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太阳依旧悬在天地交接的远方,薄薄的晨雾笼罩着那高耸的白塔,只露出一截尖锐的塔顶。
怀中的人垂着眼,依旧没有一丝表情。
暝曦回过头,那黑雾弥漫的森林早已落在了远处,似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他扬了扬嘴角,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尽管不知道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可他知道自己做出了选择,一个能允许自己活着离开的选择。
如果能有如果,我给你们如果,用生命来换取悔过……
“阿璃,我们到了。”望着那纯白巍峨的城楼,暝曦轻声的说道。
所谓睥天城,其实是以睥天塔为中心围驻而成的城郭,十二方城楼,隔绝九国,建成六百里直径的巨大的圆形,并筑以高耸巍峨的白石城楼。
城外设有睥天塔内的智者所设的结界,唯有祭祀之时方会撤除。站在这里,他还看不清远处的场景,然而却真真切切闻到了血腥与战火的味道。
马嘶人吼,刀光剑影,视线被一道道划过的寒光撕裂成一片片,支离破碎地重叠在一起。殷红的鲜血溅起,宛若鲜花怒放,花开却只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像消逝的生命。一朵朵殷红的生命之花,缤纷不绝,凄迷艳丽地荡漾在碎裂的寒光中。
不断涌来的人群,落进视线里只有茫茫一片,甚至分不清敌我。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打开的城门中涌出的没有灵魂的傀儡,漆黑的铁骑头盔里只有一具白骨,面孔之上一片惨白,只余五个黑黑的窟窿与残缺不全的牙齿,无知无觉的挥刀。
残肢断臂,血流成河,那些被傀儡军砍中的人纷纷倒在血泊里,而那些被利刃击中的傀儡军,却无知无觉,扑鼻的腐朽咸腥味道弥漫开去,将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黑沉中。而那些被砍断的残肢,头颅却被拾起,只听得吧吧脆响,那些散架的骷髅居然又重新组合了起来。
惨叫声厮杀声混成一片,然而他们面对的却是非人的对手,那些永远不会死亡的傀儡军无穷无尽的涌出来,似乎积聚了几生几世的怨恨,要用这滚烫的鲜血来宣泄偿还。
有傀儡军向暝曦袭来,他也不躲,只紧了紧怀中的人,倏地消失在原地。
那些骷髅士兵留在原地,茫然四顾,不一会又陷入新的厮杀。
城楼内爆出一片红光,暝曦眼里闪过一丝喜色,迅速的朝那里奔去。
那是一片丛林般延伸开去的城郭,残垣断壁上爬满了藤蔓,坍塌的房屋中窜出了无数枝条,暗蓝色的枝叶黑沉沉的一片,似一把巨伞将一切笼罩起来。而此刻,那仅剩一条缝隙长满苔藓蓝草的街道上,一个男子手持巨斧,被傀儡军团团围住。
耀眼的红光随巨斧的飞落爆出,在空中划出数道交错的弧线,触到的傀儡军瞬间化为粉末,树叶纷飞,那仅剩一线天空的街道顿时变得明朗起来。
那人沿着前方开出的道路奔走,然而没过多久,新一轮的傀儡军又挡在前面。
男子神色一凛,巨大的利斧划出,身子却已有些不稳,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很显然已这样大的消耗几番与傀儡军交战,身体已开始吃不消了。
傀儡军源源不断的涌来,他就那样固执的不断挥斧朝前奔去,因为这是唯一能到到达幽园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那里,可他身上带着契约,肩上担着拯救苍生的担子,即使不能,他也要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股腥甜涌出,他闷哼一声,手中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左臂一阵剧痛传来,他反手一挥,那傀儡士兵便倏的化成粉末。殷红的血涌出来,浸湿了整个臂膀,而那些傀儡军视乎受到了血液的诱惑,更加疯狂的向他袭来。森森白骨随着动作吱吱作响,阴森诡异,似乎要将他淹没。
巨斧的攻势渐弱,而那无知无觉的傀儡军无休无止的挥动着手中的兵器,身上已落满了伤,鲜血将衣衫染透,惨白的脸上已渐渐显出了颓败的灰色。
又一道红光划破天际,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的倒在地上,胸腔里是撕裂般的疼,嘴中吐出大口大口血沫。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连握兵器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一波傀儡军涌来,白森森的枯骨向他压下来,他怔怔的盯着头顶越来越暗的天空,那样不甘、憎恨、执拗、倔强的眼神,仿佛要将天剜出洞来。
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一团蓝色的光将自己罩住,那些刺出的利刃砍在结界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他转过头,便看见一袭白衣的男子迎风而立,挺俊的身形,绝美的侧颜,还有那神祗般的高贵与自信,让他在那一刻恍若看到了真正的神。
只见那人右掌飞扬,无数蓝光四散开去,那围攻的傀儡军瞬间飞灰湮灭。而他怀里,竟然还抱着一位女子。
“暝曦、殿下?”他不确定的问道。
暝曦转过身,朝他浅浅的点头,右掌却已牵引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扶起来,“走!”
耳边的风呼呼刮过,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被带着凌空飞行,视线所及之处已是尸横遍野,到处是傀儡军,似是无穷无尽的漫遍了每一个角落。“君隐怀君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暝曦淡淡一笑,问道,“怎么只你一个,其他人呢?”说话间已掠至百余丈开外,在一片坍塌的楼宇处停了下来。
怀君在一块断石上坐下来,借着暝曦输送的灵力稳住心脉重创,脸上的灰白这才渐渐淡去,“我负责从源城进入,其他隐者分散在各个城廓,借此分散傀儡军团的力量。其他人若成功入城,应该在幽园。”
“幽园?”暝曦收回手掌。
“嗯!千年前的一场大战,睥天城从此再无人烟,诛魔团花费千年才在城内寻得一处隐秘之地,那里遍布曼陀罗,可以其异香隐蔽活人的气息,借以避开傀儡军的追杀。”怀君艰难的说道。
“好,我同你一起去幽园。”明明是对着怀君说话,他的视线却落在璃珈脸上,柔声道,“阿璃,这一次真的要给你吃很苦的药了……”
怀君一愣,满是疑惑的望着他怀里的女子,最终还是别过眼,颔首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