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良并没有小梨花想象的那么高大,他只是一介小人物。
在师父长达十年的淳淳教导下,他习得一手好幻术,虽然这些幻术没有什么杀伤力,却大气磅礴,能冒充绝世高手,骗取灵石。
当然一些高手是不敢骗的,那是找死,没见识的凡人却能被卫良唬住,比如说陈公子。如果陈公子真是个硬骨头,宁死不屈,卫良多半就露馅了,不仅救不得小梨花,反而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说白了,他那所谓的“惊天一指”,只是蹩脚的幻术,稍微有点道行的人都能瞧出端倪。只是小梨花没什么眼力,才会惊为天人。
卫良并不认识小梨花,之所以冒险救她,是有原因的。
这得从八年前说起。
那时卫良和师父行骗归来,半路遇见一小和尚,受伤颇重,好不凄惨。老骗子动了恻隐之心,便把他救了回来。小和尚法号七戒,三人相处一些时日,臭味相投,倒也谈得来。
后来七戒和尚伤势好了,告辞离去。临走前小和尚说要报恩,开天眼,窥天机,替卫良算一算前程。结果这一算了不得,卫良竟是潜龙命格,若能把握机缘,定一飞冲天。
他说,卫良的机缘是一个名为小梨花的女孩,会在八年后遇到,并且还把小梨花的模样给画了下来。
这事卫良没当真,直到今日遇见小梨花,越看越眼熟,猛然想起八年前的预言,竟一字不差的应验。
卫良望着小梨花,心绪久不能平静,道:“先带你去洗个澡,看你脏兮兮的,哪里是小梨花,分明是条小泥鳅。”
小梨花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良察觉到她的窘态,意识到一句无心之言刺伤了她,忙笑道:“但是你有一颗纯真的心,它比任何虚假的皮囊都要美丽。”
小梨花又高兴起来。
洗漱完毕,又穿上一身新衣,小梨花焕然一新。卫良越看越顺眼,这小丫头竟是块蒙尘的璞玉,尘光褪尽本色流露之后,模样倒十分秀气,再过三五年指定是个美人。
卫良问:“会烧饭?”
小梨花点头。
卫良问:“会洗衣服?”
小梨花点头。
“很好,跟我回家。”
自从老骗子死后,卫良生活变得混乱,饮食作息毫无规律,他需要一个人来帮自己处理生活琐事。卫良看人很准,小梨花是个朴实人,靠得住。
卫良道:“我收留你,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你得帮我干家务活,烧饭烧水洗衣服打扫屋子全都是你的事,有无异议?”
“明白!”小梨花那颗忐忑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礼尚往来,人之常情,若一直被人施恩,不曾回报,任何人都不会安心。小梨花便是如此,先被卫良救了一次,随即又被他好心收留,她感觉欠了卫良天大的恩情,偏偏还不知该如何偿还,现在卫良主动开口,她心中倒好受许多。
小梨花天真问道:“难道仙人也需要吃饭吗?”
卫良四下环顾:“哪里有仙人?”
小梨花崇敬道:“你不就是仙人么?”
卫良哑然失笑。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连世俗武夫都敌不过,唯有靠旁门左道行骗维持生计,哪有这样落魄的仙人?
小梨花见其笑而不语,暗道卫道士真有仙家风范。
忽狂风大作,万里晴空乌云密布,黑压压悬在头顶,令人倍感压抑。
要下雨了。
惊雷炸响,白光激射。小梨花瞧见黑云深处隐有游龙翱翔,翻腾云海中,沐浴雷电里。尽管相隔甚远,仍能感受到那浩荡神威。
“吟!”
雄浑的嘶吼自天上传来,久经不衰,透着睥睨天下的霸气。这一刻,它是苍穹的主宰,令万灵俯首。
小梨花心神颤抖,“龙!卫道士你快看,龙王爷在行云布雨。”
她倒头便拜。
卫良拉住她,道:“这哪里是龙,分明是条蛟。你仔细看,它头生独角,腹下单爪,行云布雨虽声势浩大,却只覆盖一小块区域。真龙头生双角,腹下双爪,身长百丈,布雨时可使方圆千里天生异象。”
小梨花惊道:“蛟龙便有如此威势,真龙岂不法力无边啦?”
卫良嗤笑道:“二十年前,东海盘着两条真龙,被一位人族大能提刀斩了,从此世上无龙。”
“什么!”小梨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两位龙王爷竟被一个人类给杀了?这怎么可能?”
到底是个凡人,不明修士为何物。
卫良想起那位大能,想起斩龙那扬眉吐气的一刻,不由心潮澎湃,高声道:“吾辈修士修到极处,碎四方苍穹,踏六合八荒。真龙虽强,我人族大能也丝毫不惧。”
小梨花又有点懵了。在她的认知中,似乎“生撕虎豹,深海博鲨”已经是世上一等一的猛士了,现在才知道那还差得远。
卫良从书桌上翻出一本《英雄志》,道:“此书记载人族历代惊艳之修的成名事迹,最后一页便载有二十年前的三刀屠龙,你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小梨花接过书,一行字迹涌入眼帘。
太初103年,有刀客赴东海,力战双龙。一刀出,双龙皆笑;二刀出,双龙皆惊;三刀出,双龙皆亡。又战遮天大圣,败,兵解转世。刀客姓名不详,生年不详。因是大唐修士,与人对敌三刀内分生死,故称唐三刀。
小梨花一页接一页,过了好一会才把这本《英雄志》粗略看完。她望着卫良,问:“怎么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呢?”
“我?”卫良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苦涩道:“我怎么配!有资格在《英雄志》中留下名字的人,无一不是大神通者,就我这点道行,下辈子都没戏。”
小梨花道:“你也很厉害呀。要我看,卫道士的本事不见得比那个唐三刀差。”
卫良嘿然不语,他那点三脚猫幻术唬唬小梨花还行,却难登大雅之堂。自嘲道:“小道而已,和唐大侠比不得。这事在外人面前休要提起,免得他人笑掉大牙。”
小梨花那双眸子闪闪发光,坚定道:“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在我心中,卫道士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卫良想笑,笑她太幼稚,可接触到小梨花眼神之后,便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的眼神是那么认真,那么执着,充满信任与尊敬,纯净闪亮如黑夜中的星辰。
一股莫名感动环绕在卫良心头。
他是个既自卑又自命不凡的人,这两种品格看似格格不入,却并不冲突。自命不凡是因为理想,自卑是因为现实。
儿时贫困,受尽冷眼,拜老骗子为师之后,他干的全是些见不得人的行骗勾当,有时骗局被戳穿,被人痛揍一顿都是轻的。他憎恶自己现在的生活,他更愿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英雄谁不想做?像唐三刀一样去东海屠龙岂不快哉!奈何不是谁都能随便成为绝世高手的,得看资质,看资源,看气运。很不幸,这修行三要素卫良一样都不占,所以他注定碌碌无为,只能靠蹩脚的幻术维持生计。
偌大葬花海,卫良是最底层的一员。有时他仰望蓝天,看见大神通修士飞过,心中便会生出浓浓的羡慕与嫉妒。飞天遁地,长死不死,移山填海……呵!那该是一种怎样美妙的境界?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有人蔑视他是蝼蚁,有人怒骂他是骗子,但从没有人称他为英雄。
小梨花是第一个称他为英雄的人,也是第一个发自内心尊重他的人。
越是自卑的人,便越需要别人的尊重。虽然小梨花这种盲目的崇拜很傻,卫良却很喜欢。
“谢谢。”他揉了揉小梨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