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二十世纪人们最看重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爱情不是婚姻,而是钱钱钱。只要你有了钱,就会拥有一切。
这是罗舒心的口头禅,也就是这样的口头禅让她吓跑了不少的男人,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喜欢会装的,装得很纯洁,装得很善良,装得很清白,装得很矜持,装得很有理想。其实他们比罗舒心更懂得那些话的真实性,只不过那些话严重的伤害了他们的自尊罢了。没有钱的男人不敢追求她,说她太势利太恶俗。有钱的男人也不敢追求她,他们认为她看上的只是他们的钱。
于是,三十的罗舒心还是单身。她学历很高,但女博士的头衔反而吓跑了更多的人。男人都知道,读书越多的女人越难打理,因为她们足够聪明之外还有足够的口才,万万不是做老婆的好人选。
罗舒心的办公室在陈子善的旁边,她是CUO化妆品公司的一姐,职位仅仅次于陈子善。公司的人经常背后窃窃私语捣鼓陈子善,无非说他是小白脸傍大款。罗舒心倒不这么认为,林之温肯将公司交给陈子善全权打理,完全是因为陈子善有这个能力。
如果罗舒心也想嫁人的话,她选择的对象是以陈子善为标准的。她喜欢他稳重的神情,不多话的性格,还有忧郁到悲怆的眼神。这个男人是有故事的,她咬着笔杆子这样想。把笔丢下,冲了两杯咖啡,走进陈子善的办公室。
公司的女人都知道林之温管陈子善很紧,就连私人助理都一直空缺。她们为了不丢掉饭碗,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从来不敢跟陈子善亲近。罗舒心可不在乎这些,工作丢了可以再找,自己喜欢的男人却百年难得一遇。
他看起来真干净啊!他应该去给白衬衣拍销售广告!罗舒心犯了花痴,她把咖啡放下,顶着鼻子上架着的眼镜,怵在陈子善面前。
他说:“坐,有事吗?”
罗舒心摇头,汗颜读书再多也没用,她不懂谈恋爱,更别说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有感觉的男人对自己有感觉。
他微笑,靠在椅子上,把眼睛闭上,喃喃说:“活着好累。”
她也笑了:“你在厌世吗?”
他看着她,点点头说:“你不会,有梦想的人总会好好活着。”
“你没有梦想了吗?”
陈子善摇头。罗舒心急切地问:“爱情呢?你也不想要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罗舒心笑:“不要对我说林总就是你的爱情。”
他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冷冷说:“出去。”
罗舒心起身,平静地说:“我今天三十岁生日,晚上有个聚会,下班后我等你。哦,我住在女子公寓,晚上见。”
别以为林之温真能管住男人的心,他们是鸟,你不给他们飞,除非真把他们锁在笼子里。罗舒心有把握陈子善不甘于做一直困在笼子里的鸟,不只是林之温大了他二十岁,而是陈子善他想要的太多了,梦想多得他开始缺氧了,窒息得以为自己不再有梦想了。罗舒心决定要给他氧气。
她下班后去美容院做了个不错的发型,回到宿舍后把住在同楼层的几个女子都请过来帮她的晚宴出主意。住同一楼层总是见面的机会多些,自然成为朋友的机率也大些。
秦可珍边在罗舒心的衣柜里面翻边说:“你应该早些给我说,我专门请沈虹为你设计一件生日礼服,她就住在我们楼上,我秦可珍别的本事没有,女子公寓的这些女人是些什么底细我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
吴知撇嘴道:“她收费太贵了,傻瓜才会买她设计的衣服。我跟着以前伺候的那个明星去过她时装发布会的现场,在我看来那些贵得离谱的时装根本就不是人类穿的。”
秦可珍笑了:“有名气的人穿的就算是破布,也自然贵些,你以为她设计的衣服是谁都可以穿的么?那可都是模特在T台上秀的。所以说你这个人天生就是这样的俗,这个社会说白了就是名利当家,有名气的人就算指着驴子说成马也会有一大路的人附和。对了,沈虹问我了,能不能邀请男朋友参加,我说当然可以。”
罗舒心边换衣服边说:“行,既然你都帮我做主答应了,那就让她把男朋友也带来我们大家伙瞧瞧吧。”
秦可珍说:“既然这样,干脆把女子公寓的女人都请来怎么样,一楼的宴会大厅足够排上用场。”
罗舒心尖叫:“你想花掉我一个月的工资吗?”
