽听得一个惊喜的女声传来:“禀王爷,翠娘生了,一对大胖小子!”
这人影正是汉王,只听他应道:“什么?两个儿子!”汉王匆匆下得床来,正欲往小妾翠娘居处,忽有家丁来报:“王爷,府外有位和尚求见!”
汉王脚下不停,口中不耐烦道:“你去回报,说不见!”
家丁道:“王爷,那位和尚说,深夜前来是关于青龙黑虎之事,这……”
“什么?”汉王猛停住脚步,惊道:“快、快去请大师府内相见!”
汉王亲自将那和尚引进暖阁,摒退左右下人,对着和尚恭敬行礼道:“大师深夜驾临寒舍,不知有何事可以指点小王的?”
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僧恭喜王爷喜得一双佳儿,不过……”
汉王见和尚沉吟,不由急道:“不过什么?”
和尚脸带凝重道:“贫僧路过贵府,偶然夜观天象,见青龙和黑虎相继坠入王爷府中,特来为王爷解惑。”和尚喝口茶又续道:“青龙降生,本该可喜可贺,只是与黑虎同生,就有些不妥了。”
汉王回想梦境,果真如和尚所说,忙急切问道:“还请大师教小王化解之道,小王无有不从。”
和尚微拧眉思索道:“所谓青龙在天,应任其自由自在遨游江湖,而不该困于一隅受束缚;至于黑虎,则要放在王府,借王威压制,不能放其归于山林。黑虎存,则王爷不能与青龙相认,否则会有无妄之灾。”
汉王听和尚说来头头是道,不觉连连点头,又谦恭问道:“听大师所言,小王茅塞顿开,只是这青龙在天,遨游江湖,该怎么做?”
和尚微笑道:“如果王爷信得过贫僧,不如交给贫僧,贫僧自会教养于他,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汉王忙答道:“交给大师这样的高人抚养,小王放心的很,放心的很!小王这就叫人将那孩子带来。”忙出了暖阁,唤来一个丫鬟吩咐道:“去翠娘那里,将她生的儿子抱来,记住,是先出生的那个孩子!”
丫鬟不明所以,怔怔看着汉王,汉王急道:“快去将孩子抱来,只要长子!”
丫鬟忙匆匆奔到翠娘居处,不多一会将孩子抱来,将小小婴儿交给汉王。王爷紧紧抱着婴儿,回想梦境,犹如抱着那皇冠一般,半晌不舍,终于咬咬牙将婴儿交给和尚,期期艾艾道:“大师,小王与这个孩子,还有相见之日吗?”
和尚含笑道:“王爷与这孩子必定有重逢之时。只是,凡事顺其自然,王爷不可强求。”
汉王恭敬道:“小王谨遵大师吩咐。”
和尚抱起孩子,起身道:“贫僧这就告辞,王爷切记,凡事不可强求。阿弥陀佛!”
汉王亲自将和尚送出府外,在寒风中怔怔立了许久。
次日,举府皆知,汉王小妾翠娘产下一个麟子,孩子百日那天,汉王府大宴宾客,连皇帝也送来贺礼,满府欢庆,喜气洋洋。孩子生母翠娘也母凭子贵,被封为侧妃,只是孩子百日那天她并没有在宴席出现,有下人说,翠妃躲在屋里,偷偷哭了一天。
同时,汉王府有几个下人婢女无故暴毙,这种事在王府并不鲜见,府中众人早已麻木,没有人……关心这些小人物的命运。
夜,藏起了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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