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未落，艾伊的脸立刻涨成了红苹果。我想，她肯定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就赶忙指着床的侧面说：“艾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觉你这么一直趴在床边太难受了。”艾伊一脸犹豫地望着我，不说话。尽管白天的时候闷热无比，但是到了晚上，从开着的木窗子里随湖吹过的清凉夜风还是让人不免有些许的寒意。我看到艾伊的身体在轻轻地发抖，尽管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把目光投向了墙角，尽量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试探地拉过艾伊的手，竟然感到她的手心里潮潮湿湿地竟然满是汗水。我说：“艾伊，现在离天亮时间还早，你就准备在这里坐一晚上？就是你能坐一晚上，但你这样坐着我也睡不着啊！你还是上来吧？”
艾伊羞怯地看了我一眼，又慌乱地把目光移开。她低着头，慢慢地弯腰脱掉自己的鞋子。然后，她把身体向床上移了移，就背对着我轻轻地躺在了床边。这下子，我的酒劲好像彻底醒了。尽管艾伊背对着我和衣而卧，和我中间隔着足有半尺的距离，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我尽量调整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来自她身上女孩子特有的体香还是让我头脑发晕、双眼迷离。为了让她放心，也为了控制我自己的情绪，我将自己和她之间留出的空隙用毛巾被填好，才把床头的灯关掉。
屋里顿时黑暗下来。黑暗中，我看不清艾伊的真实表情。但通过她不很均匀的呼吸，我感到她也像我一样极度不安地没有睡意。有一刻，我很想用力扳过艾伊的肩膀让她把脸扭转向我。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或许只是出于一个男人的一种潜意识或者本能。但我的手，在快要触到她肩膀的时候，却颓然间就那么停顿在了那里。
夜色浓重粘绸，空气沉重凝固。我和艾伊就那么隔着半尺的距离，在黑暗中一直沉默地醒着。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轻轻地问：“艾伊，你睡着没有？”
她说：“没有。”
我说：“你不瞌睡？”
她说：“瞌睡，但我睡不着。”
我说：“为什么睡不着？”
她就一声不吭，继续沉默。我再次试探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没有动。我接着轻轻地用力，艾伊就乖顺地把身子扭转过来，把脸朝向了我。此时，我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了刚关掉灯光时的黑暗。透过窗外那一轮圆圆的月亮，我看到了艾伊因呼吸不匀而轻轻煽动的鼻翼。我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任凭我轻轻地握着。
艾伊的手暖而潮湿。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手握着手。过了许久，艾伊的呼吸才显得平和了许多。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建校？”
我说：“选好校址后就建。”
她说：“那，建校期间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我说：“不一定，我的行程没有具体安排。也许会，也许不会。”
她接着说：“那，学校建好了，你会留在我们这里吗？”
我说：“不一定。这个问题我没想过。”事实上，这个问题我还真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她说：“你怎么什么都不一定。”接着，她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怎么了，艾伊？你叹什么气？”
她说：“没什么，你快睡吧。”但我分明感到她的手又开始颤抖。而且这种颤抖，分明是从她的身体慢慢地传递到她的手上。我忙问：“艾伊，你怎么了？冷吗？”要不，我把毛巾被给你盖上。说着，我没等她回答，就把横隔于我们之间的毛巾被拿开，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在如水的月光下，我吃惊地发现她的脸上竟然满是泪水。
我心里一惊，说：“艾伊，你怎么哭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却说：“你喜欢我吗？”说着，她仿佛胆怯似的试探着慢慢地把自己的脸靠近我的肩膀。我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在月光下凝视一个人的脸。我看到一双我从未见过的、洁净纯朴的大眼睛。尽管，月色朦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我想了想，说：“喜欢。”接着，我马上又加上了一句：“像喜欢妹妹一样的喜欢。”我不知道我为何要加这么一句。我只是感觉，面对这么一个女孩子，我突然变得弱智了。我极力装出一脸的平静，虽然此刻我的心里早已是心猿意马、波澜起伏。
艾伊说：“可你在梦里怎么会叫你妹妹的名字？你们城里人就爱口是心非，没想到你也这样。我说的喜欢，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你是喜欢我的。你昨晚喝醉的时候一直叫我的名字。而且，你在叫我名字的时候还哭了。你一直在流泪。”
艾伊的话让我吃惊，尴尬。我竟然不敢面对艾伊那纯真的眼神。这眼神使我突然间想起了我生命中曾经的劫难——方小慧。我的心就忽然地有点儿发疼。我把头贴向艾伊的头边，缓缓地伸开了自己的双臂，把艾伊紧紧地拥进我的怀里。
方小慧在遥远的深圳。我知道方小慧此刻正和那个叫做丁烽的男人相拥着躺在一起。但我也知道方小慧和我之间，也曾经没有任何杂念地相爱过。只是小慧她很会利用自己的资本，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色彩斑斓、多姿多彩，却似乎并不在乎对我的那个灭顶的伤害。