话是这样说,她立马楼上楼下地跑,发出了所有的邀请。陈子善,你这只笼子里面的鸟儿,我罗舒心要你今天看够各种各样不同的优秀女子。
朋友多好办事这话没错,大厅的布置是黄安琪喊人帮忙的,她在政府部门就职高级会议策划经理。万琳琳只是一个电话,就从酒店来了一车子人,送来了现成的自助餐食物和酒水。大家都有了这个认同,决定以后要跟女子公寓的每个女人搞好关系,因为住在这里的女人都是有几把刷子的人。
当然,唯一的例外就是何小良,她不只是没有刷子,她简直连一根刷子毛都没有。但她勤快,做端盘子拿杯子收拾垃圾的人不错。
这是女子公寓第一次全体大聚会,用百花这个词来形容俗了些,应该用才人。她们美的不单是她们的装扮外貌仪表,而是代表着二十一世纪和繁华都市白领一族的才华与骄傲。
这也是女子公寓有史以来有那么多男人进入,入住女子公寓的她们进来都签了一份协议,那就是不准带除了家人之外的任何男人进入女子公寓,如果违反就搬出去。这个让他们仰望的好奇的神秘的领地,今天对他们全面开放。罗舒心起码要花掉两个月的工资了,这都是为了谁?为了能跟陈子善走得近些,两个月工资区区几万块算什么。
但陈子善迟迟不来,她又被大伙缠得脱不开身,于是对何小良说:“你帮我去门口等着,看有没有客人来。”
何小良站在大门口,伸长脖子张望着,望了好半天,望得脖子都酸了,回头对警卫说:“你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
警卫摇头,她说:“我叫何小良。”
他点头:“我知道,女子公寓你最有名。”
何小良趴在警卫室的窗口上,嘴巴都乐歪了。有人在她头顶问:“我可以进去吗?不用出示身份证吗?”
何小良吓得猛地起身,头撞在了对方的下巴上,两个人都疼得叫唤了一声。陈子善嘟嚷着:“大惊小怪,我又不是鬼,值得这么大反应?”
何小良说:“对不起。”用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问:“你是来参加罗舒心生日晚会的客人吗?跟我进来吧。”
陈子善望着她,女子公寓也会有这样糟糕的女子吗?呵,想必是物业处的工人。他跟在她的后面往里面走,走了几步后停下来,然后一大步跨过去站在她面前,又吓了她老大一跳。
他问:“我们认识吗?”
何小良摇头。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她的头发被雷击过吗?她的眼睛真大啊!她的脸孔真干净,像什么?像原野上一棵很容易被忽视掉的草,一朵很容易被忽视掉的花。
他的手指陡然抖,问:“我们不认识吗?”
她仰着脸,鼓着两只眼睛使劲看了他很久,摇头。他闭上眼,呼吸,香皂的气味,还是稻田的气味?总之,清新到让他复苏。是什么在复苏?童年?少年?老家?还是记忆?
她笑着:“快走吧,我等了你老半天。我得去问问舒心我还要不要等人来。”
陈子善走进大厅,眼睛周遭扫了一遍,他是个早已对女人没有了兴趣的男人,丝毫不觉得惊艳。在夜总会的那三年,他见多了太多的女人,年老的年青的,高贵的庸俗的,清纯的风骚的,美丽的性感的,各种各样的,当她们把衣服脱光之后没有什么不同。这就是陈子善对女人的看法。
不,如果到目前为止他认为还有不同的女人,那就是何小良。没错,她肯定是这里物业处的工人,她不停地帮别人拿盘子递杯子装食物拿饮料,她那么的格格不入,因为她太过普通,普通得就像一个早被人遗忘的原野,但它没有荒芜,还在长着草开着花。
她不适合呆在这群女子中间,她该在哪里呢?应该在他老家那样的地方,呆在那几间漏雨的瓦房里,坐在灯下缝补破衣服,在田里去摘瓜种菜。真幸福啊!他突然笑起来。
罗舒心迎了过来,招呼着:“陈总,你总算是来了。”
陈子善在口袋里摸,将一个小盒子放在她手上说:“生日快乐。”
雷盟打趣道:“好小的礼物,不会是钻石戒指吧?”
