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无奈的笑,头上步摇光明闪烁,为洛悠然掖好被角,默默地守着,不再言语。
她们同病相怜,皆对自己的命运无可选择,就算有情也不过是在前进的路上多添一些障碍或鼓励,有的人是前者,有的人是后者。
那天“离殇”被行刑,她本是绝望,却亲眼看到项恒大步流星的进了刑室,心中燃起期待的同时她何尝没有半点感伤?
在洛悠然被关的三日里,她曾替“离殇”劝项恒去看她死,那是“离殇”交代的,但项恒面对她只是冷然不言,她便什么都没做了。谁料最后,他心软了。这个人从不心软,她一直都明白……
当项恒怀抱“离殇”出现在烈日之下,热烫的阳光也暖不起他的冰冷时,她激动得差点扑上去,眼泪复是四溢,心里多少也有些发酸,但“离殇”不会死便是最大的恩赐,她翠红不会奢求其它。
所以,她默默地跟在项恒的身后,待他唤了大夫确诊洛悠然无碍离去以后,她才上前。目光一触及洛悠然残败的脸,她愧疚嚎啕,良久才止住。
这些时日项恒倒是没有来看“离殇”,因为那边的事,他脱不开身吧?
翠红柔嫩的手指抚上洛悠然的脸,哀怜的模样不止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窗外,修长的身影离去。夏至的天,树木越发苍翠葱郁,蝉鸣不绝,在金碧辉煌的宅院里有几分聒噪,却也抵挡不住气势磅礴的建筑散发的威严,相比之下,他反倒显得太过渺小,才会以如此喋喋不休引人注目。
洛悠然大病初愈,坐在小木凳上晒太阳,一身的暖意让她不由有些发困,小憩之际,耳边有东西放下的细微声音。
她转头,对上翠红关切的脸,她也搬了一张木凳,正坐在洛悠然旁边。
“你病才刚好,怎么不知道多休息?太阳这么烈,万一中暑了怎么办?”翠红一面紧张,好似生病的是她自己。
“我的病都好了,这才需要多晒晒太阳,否则在屋里发霉了,要如何是好?”洛悠然嫣然打趣,眯眼接受更多的阳光打在身上。
“你呀,就是不懂照顾自己不是?不然怎么会受伤?”翠红拿她没辙,也不再多说,跟着眯眼晒太阳。末了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提那件事,她歉疚的睁开眼,像做错事的小孩看着洛悠然。
“事情都过去了,其实,没什么好小心翼翼的。”洛悠然愣了片刻,坦然的回视翠红。
不愿发生的,愿意发生的,全都发生了,抹不掉也避免不了,她与其苦苦追溯,还不如乐享现在。况且自那件事以后,她再也没见过项恒,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梦魔不在,她的生活倒出奇的舒适宁静。
一想到项恒,洛悠然不觉笑得有些勉强,毕竟他还未淡出她的记忆啊……
“王爷他,对你有情,我看得出来。”翠红抬头看天,漫不经心的道。
“若如此也算有情,当真折煞我了。”洛悠然苦涩的抿唇,这个男人的问题,于她和翠红之间,一旦说穿,或者说心中所想改变,她担心的事在这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的古代,关系也没那么大。
“离殇,你是不是因为我才……”
“不是的。”
“那你是不是在怨那么多天了王爷都未来看你?”
洛悠然怔忪,闻风送香,慢慢的摇头。是与不是,她自己也想要一个答案。
耳边传来一声长叹,似空灵山门中的轻啼,冷暖几分,哀乐几分,唯有听者自知。
良久,翠红犹豫的道:“王爷他,最近没有来看你也是有他的苦衷的。”
洛悠然轻眨了下眼,低头,视线落在伤痕累累的手腕上,是她那晚挣扎所致,到现在还未痊愈。待翠红继续说。
“明日,就是王爷大婚的日子了。”翠红如柳扶风的阐述,话语里也有些难以言喻的哀伤。
洛悠然身形一震,惊讶的抬眸,视线落在翠红云淡风轻的脸上,昔日项恒宠幸时的容光焕发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沉淀繁华的微凉。
她暮然想起当初在书房里,项恒说不愿将她卷进来的那位女子。果然,还是娶进门了吗?不过,他一定会好好守护自己的挚爱吧?
