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重回旧庭院
师徒三人回到关内已是一个月之后。清风子先是去了武威城陆知州家中。武威是西凉重镇，本名“凉城”，当年大将军赵明义远征东胡狼穴，大胜而还，太祖赵明阳为纪念他的“武功军威”将此地改名“武威”。武威城的现任知州名叫陆文虎，是清风子的多年好友，所以他可以放心得把两个徒弟寄养在陆家大宅。
之前的十几年，清风子无论是去天山觐见苍狼汗还是入神都面见天子，都会嘱咐三个徒儿在山中潜心修炼，如果实在没吃的了，可以到陆知州府中借宿一阵子，但千万不要荒废了修道。可玄玲总是等师傅刚一走，就拖着道珑和莲心，启程往陆知州家中赶，因为陆知州的女儿孝琳长得实在很好看。
清风子远行都要半年左右，四个孩子每年都在武威城中，陆家大宅里相聚。
玄玲和孝琳，道珑和莲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陆家花园里赏花扑蝶，龙牙雪山下策马奔腾，天祝森林中打猎野炊，真可谓：他爱闹，你爱笑，正当青春年少。
然而皇帝下诏让陆家送孝琳入宫，玄玲梦碎。少年只身一人，持长剑，跨烈马，追赶送亲官军。玄玲高喊着“跟我回凉州”，策马冲进迎亲队伍，亲手斩杀三名龙禁卫。官军护着花轿，少女们却争先恐后地掀开遮帘，想看看这位嘶吼着“跟我回凉州”的少年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孝琳在彩绸花轿中，本想应声，但想到会连累家中父母，就只能默默坐着，任凭泪如雨下，心如刀绞。玄玲很快体力不支，身受重创，却依然低声叨念着：“孝琳，跟我回凉州。”幸亏清风子及时赶到，将他救走。玄玲卧床半月，心死泪干，康复后变得沉默寡言，每日专心修道练武，再没踏进陆家半步。
清风子带着两个孩子从后门进了陆家大宅，见到了陆文虎。陆家是凉州旺族，世代为官。陆文虎的父亲叫陆允文，是现任凉州刺史，总管凉州军政大事。陆母怀胎十月时，梦到一直黑虎钻入腹中，故取名“陆文虎”。文虎年轻时，不喜读书，整日结交些和尚道士，武林人士，以及泼皮无赖。清风子就是那时和陆文虎相识的。如今陆文虎已是武威城的知州，主管一郡的军政大事。
文虎脱下官府，换上便服，和陆夫人一起，迎接清风子和两个徒弟，“道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清风子连忙还礼，答道：“一切安好，这不刚从关外赶回。”
文虎笑道：“又要上京是吗？你就放心地把三个孩子留在我这里吧。”
陆夫人看着清风子的徒弟，却发现少了一个，赶忙问道：“玄玲怎么不在？”
清风子答道：“此事说来话长。”然后就把此次出关的奇遇、玄玲的身世和大汗要求和亲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陆氏夫妇。
文虎听了，说道：“没想到玄玲竟然是东胡鬼方部可汗的遗孤。他现在可好？”
清风子摇了摇头：“孝琳进宫后，玄玲的话越来越少，我也猜不透他整日在想什么。”
陆夫人叹了口气，掩面哭起来“别说玄玲了，妾身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女儿，总是心痛难忍。”
文虎见了，面色严峻，轻抚着夫人后背，“别哭了，两个孩子还在呢！还不去准备茶果。”
陆夫人赶忙擦干眼泪，说：“妾身失礼了”，然后带着道珑和莲心，入厢房吃点心去了。
文虎见夫人进了厢房，轻声问道：“道长真要去找恭顺王，进神都，为东胡人求亲吗？”
清风子静静说道：“济世救人是我道家本分，草原连年遭灾，贫道不可坐视不理。”
“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可汗为何让道长与那恭顺王一同进京面见天子？那恭顺王狼子野心，结交贼寇，绝非善类！道长一定要当心。”
“掌门说我今年凶多吉少，但人有人命，国有天命，谁又能逆命而行呢？”清风子低着头慢慢地说。“替我照顾好道珑就好，天下大乱世之时，只有玲珑二子可以拯救苍生。”
“道长放心，只是这天下大乱从何说起呢？”
“贫道学艺不精，算不出其中缘由。”清风子无奈地说。
文虎苦笑道：“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清风子在陆府逗留了一日，安置好了道珑和莲心，就往龙城，恭顺王府去了。
庭院深深，落花满地；假山下的青苔依旧，秋千上的少女已不在。
莲心倚栏而坐，看着空空的花园问道：“师兄，孝琳姐再也回不来了吗？”
道珑点点头说：“回不来了。一入宫门深四海。”
莲心皱着眉：“那孝琳姐还不得哭死……”
道珑说：“孝琳走后，托人给大师兄带了一封信，上面只有十个字……”
莲心赶忙问道：“啊？什么字啊？”
