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并不需要隐瞒，白秀点点头。
白晏目光依旧锐利，她固执追问：“你年纪并不大，修为却如此高深，怎么看也不会是无名之辈，可我自幼在白家长大，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事，这又怎么解释？”
白秀笑道：“这么多年，从白家离开的弟子何止千百人，即便我不是鸿蒙镇的人，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
“你在说谎。”白晏难得露出一丝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狡黠笑容，“你之前骗那老伯的时候我就仔细观察过你，你说谎的时候和平时稍稍有点不同，没想到吧，我早设了埋伏。”
白秀讶然——感情她当时并非真的想去颠葫芦儿山，而是为了试探他，他顿时有些感慨，白晏到底是白晏，就算只有这么大也依然不好对付。
见他默认了自己的话，白晏趁热打铁问他：“看来你的确不是辛方，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对于她的执着，白秀无奈摇头：“我是谁并不重要，如果你觉得我伤害了你的家人，你可以找我报仇。”
白晏敛了笑容，仍是投去审视的目光，正要开口，却被白秀打断了，他猛地站起身，凝视着仙游涧的尽头，喃喃自语：“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他说完将白晏拉起来，推着她下了巨石：“你赶紧回家，有什么事等天亮我再去找你。”
白晏显然也看到了宿灵河边的三个人影，自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哪是那么容易说服的，抿唇直摇头，白秀给了她一个承诺：“到时候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白晏确定他没有说谎，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迟疑神色，看了看那边，又看了看他，终于点了点头：“你注意安全。”
看着她一路向下进了鸿蒙镇，白秀终于放下心，他转身顺着仙游涧上方的崖壁快步朝三人驻足的河岸走去。
那里离得并不远，但从上面绕过去还需下山，所以他费了不少时间。
等他小心地潜到附近，三人已经交了手，他父亲白殊早就受了伤，自不是方纯钧的对手，不过后者的目标也不是他父亲，而是他母亲谢清苑。
江风乍起，他耳边不停传来惊涛拍岸的轰鸣，紧接着月亮也被一朵乌云遮住了身姿，四周的光线很快暗了下去。
而那黑色的雾气比乌云还要浓稠，逼得夫妻二人背靠河岸悬崖，几乎退无可退。
白秀心中微微诧异，关于方纯钧和谢清苑，他算是和两人都交过手的，对两人的实力也有过大概的了解。
按理说当初方纯钧虽然是鬼女司因手下的魔灵，并不能完全发挥其本身的实力，但在神魔引之息助阵下他尚且能与其打个平手，此人绝不会恐怖至斯，连谢清苑都能压制得住。
当然，也有可能是谢清苑在隐藏实力，他脑中不由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或许与她的身份有关，若非当初对他身份有所误解而心生杀意，她怕也不会暴露自己的实力。
他正沉思，一阵狂傲的笑声乍然而起，不远处方纯钧嘶声开口：“不枉我从幻心秘境拿出这么多宝贝，今天我终于可以为玉藻和翦儿报仇了！”
他盯着谢清苑，目光之中全是凌厉的恨意：“当初若非你将从渊归星残卷放入幻心秘境，我便不会因为修炼此法而走火入魔，错手害死玉藻。
若非你拿出劫生鼎、若非你挑拨诲起误会翦儿，翦儿也不会被他误杀……眼下你已是穷途末路，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谢清苑噗嗤一笑，看着他好似看着一个傻子：“首先，从渊归星残卷是你的先祖留在幻心秘境的。
想当年白星移释灵解魄之时无人可托，便嘱一名卜族青年代为转交白家，哪知后者竟生觊觎之心，没有如约将它带回，而是交由自己人间亲人保管，最后它被藏于幻心秘境。
可惜有一件事他不知道，白星移那家伙疑心很重，只给了他半卷，另一半则藏在其他秘地，你说你们方家是不是自作自受？再说了，江玉藻和方悬翦可不是我杀的，她们是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
此时破魔之刃正在她手上，她长刀一挥，看着他挑衅轻笑。
方纯钧气得眼睛都红了，露出一脸狰狞之色，似笑还哭地说：“好一个与你无关，那我今天也做个恣意妄为的人，先将你这恶魔除之后快！”
他一掐法诀，黑雾有如实质，铺天盖地朝两人笼罩而去。
“小心！”白殊一声呼喝，当即挡在谢清苑身前，他手上法诀也一推，黑雾就像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上，一时间前进不了分毫。
“这就是从渊归星真正的力量吗……”
方纯钧兀自道，旋即他反应过来，冷眼瞥向白殊，“你当真是一如既往的糊涂，这女人心如蛇蝎，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拜她所赐，又何苦为了她与我为敌？
