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站在青年和老年的中端,我常常地想,以秋天来形容我们这个年龄阶段的人,再恰当不过。曾经的青葱少年,最喜欢四季之中的秋天,喜欢它的收获和喜庆,喜欢它的宁静和高远,喜欢田野上撒开脚丫子追逐绵延而去的层层麦浪,喜欢村庄里冉冉袅袅的炊烟,可——当人生真正走到了秋天的时候,却充满了对青春岁月的无限留恋和眷顾,充满了对往昔日子的无限迷惘和嗟叹。
而本故事中的爱恋,委实与季节无关,冠以秋天名,原因参考以上。
1
海边,风很大很大。
丽莎一袭洁白婚纱,蜷缩着,像只猫咪,偎在我的臂弯里。风,有如思绪,激烈地荡过我们的面颊。这,应该是个幸福的时刻,这,的确是个幸福的时刻,一时间四目相对,深情脉脉。
丽莎呢喃:“好美。”
她言中所指,究竟何物。也许我们身傍的大海,也许风,也许四周美仑美奂的景色,也许一种心情,
我说:“你更美。”
我敢发誓,我言由心生,发自肺腑。在我的一生中,我有过无数次的谎言,针对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女人们,但丽莎不同,她独一无二,卓而不群,我永远的爱人,今生的新娘。我抬起手,缓缓地抚上她精雕细琢的脸,甚是爱怜,视若珍宝。
丽莎的声音像在叹息:“可惜,美好的往往留存在心中,是用来回忆的。”
而回忆,无疑需要时间,可是,我们的时间呢,它们到哪去啦,顿时,我悲从中来,泪水哗哗地落,像个绝望的孩子,该死,我以为我很坚强,不会哭的,可我终究控制不住我自己。
丽莎脸上泛起笑,轻声地安慰:“宝贝,别哭,擦干眼泪,无论如何,我们在一起了,这是最好的结局,说点开心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我当然记得。忘不了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阳光特别地明媚,像金子一样透过叶子间的缝隙洒落在街面上。在那个堪称分水岭,神奇地将我的人生一分为二的日子里,我遇见了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个女人,发生了一件到如今都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大事。其后的闲暇时光,我常常思考一个问题:假如,我的生命版图中剜掉那一天,让那天的人和事像水份一样的蒸发,此后的我是否还一如以前吊儿郎当的我,我是否依照生活的惯性继续往前踉跄而行,犹如末世里的黄昏游荡者无所归依,东走西顾,惶惶然不可终日。谁知道呢,人类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上帝玩魔术,蝼蚁们永远猜不到谜底,反正,我不信奉上帝,上帝英文音节倒过来念,狗的意思。
然而,有些事注定无可避免。譬如:和丽莎的见面。实际上,在和丽莎见面之前,我和她神交已交,三年的光阴,我们在网络上通过qq断断续续聊过不少,勉强算得上半个朋友。其实就那么回事儿,前期了解了解再了解,后期麻木到碰上了打声招呼,无非嘘寒问暖,家长里短,搞得特虚伪,与我采取闪电战术达成猎艳目标的伟大宗旨大相悖逆,反向而驰。说到约见,省省力气吧,不晒图,不开视频,我早早将她归置于恐龙级别,如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撞上芙蓉莲花之类奇葩,我脆弱的心脏接受不了由希望到失望的巨大落差。凭心而论,她头像下面缀着的一行小字挽救了我们时有时无的联系:得一人而到白头,择一居而度余年。同是天涯沦落人矣,我犹豫再三,终没将这个叫黑天鹅的拉入黑名单。