“与君同船渡，达岸各自归。”道珑说完，沉默着。
莲心也沉默了好久，才说：“你们俩有多少秘密啊？怎么都不告诉我！”
“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道珑背靠着亭子里的木栏杆笑着说：“不过你把师兄伺候舒服了，我就都告诉你。”
莲心狠狠地掐了道珑一下：“又欺负我！每次师傅一走就你欺负我！”
道珑忍着疼，嘟囔着：“明明是你欺负我，好吗？”
莲心慢慢的说：“如果我也走了，你会像大师兄一样难过吗？”
道珑满不在乎的回答：“不会。”
莲心不满的问道：“为什么啊？”
道珑笑着答道：“你走到哪儿，小爷就跟到哪儿。还没欺负够呢！”
清风子到了龙城北门，已是傍晚时分。龙城是凉州首府，边塞重镇，城门也与别处不同，显得格外威严。清风子牵马步行，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入城中。城北是凉州府，文虎之父，陆允文在此担任凉州刺史。
二百多年前，周太祖赵明阳以“和亲”之名，邀请东胡各部王室会宴于此。席间令龙禁卫，斩杀狼族诸王，史称“龙城屠狼宴”。
时近黄昏，午市已终，夜市未开，城内显得有些冷清，清风子径直赶往凉州府衙，求见陆刺史。到了府衙门口，清风子亮出御赐金牌，门卫已知此人身份绝非寻常，赶忙迎入府中。
见到陆刺史，清风子先是替文虎问好，然后就将东胡人想与大周皇室和亲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了刺史。刺史听了，认为此事关系重大，应该尽早禀明圣上，但陆刺史并不同意清风子与恭顺王一同入京面圣。
陆老爷子缕着胡须说：“恭顺王乃是异姓藩王，没有天子召见，不得入京。本官还是先奏明天子，再做打算吧。”
清风子双手抱拳说道：“还是刺史大人想得周到。”
“道长可以先去恭顺王府，问问王爷有何打算。等到圣旨传回龙城，恭顺王是否能一道进京，本官即刻告知道长。”陆老显很累，想尽快把清风子打发了。
“也好。只是贫道来时，文虎兄特意嘱咐，让我千万小心这恭顺王。请问到底是何缘故？”
陆老一听，又让清风子坐下，打发了仆人出去，只留他们二人在厅堂内：“此事说来话长，道长可曾知道这恭顺王的来历？”
清风子答道：“人尽皆知恭顺王不就是前朝皇帝的后裔，司马氏一族吗？是本朝唯一一个和皇帝不同姓氏的藩王，号称‘异姓王’！”
陆老点点头，“道长说的没错，我朝太祖皇帝封司马氏为‘恭顺王’就是希望司马一族，能够恭敬顺从，安分守己，忠于赵氏，不要再觊觎皇位。可如今这‘恭顺王’恐怕再也不会‘恭顺’下去了。”
清风子不禁问道：“这恭顺王司马氏已经世袭了十几代，从来没有过不臣之心。异姓王虽为藩王，却没有实权，即使司马氏想谋反，就凭几十个家丁和护卫，只怕连龙城都出不去吧？”
陆老叹了口气说：“道长有所不知，老恭顺王薨逝之后，嫡子司马云继承王位。这司马云出生之时，祥云笼罩龙城，故名司马云。世人都传言这司马云是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这小子不在王府安心做逍遥王爷，整日结交江湖豪杰，甚至暗通贼寇。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清风子听完，也点头说道：“贫道也觉得蹊跷，为何关外的苍狼可汗会与恭顺王相识？”
陆老苦笑道，“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恭顺王有太祖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卷(1)”，只要不谋反，任何最罪责都不能追究。出关打猎又算得上什么？”
“原来如此。那陆老为何不禀明圣上？”清风子问道。
“恭顺王每年都会给当朝权臣、皇亲国戚送去厚礼，满朝文武都称赞司马氏的忠心，况且圣上整日只顾炼丹修道，哪里在乎这莫须有的罪名？”陆老只顾愤愤不平的说，完全不顾及清风子道士的颜面。
清风子尴尬地红着脸，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打圆场说道：“刺史不必太过担心。这凉州有数万凉州铁骑，全在刺史掌握，即使全境贼寇都聚集到恭顺王麾下，也不过数千人马，不值一提。”
陆老低着头，无精打采的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但愿是本官多虑了。罢了罢了，本官就不留你用膳了，你且去那恭顺王府看看吧。”陆老爷子显然不太喜欢道士。(1)
丹书铁劵：大周赵氏皇帝赐给功臣的免罪凭证，只要不是谋反大罪，凭此铁券，一律免除罪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