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出生的时候,杜莹是家里第一个看见她从产房里出来的人,因为护士先推着二姨从产房出来,大家一下子围上去倒是把杜莹留在了叽叽喳喳的人群之外,另一个护士抱着左左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一脸懵懂的杜莹站在那里,就蹲下说:“看,小妹妹。”
杜莹记得小妹妹粉肉肉的脸上还沾着白色的东西。
“你那时丑极了,知道吗?”
后来她总是这样对左左说。其实她并不记得多少,毕竟那时候她才三岁。
只是大了三岁的姐姐对左左疼爱极了,自小学起,寒暑假的时候总是喜欢让妈妈把她接到家里或自行去二姨家住上几天,只为了想要看护这个小妹妹,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紧着左左,甚至于维护到比左左还小一岁的二舅家的表妹西西常常撅着小嘴向这个大人或那个大人哭诉姐姐偏心,惹来大人们一阵哄笑,那时候大家族的画风是多么和美啊。
但,一切都在左左十岁那年的暑假第一天改变了。
那天,杜莹黑着脸自己来到二姨家,显然是在家里受了委屈。
原来是期末的成绩没有达到理想,而开学便是初三,学校初三分快慢班,如果不找找关系,杜莹的成绩只能分在慢班了,爸妈今天在家里商量找关系的事情,商量商量着就对莹莹有点恼意,觉得这孩子不争气给自己整下这么大麻烦,毕竟大姨夫在国土局、大姨在纺织公司,和教育系统还是隔着。
杜莹妈妈王家倍是个急脾气,就用手点了点杜莹的脑袋说“就知道玩游戏机,这下得意了吧!”,莹莹自看到成绩心情已十分低落,各种自责早在心里过几百遍了,但脑袋上被妈妈这么没轻没重的一点就吼到:“我不要你们找关系,我就上差班!”话音还没落地,脸上就被暴脾气的妈妈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二姨听了莹莹的哭诉,搂着她说:“莹莹乖,妈妈那都是为你好的。好班还是要上的,到了差班,好好的娃儿也会被毁了。”
打了电话给大姐,然后又张罗着吃饭、吃水果,然后收拾收拾上班去了,双职工的家庭时间就是这么紧凑。
下午就左左和杜莹在家,左左听说杜莹被打了心里十分心疼姐姐,就一直献着殷勤。
杜莹看着忙来忙去哄着自己的左左,又想到中午二姨那么忙还耐着心哄自己,心里就十分感动,一时间恨不得二姨是自己的妈才好。
她对左左说:“左左,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
左左即刻答应了,秘密的确是千百年来人人都喜欢的东西,何况小孩子之间有了秘密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神圣、更亲密,孩子们从来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但历来如此。
“我要你发誓。”杜莹突然觉得事情有些重大,后悔自己有些冲动。
“姐姐,我发誓,如果我要告诉别人,就让我被毁容。”那时候在女孩子们之间已经流行这么严重的咒语来当誓词了。
彼时,左左早已不是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小丑宝了,而是越长越好看,细致美好的额头,扑闪的睫毛,永远带笑的眼睛,路人见了都会夸赞几句,断言这孩子如果生在大城市肯定就是个小童星。
杜莹听了却有些心紧不舍,连忙搂住左左,摸着她的小脸说,“不不不,我们还是拉钩吧。”
于是大手拉小手,一百年都不变的秘密就这样成了二个人的秘密。
“前两天,大舅来找我爸帮忙调动工作,我爸妈说不太好弄。因为大舅想要的那个工作,有很多比我爸更大的官的人家想要呢,毕竟我爸就是一个科长。后来大舅就很生气,就和妈妈吵起来。后来我听他说要把我妈妈顶了二姨工作的事情告诉二姨。我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舅就全都说出来了。好象是原来我妈妈在的那个纺织厂的工作应该是给二姨的,但我妈把什么介绍信上的二姨的名字改成她自己的了……,因为他们讲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听也不是太清楚,反正后来我爸我妈就对大舅说消消气,他们会再努努力走走关系给他找那个工作的。”
其实按理说,左左当年还小,莹莹虽然只大了三岁,但已经是快读初三的孩子了,原本应该知道孰轻孰重,当讲不当讲,也是受了自家妈那一把掌,平时娇惯过头的孩子最容易失去理智,关键时候就忘记自己是谁生的了。
左左听了倒也真是信守诺言,没有告诉妈妈,因为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姨、大舅对她都很好,过年过节总是给很多的压岁钱,平常总给家里送好多吃的、用的,而且妈妈又不是没有工作。因此听了虽然觉得偷偷改名字不对,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当下她更多的心思是希望莹莹姐可以开心起来陪她一起玩。
事情也就是这么巧,妈妈在的化工厂突发气体泄漏,妈妈因此晕倒住院了。
几天后出院在家里休养,晚上一家三口躺在床上看电视,妈妈猛地搂着左左亲了一下说:“妈妈差一点就见不到我的左左了。”
左左突然就流下眼泪说:“妈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原来是不应该在这个化工厂的。都是大姨害得你进这个厂,害得你差一点死了。”
左左哇哇大哭,这几天她都快担心死了,担心没了妈妈。
在医院里妈妈躺在病床上,鼻子里还插着管子,虚弱得可怕,她看见大姨进进出出来看望,来服侍,可是从心里开始厌恶她,觉得她担心的表情就是装出来的,觉得她就是个凶手。
左左一五一十地把杜莹告诉她的话背给了爸爸妈妈听。
其实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秘密的,如果有,就是放在肚子里烂掉也不要说出来,但凡这个事情有第二个人知道,就总有天下大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