我相信三年毫无火花的泛泛交谈足以泯灭两个陌生男女最初的交往欲和激情,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消沉在虚拟的空间之中。但事情的走向令我始料不及,丽莎很早便策划了与我的相逢,或许在一个初醒的早晨,或许在一个寂寞的夜晚,她在电脑前套到我的电话号码,而在她度过三十六岁生日后的第二天,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她冒充客户,声称有车辆需年检,并且隐晦地表明,保险到期,顺便让我帮好她办理下续保。于是,无利不起早的我,起早了。
起早的我忽略到一个常识,香城,我们所在的城市,昼夜温差极大。白背心,大短裤,杀双拖鞋,风风火火出了门。结果,让丽莎看到了到让她忍俊不住的一幕猴戏,清晨街口,十八检测站左首拐角处,三十出头的我,寒风中搓着手,哈着腰,瑟瑟发抖,蹦蹦跳跳,宛如深秋挂在枝头不胜萧条的树叶。
不骗人,见到丽莎的第一眼,我吓了一大跳,准确地说,被她的天蓝色宝马和车门打开时探出来的一截白得耀眼的美腿吓到。在我惊诧的目光里,她款款下车,时尚别致的打扮流露出高大上的味道,然后,她婷婷地立于车旁,冲着我浅浅地笑。
车上,我们握手,互道幸会。
她启开车载空调,调到最大,偏过脸,一直盯着我笑,似乎很享受我的窘迫和狼狈。我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从裤兜摸出1956,通常而言,当我紧张难堪时,抽烟是我调整情绪的有效方式之一。
“抽我的罢。”她拨开车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包大中华。
“太淡,抽不惯,关键是我怕抽惯,买不起。”
“你这人挺实诚的。”她笑,方向盘撑起她的手肘,手掌托起脸,很优雅的一个姿势。
笑时,她嘴角弯起一道弧,俏皮,与年龄不相称,但感觉却让人很舒坦,自在。我惬意地把后背放到真皮椅背上,悠然吐出一口烟圈,心下嘀咕开,此女,随和,也漂亮,嗯,待会少宰些。
她欠了欠身,试探着问:“我,你认识么。”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们有打过交道吗。”我反问。
“有。”她斩钉截铁。
“没道理呀,别的不讲,我对美女的记忆力超强悍,过而不忘。”
“友情提示一下,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认识。站在冰冷的地狱,仰望火焰一般的天堂。”
还有暗语,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傻妞一个,我心里直乐呵,我忍不住笑,渐渐地,笑容凝结,瞪着她,见了鬼一样。
“笑啊,接着笑。”她绷着脸,特来劲地说:“冰焰的自我哀叹,文艺范十足,现实版有点痞,与网上判若两人。”
我赧然,轻抚额头,说:“没错,冰焰就是我,我就是冰焰。”
“猜吧,给你十分钟时间。”
“猜什么。”
“猜猜我是谁。”
“让你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
“少贫,猜对有奖,车交给你办理,猜不对,对不起,只好说声拜拜。”
我郁闷不已,发着牢骚:“一点也不公平。
她好像特别爱看我笑话,开心地说:“有奖有罚,很公平呀,你在网上常常吹嘘,第六感觉挺神的,号称中取彩票大奖有如囊中取物。自诩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敢情大话往篇,吹牛不打草稿,说话不把门的,看来是个很不靠谱的一个人。”
“不靠谱。”我深遭打击地猛抽一口烟,呛得眼泪直流,结结巴巴地说:“嘿,明白告诉你,这三字儿跟我不沾边,我是谁,我是冰焰,冰焰是谁,冰焰是我,我本不想揭穿你的,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有辱我的智商,太简单,小儿科。”
“光说不练,拖延时间。”
“不用,就现在。看清楚,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我好整以暇地清清嗓子,双手合什,伸长脖颈,四下里张望,学着鹅长长地尖尖地发声鸣叫。