心中微微刺痛,洛悠然因太阳晒多了有些头晕,但还是看着翠红,让她继续把未说完的话说完。
“听说那位女子是慕容尚书的女儿,叫慕容琦玥,与王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初王爷的娘亲宁皇后还在世时,就有意撮合二人。”翠红细雨般的嗓音顿了一会,笑得很娴静。
“后来宁皇后谢逝,王爷便成了另一个人,寻花问柳直至现在也无所改变,两家的亲事也告一段落。但毕竟是相爱的两个,最终,他们还是会在一起的,所以,王府里即将要有一位真正的女主人了。”翠红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可府里的小妾谁都知道,要成为正主的路还需好长好长,近乎看不到尽头。
洛悠然仔细的观察翠红,心情沉重之余,用自己冰凉的手指伸进翠红的掌心,稍微用力,便握住她亦是冰凉的手。
翠红惊诧的回神,二人视线相交,洛悠然释怀一笑,翠红会意的“噗嗤”跟着笑出来。这般盛夏,这般清宁,彼此心照不宣。
花心王爷与尚书之女成亲,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都说尚书嫁错女,前途堪忧。亦有人猜忌颇深,说三王爷不甘堕落,要争储上游。虽然众说纷纭,但来捧场的,有心无心的皆比高山。王府里也热闹得紧。
前院高朋满座,锣鼓喧天,后院清静似水,淡漠如常。
洛悠然在屋里吃绿豆糕,指尖唇角都染了绿色的粉末,散发出沁人的食香,从远看去,透出几分贼样,亦别有一番可爱风味。
“离殇,离殇!告诉你啊,我刚才在望阙亭里看到一个男子,生得好生标致。他独自一人坐在那自斟自酌,估计又是一个伤心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席话刚毕,翠红十分欢快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嘴里叨念别人的忧愁,颇有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拿出来大家开心开心”的意味。
“嗯?吕缩森么?”洛悠然嘴里满口的绿豆香,一面说嘴里一面喷出绿色的小粉末,洒了漆木桌一片碎屑。
“我说,有美男子啊!要不要去看看?”翠红走到桌边捻了一块绿豆糕咀嚼,一口吞下去:“别人有别人的乐子,咱们也该有咱们的乐子啊!”
“但素,五还木厮完。”洛悠然往嘴里囫囵塞下最后一块绿豆糕,嘴也来不及擦,两手往裙裾上一抹,撒丫子便随翠红跑了出去。
今天的她们都太一反常态,就像翠红说的,各自的喜悦不同,她们的喜悦早就该不同了。
金色的阳光满满洒了一片,前厅的红,后院的绿,辉映成烂漫花海,宏伟的建筑在绚丽的色彩中亦更加夺目耀眼。
和风自耳边吹过,洛悠然和翠红一路小跑,转眼间一个踉跄,差点把拐角走出来的人撞了个四脚朝天。
“是谁啊!这么不知礼数?”受害者的小丫环率先不乐意了,扶住自家主子,不满的道。在看清来人是翠红以后,方才惊觉自己逾越,赶紧闭嘴。
“阿莲,不可无礼。”女子较之身旁的丫环,倒是温和许多,语气里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翠红拉紧洛悠然一起站稳了,立刻道歉:“陈夫人,你没伤着吧?是我太唐突了,没有看路。”
洛悠然抬头,只见该女子生得虽平凡,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彬彬有礼,倒显得她平易近人,多了几分雅致。
“哪里,妹妹既不是有意为之,也未造成什么祸事,何罪之有?”陈夫人毫无介意的笑,目光看向洛悠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闪过。
“姐姐宽宏大量,妹妹感激不尽。那妹妹先行告退了。”翠红俯身,放开洛悠然的手,带她绕过陈夫人,便往望阙停赶,深怕时辰过了人不见了。
洛悠然同样一俯身,与陈夫人擦肩而过时,二人视线对上,她抱歉一笑,在陈夫人的注视下远去。
待二人跑到望阙亭,已是人去亭空,唯有一樽一壶置于桌上,在夕阳中落寞不已。
到底是何人?碍不住情苦,黯然神伤独自离去呢?
洛悠然感怀在心,就听翠红抱怨。
“离殇你不知道,那名男子貌比嵇康,但不是那种放荡不羁,是一种无瑕的美,你听得懂吗?”翠红描述得一团乱,可她实在是无法说出她看到男子时的震撼。
她炯炯双目发亮,期待的看着洛悠然,就等她的快乐能与洛悠然分享。
洛悠然似懂非懂的点头,还来不及开口,翠红忽然一惊一乍的大呼。
“天呐!我的独门八宝粥还在火上呢,这可是我们今晚的宵夜,一时激动我给忘了!离殇,我先走一步,你回去等我。”
翠红说完,一溜烟消失在长廊上,只剩洛悠然无奈的话语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她明白翠红现在的心情,大概和她吃绿豆糕是一样的。
洛悠然转身离去,长长的裙裾在青砖小路上摆动,落寞的背影瘦弱似疾风中的一张白纸,苍然欲裂。
“你,还好吗?”
好听的声音自岔路的另一边传来,她循声望去,一袭红衣的男子站在尽头,似有金蝶扑扇的眸子正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