几年来，我尽量不再提及此事。无论舍与不舍，还是怨或者恨，我都不想再去思考与理会。我只是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学会忘记和取悦自己，才能告别那来自精神的枷锁与苦痛。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一个人的生命，掐去孩童时代的少不更事以及老年时期的木讷痴呆，再抹去吃饭和每天晚上的八个小时的睡眠，一生也就所剩无几，我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活着能清醒地支配自己的时间，也就那么短短的几年。因此，我要在这不多的时间里，活得简单快乐，活出自己的高潮和亢奋。也因此，对于生活中的一切不快以及诸多的疑难杂症问题，我都一概地选择逃避或者忘记，当然也包括那让我痛不欲生的初恋。但在这一时刻，我终于有些释怀。人都是自私的，方小慧注定是我生命中的大劫难。而我，绝对不能成为眼前这个纯真的摩梭姑娘的大劫难。尽管他们这里实行“走婚”，没有婚姻这把枷锁。尽管我是一个十足的流氓加混蛋，但我受过良好的教育，我那还没有彻底泯灭的良心决不允许我这么下流。
但是，艾伊那柔软的身体依依不舍地缠绕着我。在模糊的夜色里，她那双纯净的大眼睛深情款款。她说：“哥，你可以不走吗？”
我可以不走吗？此刻，我也在心里默默地追问自己。不用过多的思考，我的回答肯定是不可以。我是那么的不靠谱，我的荒淫无度注定了我不会为哪个女人而停下我到处猎艳的脚步。而且，我根本无力面对这样一份纯净的感情。但是，我真的无法把自己的这一系列真实想法告诉眼前的艾伊。我只是紧紧地拥着她，如同一只瞬间苍老的猎豹，无力面对艾伊的追问。
时间仿佛停滞，空气几近稀薄。艾伊的身体紧紧地贴附着我的身体。她那女孩子特有的淡淡的体味使我晕乎乎地陶醉。我把嘴贴向她的耳朵，轻轻地对她耳语：“艾伊，我们不走婚，但你是我的妹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们是一家人。”
听我这么说，艾伊从我的怀抱里探出了头。她疑惑地望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脸色凝重地对我说：“我们已经‘走婚’了。我们摩梭人的走婚，其实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必须在一起做那个才算‘走婚’。我们初次‘走婚’的时候，其实睡在一起是很羞涩的，并不一定会做那个。”
什么？我们已经“走婚”了？她的话使我猛地一激灵，我立刻想起了索玛那个借“走婚”变相骗钱的女人。难道艾伊也是在利用“走婚”进行敲诈？我只感到头皮发麻，一切的美好在瞬间荡然无存。
艾伊敏感地感到了我的惊诧。她说：“对不起。你别难过，我知道我留不住你。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你喝多酒的时候来和你‘走婚’。你真的是个大好人。其实，我当初只是想来照看你。看你醉得不省人事，我放心不下。我害怕你会出什么意外。但是，你一直在唤我的名字，我就控制不住地喜欢你。哥，我错了。你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吧？”艾伊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成了一串低低的耳语。她那清澈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脸。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紧紧地抱住她，似乎要把她的身体完全与我的身体融合在一起。但是，我只是在她的额头上深情地吻了一下。我说：“艾伊，是我对不起你。”艾伊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说：“艾伊，我根本不像你想得那么好。我是喜欢你。你是那么的纯净，纯净到我不忍心对你产生任何邪念。”艾伊这次重新抱紧了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了我的怀里。
外面，夜色悠远而空寂，深不可测。我们就这样紧紧地，在清冷的月光里抱着彼此。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似乎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只是任由彼此紧贴的身体传递着我们那不可名状的爱恋和亲密。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线，终于从窗外射了进来，我轻轻移开了艾伊的手臂。她的睡姿像一个困倦的孩子，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羞怯和伤感。艾伊醒了，不过还有些睡眼矇眬。她喃喃地叫着哥哥，就又把头埋进了我的怀里。
我重新把她拥进怀里。这下，艾伊完全醒了。她的眼睛又恢复到昨晚的羞怯。她说：“你今早就要走吗？”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把眼睛投向窗子。我说：“是，我们要尽快选好建校地址。”
她说：“我哥哥是个导游，对我们这里的情况比较了解，也比我们有文化。他在左所镇的洛洼码头那边带团，你到那里可以打电话给他。他不带团的时候，可以带你们去那里的学校看看。你再睡一会儿，我现在下去给你们做饭。”说完，她不等我回答就轻轻地从我怀里滑出，折身坐了起来。她拉亮了床头的灯，拿过桌上的纸笔，写下了她哥哥的电话号码。
我郑重地收下艾伊给我的号码，尽管我根本就不忍心再次打扰这善良的一家人。此刻，我很想拉艾伊再度躺下，再多抱抱这个美丽的姑娘。终于没有，我只是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酸楚和难过，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艾伊别过头去，迅速穿好鞋子下楼。但我还是看到，在她别过头去的时候，有泪水流了她一脸。在木门轻轻关上的一刹那，我突然很不男人地鼻子发酸。此时此刻，我终于搞明白了摩梭人的“走婚”和网络时代的一夜激情的本质区别。
摩梭人的“走婚”是完全忠实于爱和各自的情感，而一夜激情则是完全忠实于各自的生理需求。同样是人类最美好的性事，前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灵与肉的交融；后者则仅仅是为了满足彼此感官和身体的刺激。我曾经以为纯粹的爱情早已经被沦为世间的传说。在这一刻，这种观点被眼前的一切彻底打翻和摧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