她吃惊地捂住小嘴,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得意洋洋,神灵活现,“黑天鹅,请收回你刚才说的的话。”
“你,你,你怎么想到的。”她惊得合不拢嘴。
“雕虫小技,不足与外人道也,哥,就是个传说。”
“说话不怕风大闪着舌头,你没我大,小了我四岁,电脑资料上显示得分分明明,休想诓我。”
我眼光溜到她高高的胸脯上,咽了咽口水,实事求是,老老实实地说:“在这个问题上,我有同感,我的是没你的大。”
她不屑地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
我说:“从男人的欣赏角度,女人都是上半身动物。”
“这趟没白来,起码了解到你的审美倾向,不咋地,随大流,俗。”
“这个,天鹅啊,”我探过头,哀求的语气,“打个商量成不,好歹属于哥的隐私,千万莫外传。”
她咯咯地放声笑起来。
我们开始郑重介绍对方。我告诉她我叫陈泰来,耳朵陈,泰山的泰,来来往往的来,她告诉我她叫白丽莎,在我的印象中,姓白的人脾气都非常地温和,就好像所有的水傣女人都姓玉,浑身上下都散放着野性的诱惑一样。其实,除了名字,我们还真就像两个彼此熟悉的陌生人,毕竟,在长达三年的无数个寂寞而空洞的时分,我们把对方当透明人,互相倾诉过各自的落寞,涵括工作,情感,人际,生活的方方面面,条条道道。这为我们半荤半素,颇无禁忌的交谈提供了一定的良好基础,而这样的相对自由,面对面真实的交流方式对于两个正处于单身状态的超级剩龄男女而言,不啻于品质上佳的润滑剂,不多时,郎有情妾有意的勾搭之后,我们便因哪个当哥哪个当姐争得不可开交,最后我悲摧地屈服,开玩笑,再不举白旗,战火已燃烧到我的耳朵上,与女人争辩,本属下乘,聪明人知进退,明哲保身,至理明言。
我和丽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这样看似毫无波澜地展开,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业已注定。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不一定有,但一见如故绝对存在,而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蓦然回头时才发现,我们的这次芸芸人海中的汇聚,真的是上天冥冥中安排好的一个节点。
这一天不算完,刚开始,新鲜得像刚出炉的旦糕。
是的,才刚刚开始。
我推开车门,把身体解放到外面异常清新的空气里,伸个懒腰,神清气爽,愉悦地说:“走,买保险去。”
丽莎捋了捋短发,爽利地说:“行,车就交给你了。”
我扔掉烟蒂,说:“小事一桩,别忘了,我是专业人士,”
她用遥控器锁妥车门,我们行向保险销售处。
在此有必要提一下,站里的保险销售返点不高,本着利润最大化的原则,我们这些车贩子通常在张姐那儿买。保险处位于街道对面,与检测站对门而居,两旁树木茂盛,枝叶繁密,生意凋零时,我们一党有闲无钱的苦逼们经常聚在荫凉下斗地主,下棋,噴磕,闹着玩儿。
树木往两边分,岔出一条小道,十数步而去,一孤零零门脸儿,边上广告牌,粗体黑字,醒目惹眼,大门往里,长长的办公桌,两台液晶并排摆放,复印机,打字机,饮水机,pos刷卡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长桌与大门的空处,搁张茶几,沙发环伺,平常我们就歇在沙发里等待计价,核保,出单,而平常呢,张姐不常走动,就隐在长桌的后面,电脑对准她的脸。
张姐抬了抬头,说:“来了。”
我说:“出份单子,审车用,保险不到期的话,麻烦你副本上粘下日子。”
张姐问:“哪些险种。”
我将脸转向丽莎,丽莎些许沉吟,说:“交通强制险,第三者,五十万,车损,盗抢,玻璃划伤,附不计免赔。”