罗舒心佯打了雷盟好几下,说:“人太多,我不给你一一介绍了。你留意一下,有你感觉不错的人我给你单独介绍。”
陈子善笑了,刚要说些打趣的话,何小良端着盘子过来了,对他说:“你自己挑一杯你喜欢喝的酒水吧。”
陈子善说:“你觉得什么好喝,推荐一下。”
何小良说:“额,矿泉水好喝。”
陈子善大笑,问罗舒心:“你准备了矿泉水吗?”
吴知走过来将何小良拖过去,边走边说:“傻瓜,你又不是小妹,别闹笑话了,喜欢吃什么去吃个够。”
“额。”何小良应。然后说:“我看到余岸了。”
吴知怔住,然后跺脚骂:“该死。”伸手拖着何小良说:“找到他,赶走他。”
秦可珍在主席台拿着麦克喊:“好了好了,大家都吃饱喝足了吧,现在是跳舞时间,大力支持跳贴面舞,舞伴自选。”
大厅的人们都在跳舞的时候,吴知正把余岸关在洗手间搜身。他调笑:“你该摸的地方都摸过了,我保证把针头摄像机藏在你摸不到的地方。还有,你摸人的手法一点都没长进。”
吴知气得脸都抽搐了,喊:“谁邀请你来的?”
他摊开双手,继续调笑:“没人邀请就不能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可能错过。跟你从恋爱到分手都没进来过这个地方,我可是一直向往得紧。”
吴知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有些人,就是克星,她认了。何小良坐在抽水马桶上,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似乎觉得非常有趣。吴知只能拿她出气,吼着:“看什么看,走。”
出了洗手间,吴知就直接上楼回去了宿舍。何小良坐在一个角落,端着一盘蛋糕,边吃边看着跳舞的人。秦可珍在她身边坐下来,叹息着:“我在想金栋肯定死了。”
何小良拼命点头。秦可珍看着罗舒心和陈子善,说:“舒心这个同事还不错。”
“哦。”
秦可珍笑起来,问:“你看他们是恋人吗?”
何小良摇头。
“为什么?”
何小良望过去,望了半天,塞了一勺蛋糕在嘴里,含糊着说:“因为不是恋人,所以不是恋人。”
秦可珍怔住,半天才说:“我听不懂。”
何小良笑了,把蛋糕喂到秦可珍的嘴边说:“真好吃啊。”
秦可珍站起来,喃喃骂:“你这个傻瓜,不管了,我需要靠着男人的肩膀跳舞,哪怕就一曲。”
何小良继续狠命吃,把一盘子蛋糕解决后才抬起头来,陈子善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然后弯腰,伸手把她嘴边上沾着的蛋糕抹掉,说:“多吃,可以长胖。”
她傻乎乎笑:“哦,是。”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何小良。”
“我叫陈子善,跟你一样来这个城市打工的。”
“哦。”
“工作很辛苦吧?”
“哦,我没工作,还在努力找工作。”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他说:“你来我公司上班吧。”
她的眼神就像天空,在灯光的闪烁里也是那么的安静而且清澈,然后慢慢涣散变得虚无,就像陡然失明了。陈子善大惊,抓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打着冷颤,然后猛地起身,跑掉了。
之后,陈子善没看到她的影子出现,他跟罗舒心告辞。将车子停在立交桥边,下车看着城市的灯火,他早不再对这个城市不再对自己不再对别人抱希望抱热情抱梦想,而此刻,他的心脏处跳动着另一种节奏,震撼到让自己惊奇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