当初你发现她屠了那两孩子满门，便已经与她恩断义绝，如今她不再是你的妻子，你又有什么立场为她出头？”
“因为她是我儿子的母亲。”白殊回头看了谢清苑一眼，“更何况清苑已经答应我不再乱杀无辜，古人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机会？”
“这么说，你已经跟她复合了？”方纯钧哂笑一声，“你可真是绝情得很啊，刚与白幽私定终身，便抛弃了她……你这么做又对得起她们母子吗？”
白殊苦涩一叹：“这是我跟她的事，我会补偿她的，与清苑没有关系。”
“人的秉性不会变的，你真以为谢清苑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方纯钧怜悯地看着他，“你怕不知道，就在昨天她才杀了一家满门，三年前她从那户人家掳走一个婴儿，怕事情败露，索性将他的父母和他的双胞胎兄弟一起灭口。
你若不信，去问你妹妹，另外那个孩子就是她从你的好妻子手中救下来的……嘿嘿，你说她是你儿子的母亲，可惜他根本就不是你儿子，她不过是故技重施骗骗你罢了。”
白殊一怔，下意识朝谢清苑投去询问的目光，哪知她得意一笑，亲昵道：“这次他可说错了，白秀就是白秀，是我们两个的亲生骨肉，与其他人有什么干系。”
“吸髓澄灵而成的阴婴也算得上是人么？”方纯钧歇斯底里地大笑，“他是和同你一样的怪物！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杀了你然后再把他一并除掉！”
他身形一闪，手上法诀再次推动，黑雾一阵涌动，翻滚着朝他们扑去。
白殊回过神，手上凝聚的力量并未撤去，他叹道：“若不是她，我在后劫生天就已经死了，我欠她一条命，她犯下的罪过也由我一并承担了吧。”
“好一个夫妻情深！”方纯钧终于失了耐心，将法诀一指，冷笑开口，“你既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勿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借着黑雾的掩护，方纯钧鬼魅般地朝他冲去，白殊不敢大意，掌力一凝封住了他的攻势，前者毫不退让，两股灵力霎时间胶着在了一起。
两人的目光也在空中交锋，眼中都是一般的决然，一时之间好似连空气都凝滞了，然而就在这时，包括白秀在内，谁也没有料到谢清苑突然出手了。
刀光飞闪，破魔之刃顷刻刺出，她本就离得近，细长的刀刃瞬间将对峙的两人一并刺了个对穿。
轰——
一声闷雷在天边炸响，在此之前闪电已骤然亮起，好似要将天空撕成两半。
哗啦、哗啦、哗啦——
豆大的雨点随之而下，起初只是几滴，没一会儿连成了一片雨幕，像是天河决了堤，要将这人世间彻底湮没。
无数鲜血从两人伤口涌来，被滂沱大雨一卷，很快消失不见，他们脸上也是一般的震惊之色，俱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刀刃，渐渐没了气息。
白秀呆呆站在原地，如同丢了魂，他原本以为他父亲是方纯钧害死的，万万没想到凶手竟是……
“哥——”
女孩绝望的呼喊声从雷雨声中分明地传来，白秀尚未回过神，那熟悉的人影已朝那边飞奔而去，他心中震惊犹在，生怕谢清苑连白晏也不放过，连忙跟在她身后。
还没等他们靠近，谢清苑忽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勾勒出一个无比诡谲的笑容。
白秀心中一沉，果然下一秒她将破魔之刃一抽，一推两人，自己也朝悬崖之下的宿灵河纵身一跳。
“哥——”
白晏凄厉一喝，扑倒在悬崖边，然而三人早已不见踪影，她牙一咬，也想跟着往下跳。
白秀一把将她抱住，低声恳求道：“别去，他已经死了，你下去也救不了他，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白晏哪不知道这个道理，顿时失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失声痛哭起来，白秀心中何尝不是此般悲痛，只是他虽没有料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却也早就知道这个结局，自是冷静得多。
可惜他并不知道怎么安慰白晏，对于刚刚失去亲人的她，似乎一切言语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但白晏反应非常激烈，一把将他推开。
“都是因为你！”她恶狠狠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不然我哥哥就不会死……你明明就在附近，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不阻止她！”
面对她的质问，白秀只能沉默。
别说当时他离得远，根本阻止不了谢清苑的行动，就算他有那个条件，也不能干预分毫，所谓的“回到过去”不过是将那些既定的事实重新梳理一遍。
它能让你重新审视自己和这个世界；
但，无从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