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原以为自己资质并非是顶好的,但也绝非是普通人,她总把自己会起卦这一门绝学归纳为天赋异斌,可依百里淮年的话来说便是——
“吃白菜的命,偏作大道无心的梦。”
湛蓝的天际碧空如洗,轻鸿不染,和风夹着不知名的腻香从山间一阵一阵的吹进了罗门谷,山谷间的石隙里爬满了红艳艳的拂菻花,微风一动,便是前赴后继的漪丽浪潮。
除却后山中一大片晾在绳子上的白色宽袍,此处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景园。
那些雪白的衣袍在日光下通透明净,微微浮着暗纹。那是好友从帝都差人送来的上好锦绸,却被百里淮年统一差人做成了一种款式,七八匹的料子足足做出了八件,从凉亭的烧金翘边就一路顺着绳子搭到了宫塔的一角。
重阳很怀疑百里淮年的审美观有没有问题。
“你管我是不是吃白菜的命,那日在祁临城中,还不是被我说中了。”臭着一张脸抖了抖衣服上的水,重阳将最后一件宽袍从盆中捞了起来。
亭子内的栏杆上放着一碟香甜四溢的栗子糕,百里淮年眯眼靠在凉亭的柱子旁,盘腿间横放一把清光暗动的长剑。
“既然这么灵,你怎么没算到今日会在这里给我洗衣服?”左眼慵懒的睁开一条缝隙,百里淮年微微扬唇,声音混着鼻腔,仿若陈年佳酿。
本就有些不爽,见百里淮年提及此事,重阳像是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立刻炸毛,她想也未想,“唰”的一声将手中的衣服朝百里淮年就扔了过去。
湿淋淋的白衣肆意撑开,铺天盖地而去,还未触及百里淮年身上一角就猛然停止,后头渊海剑悬在空中恰恰将衣裳挡住。
“唉?小小年纪脾气就这么坏,日后可如何了得?”从衣裳后微微探出身子,百里淮年挥袖。
渊海剑上搭着还在滴水的衣裳,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停在了重阳的跟前。
白亮的日光下,重阳身上那件白色红边的弟子服略微偏大,腰间也仅仅用红绳系着一串哑了的宫铃。她微微仰头,目中微含薄怒,一头如缎的长发仅用一支梨花簪斜簪一旁,乌黑的发丝在光下泛着淡淡的晕色。
三日前她收入师爷穆合修灵门下,便正式成为了巽日峰上的弟子,原以为吃穿不愁的日子正式拉开帷幕,可没想到前脚刚出敦宫后脚便被百里淮年一路提溜带进了罗门谷。
鬼知道那酒鬼使了什么妖法,竟叫她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重阳冷哼一声,将视线落在了跟前的渊海剑上,踮脚取下上头的衣服:“你最好信守你说的话。”
说话间百里淮年从栏杆上纵身一跃。
他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衣袍上皱起来的褶子,荼白色的宽袍斜斜的垮在身上,不修边幅的模样同眉眼间那一抹微微收敛的不羁相溢得彰。
早该看出小丫头存有私心的,只是这些杂碎琐事日日没人做,长久也不是个办法。
“活干完了自会带你去司南山。”百里淮年捻起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咀嚼半晌仍有些含糊不清:“司南山哪有我罗门谷好,整日对着一个老头,最是影响儿童的身心成长了。”
“你才是儿童。”明明已过及笄之年,重阳毫不犹豫的反驳。
百里淮年低低笑了一声,忽然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那依你看,我多大?”
顿了顿手上的动作,重阳微微侧首,果真朝着百里淮年的脸上望了过去。
百里淮年嘴角扬起一抹笑,视线落进了重阳的眼里。
好看分许多种,而他俊朗的像是一把历经千年而在沉睡的上古神剑。镌刻的眉眼永远带着丝慵懒和难以察觉的睥睨天下的自负,眸底浮动的碎光,好似青山淡水间遗留的一笔泼墨,熠熠生辉的日光下,只浓的惊心动魄。
那双眼睛中分明藏着蛊惑,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重阳慌忙收回目光,故作无所谓,撇嘴道:“眼角鱼尾纹都出来了,胡子拉碴的,难看死了。”说罢拾起地上的衣盆,匆忙离开。
对于自己的相貌老少通吃这一点,百里淮年从来是有自信的,这世间的女子千千万万,他便有千千万万对付的方式。可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竟然说他难看?
渊海剑御风而行,飞至重阳身旁。
宽袖一挥,拎着重阳的衣领就将她提了起来,捻着颠倒众生的笑:“我这长相你都看不过眼,司南山那地方你可是万万呆不下去的。”
说罢御剑穿梭,早已出了罗门谷。
淡淡的薄雾在脚下环绕,从剑上俯瞰下头,能看到罗门谷的全貌,即便是渐行渐远也依旧可以看到那顶屹立在谷中的四角宫塔。
只一会,渊海剑便在一处停了下来。
一把将百里淮年的手甩开,重阳从剑上跳了下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男女授受不清!”
“男女授受不清说的可是男人同女人,指的可不是男人和儿童。”微沉的声音从前头不紧不慢的传来,百里淮年率先走在了前头。
重阳“呸”了一声,紧跟上去。
“喂,去哪里。”问的理直气壮。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百里淮年并未回答,不急不缓的往前走。
青石阶梯一路盘旋至上,直到在一处立起的石碑前才停了下来,石碑上朱色红漆点着三个大字,“司南山”。
遥遥相望而去,不远处屹立着一座石铸宫殿,周遭无一物,只那座石铸的宫殿孤零零的生在这偌大的司南山上。
没来由的,重阳觉得这里像是一座无名坟冢。
白色的宽袍似乎比往日黯淡了许多,百里淮年抿着嘴,面上并无不妥,依旧捻着那副世间任何事也没放在眼中的懒散,轻车熟路的领着重阳进了司南山的修灵宫。
“喂。”却在这时重阳忽然停了下来,手扯住了百里淮年的袖子。
许是心里作用,进了司南山后,周遭的整个气场都冷了下来。即便这里也有三三两两的弟子,但总好像有一层黑压压的云捱在了头顶,直压的她难以呼吸。
“嗯?”百里淮年睨眼看过来。
小丫头跟在他身后,手拽着他的袖子,脸色极其不好甚至有些苍白。百里淮年只以为是方才御剑过快,将她吓着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遂悠悠的道:“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