她们细细地商榷具体细则及相关条款,张姐年近四十,长相普通,算不上漂亮,算不上不漂亮,身材高大,皮肤有点白,大概长期呆在室里,享受不到高原阳光的缘故,和丽莎交谈的过程中,她的脸上保留着一贯的从容不迫,轻轻淡淡的微笑,与大方得体的丽莎相得益彰,温暖人心。丽莎的笑赏心悦目。张姐的笑自然纯粹,这样的服务,你在检测站里走上十趟,五六十个工作人员,找不到一张脸来与之媲美,他们个个扑克牌脸谱,怨气冲天,态度骄横,一边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领取公薪,一边将政府提倡的微笑服务彻底不贯彻到底,好似他们日常生活中所有的琐碎和烦恼,全拜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工作岗位所赐。公有制经济与私有制经济的优劣高下,从中不难窥得一斑。
宁宁说过一句话,让我对张姐的体貌刮目相看,从而产生深厚兴趣。宁宁说,张姐的波波好大,和阿里山的西瓜,有的一拼。年初春游,一大帮业内及相关人士结伴自驾车旅游,专线度假村浅水区,张姐褪下伪装,首次向世人骄傲地展示她身上最值得夸耀的部位,宁宁唾沫乱溅,眉飞色舞地精彩描述后,我精准无比地想像出当时狼爱上羊的精彩画面,青山绿水旁,张姐如何摇摆处子秀,风光如何旖旎,自不赘述,单看我们的宁宁同志,小小短裤,精瘦排骨,目露凶光,口涎流淌,定格在张姐十米开外,这时候,充分激发一下发散思维,画面上删掉其他闲杂人等,我将不出意外地欣赏到,宁宁乌拉乌拉地怪叫,饿狗扑食般地飞跃而去,半空中飞快地掠过残影,十米算得上什么,那根本不叫距离。
从那往后,我开始猥琐地对张姐的胸脯遐思无穷,每次前来办理业务,总下意识地往她脖颈以下6公分所在光顾光顾,试图搜寻到关于绝美风景的蛛丝马迹,然事与愿违,不管时节天气何如,张姐总有办法将珍藏遮掩,主要躯体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比阿拉伯妇女还贞洁宝贵。你无法从中窥得端倪。张姐的弊帚自珍,大大有悖于我关于当下女性的普遍认识,为什么,她不能洒脱一点,像别的女人一样花枝招展招摇过市,撑死男人们的眼球,或者,来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略表风情,慰藉一下人心,也是好的。独赏不如众赏乎,难道她不曾上过生理卫生课,不明白某个地方常年不见光会捂出虱子来的事理,一点也不科学嘛,人品问题,太小气了,不好,不好。
我在此把心里最龌龊最肮脏的想法掏到阳光下,是想告诉大家,我不是个正人君子,从来都不是,离传统意义上的好人相差十万八千里,我这种人,美丽的女人们千万不能给予机会,被我沾上,会让她们最终怀疑自己的智商和眼神都不对劲,落得个悔不当初,黯然神伤的下场。
我有个不成熟的观念,花的美丽,是因为赏花人的存在而存在的,失去爱花人的呵护与爱怜,花与娇柔搭不上调。民意调查显示,《西游记》中的人物,喜欢猪八戒的女人数目远远超过孙悟空,人家为了女人连神仙也不做,发配凡间,轮入畜生道,在现实世界里,试问,哪一位女性,会喜欢一个成天拎着棒子打女人的人呢,他的力量越强大,越为女人鄙视,还有唐僧,尽管白白胖胖,高高大大,骑着宝马,靠山给力,嘴大吃四方,可他是个男人吗,佛灯青衣,天煞孤星的命。
这个阳光明媚,静悄如丝的上午,我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茶几上取过报纸,翻看起来,丽莎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坐姿高雅而端庄,很难将独处空间里活泼飞扬的那个她联系到一块儿,到底哪个才真实呢,这方面,女人们似乎有着掩饰遮挡的先天赋质。我无意探究其中奥秘,对于生活中绝不可能进一步产生纠葛的女人,我从不敢奢望,目前,她是我的客户,我拿钱办事,仅此而已。
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两样。阳光照例卖弄着她的妩媚,街上车声永远地嚣闹,树木吸收着二氧化碳,生产出一种叫做氧气的气体,时间的沙漏从不停息,坚持不懈地往前奔跑。我们想抓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