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良诚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白色的衣袍垂在地上,丝毫不显狼狈,倒像是给他俊美无铸的脸庞映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他的头微微仰着,双眸也比往日明亮,望向顺宗的眼里,带着一种希冀。
赵顺宗面无表情,背着手走来走去,不时冷眼看一眼地上的良诚。这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良诚,竟然会来请求他收回圣旨。这荒唐的要求,在顺宗为帝三十年的时间里,遇到的委实不多,简直寥寥可数。
若是别的大臣,顺宗一定会暴跳如雷,狠狠惩诫一番,但现在这人是太子,倒让他为难起来。顺宗一直对太子良诚赞赏有佳,认为他是个优秀的储君。多年来,太子的所作所为,也为大周百姓所乐道,这在顺宗看来,自己立良诚为储君的决断是正确的,百年之后,他可以放心地将国家交给太子。
而此刻,作为大周的储君,竟然对大周皇帝的决定产生了质疑,这在顺宗看来,是无法忍受的,顺宗看着良诚的目光由怒转淡,渐渐归于平静。
顺宗也算一位明君,在位多年,鼓励农人开垦荒地,其荒地三年免税,广修农田水利,对官员贪赃枉法严惩,严禁官员结党拉派,各自为政。在他的统治下,大周百姓倒也和睦安顺。
顺宗在书案边坐下,隔着书案与良诚对视。在良诚澄亮的眼神里,他看不到畏惧和害怕,反而看到了他的诚恳和坚决,还有一份对他的信任。
顺宗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些:“诚儿,其实这道圣旨,朕并不是一时冲动才拟的,你以为,你所做的那些事,就能瞒得了朕吗?别以为朕老了,不管事啦,其实,你,还有佑儿,还有你另几个皇弟,他们的哪些事又可以瞒得过朕?”
良诚一惊,抬头看着顺宗,难道,自己和几个皇弟,都一直处在父皇的监视之下?
顺宗看出了儿子眼中的疑问,笑道:“朕只是指某些事,很多事,朕不屑来管,你们大了,总要给你们飞的时候。”这一刻,顺宗的语气委婉,对儿子展露的也是真心,就像天下间所有普普通通的父亲一样。
宫中大总管邓洪一直侯在书房,此时见顺宗脸色由阴转晴,适时插话道:“皇上,太子殿下一向谦恭谨慎,处处替皇上您分忧国事,哪件事不是处理得稳稳当当?您的旨意,太子殿下何曾违逆过,殿下,您说呢?”说完,给良诚递个眼色。
顺宗点点头,有心给良诚一个台阶下,只要聪明的良诚向他认个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顺宗见良诚仍然跪着,冷声道:“起来吧!”
良诚跪在地上不动,口里道:“父皇,既然您下的那道旨,已经无法更改,那儿臣就请求您再拟一道圣旨,让那尹氏与其夫君重新复合,求您答应儿臣。”
顺宗声音很冷,听不出喜怒,他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良诚低头道:“是,是儿臣的真心话。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改过的机会。”
邓洪见良诚竟然与皇上对抗上了,眼看着皇上眼里已经愠了一丝怒色,不免焦急起来,走出御书房,正要悄悄给小太监递个眼色,好叫皇后来解围,却听得顺宗大叫道:“邓洪,回来!”
邓洪转过头,一脸笑容:“皇上,奴才只是出去一下。”
顺宗哼了一声:“朕知道你们的心思,想叫皇后是吧?别叫了,替朕看好门,谁来也不准进,皇后也不行,朕今天要好好和太子聊聊!”
邓洪忙道:“诺!”关上了御书房的门,站在了门边。
唐皇后此时匆匆赶来:“邓公公,你去禀报皇上,就说本宫求见!”
邓洪忙移开几步,向皇后施礼,低声道:“娘娘恕罪,皇上要奴才把好门,谁也不让进,即使是皇后娘娘也不行!”
唐皇后大惊失色:“糟了,皇上真生气了,诚儿这下可闯祸了……”在御书房门口走来走去,一时竟无计可施。
跟随唐皇后而来的,还有一人,正是大周三朝元老孔立,今年六十一岁,官居一品,知识渊博,为人正直,多年来,孔立忠心辅佐顺宗帝,甚得帝王尊敬。孔立十分喜爱太子良诚,常常和太傅一起,在顺宗帝面前夸奖他。
邓洪见唐皇后和孔大人一起守在御书房门口,等着良诚出来,于是好言安慰了一番,唐皇后也知道侯在此地于事无补,留下德公公,回宫等消息去了。
书房内,顺宗沉声对跪着的良诚道:“起来说话吧!”
良诚站起:“谢父皇!”
顺宗示意良诚坐下,道:“诚儿,朕今天关起门来和你说话,是想让你明白,你一向是朕钟爱的孩子,你聪明、能干,勤奋,对治国之道也有自己的见解,朕欣赏你!但是你也要清楚,即使你是朕的儿子,你的一切,也是朕赐于你的,朕的话,你什么时候都要听,明白吗?”
良诚道:“儿臣明白。”
顺宗道:“好,你既然明白,朕也就不多说了,朕决定的事,不能更改。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回东宫去好好想想朕的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良诚再坚持,只会让皇帝更加生气,让事情变得越复杂。皇帝满意地看着良诚转身,离去。
只要拉开御书房的门,迈出这房间,今天这事,一切就当没发生过,这是父皇刚刚说的。
“你以为当作没发生就没发生吗?那是掩耳盗铃啊……”母后昨晚的话还犹在耳边。
良诚站住,转回头,“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
“你还是不死心?”顺宗怒了。
“请父皇恕罪,儿臣错了,只求父皇能给儿臣一个改过的机会!”
“你错了吗?”
“儿臣错了。”
“错在哪里?”
“儿臣不该因一时的私欲,将事情演变成如此不可收拾局面,致他们夫妻劳燕分飞……”良诚一脸愧疚。
这个孩子,还是那么心软,顺宗叹了口气,向良诚招手:“你过来!”
良诚走了过来,脸上还是那付诚恳期待的表情:“父皇,儿臣于心不忍——求父皇成全。”
“于心不忍?你怎会如此优柔寡断?将来如何管理国家?太傅是怎么教你的?”顺宗厉声训斥。
良诚低下头去,不争辩,垂首听皇帝教训。在他心里,父母终是疼爱自己的孩子的,训过之后,多数会满足他的愿望。
顺宗越说越气:“你这样如何当好储君?为一个小小女子而与父皇我抗衡,值吗?”他怒极反笑,“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你和佑儿,竟然都为她所动,为她说话?我倒要好好瞧瞧!”顺宗其实已不记得,多年前他曾欲给这女子赐与才艺双全的牌匾。
“诚儿,聪明如你,难道竟猜不出朕的苦心吗?你和佑儿,还有那尹氏,已经成为世人的话柄。乔家失媳休媳,受人耻笑不假,可是明眼人哪里不知道是谁所为?你和佑儿,与她往来密切,尹氏至今还在佑儿那里养病,闲话自然是少不了。朕不想你们与她之间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因为她,而毁了你和佑儿在百姓心中的好形象。尹氏被乔家和离,日后再找婆家,自是有人将谣言转到她本人身上——”
良诚的心一阵阵发冷,怎么他所求的,是如此悲惨的结局呢?父皇的用意,岂不是要一步步将云雪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