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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枯 竭(1)

1

那段期间,就像是在做梦,一个神魂颠倒的梦。河道像个战场,硝烟已经散开。

我从未看到过那么多的外地人,他们的服装颠倒,神魂颠倒,但却不是梦。他们盛大的热情,把整个和田城都给点燃了。因为我对自身的“盛大”一无所知,我可能会比他们更危险,我的“盛大”是一个隐患,像迟迟未到的麻疹,还没发作,但是越迟,越危险。

真是让人失落。

但我无法抵制这更危险的梦。

河水枯竭。

这条二十万年前的古河道,曾滋润无数桑树与古树的根须。而今,将在短短几个月中干涸了。

由于在这条白水河里挖玉的外地人积聚得越来越多,层层叠叠的,河道变得拥挤起来,碍手碍脚得很。

水流干涸的河坝子上到处是扛着铁锹的人,到处是人的眼睛,没有一处角落能包容、掩盖河流的秘密。

每个人看起来力气都很大。

力气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他们简直把河道当成了一个赌场了,但挖出的玉石却少得可怜,拇指大的石头都巴不得四处炫耀一番,一副没见过啥世面的样子,很遭人唾弃。河水好像已知道自己早已没玉石了,只产硬邦邦的卵石,表面上看似很平静,没什么变化,苍白寒酸,像有点贫血,没底气得很,任人把河道挖个稀烂。

真是晚节不保。

几个月下来,好像没听说有谁挖到了籽玉,但是狂热的气氛像硝烟弥漫在河道上空,浓缩在河水、卵石里以及水草里。

在太阳升起和落下之时,人们聚集在这里,交头接耳,传播各种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

和田的大街上来往的车子多了,什么事也都变得乱糟糟的。

一次,一辆载运鹅卵石的卡车从和田大桥上经过,两个裸着上身的男人靠在车窗旁,车子在路过我身边时,我们几个孩子冲着他们又拍手又叫喊的,车上其中一个男人扔下来一个干瘪的可乐罐,刚好砸在了我的肩上,又顺着我的身体滚在了地上,“哐当”着滚了好一截子路。

“神经病——”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车子在大桥的石子路上扭了一个歪歪的“S”形,就卷着尘土跑远了。

二弟走后的第二年,老爹的病也在慢慢地好转。 不过,自从他的病好了以后,他好像变得更加沉默了,每天只知道干活,不说话。

老爹一年四季戴着黑羔皮毡帽,喜欢喝用鸽子血、葡萄汁泡制的“穆赛莱斯”酒。那种酒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说了你也不懂。

吃过晚饭,天还早的话,他就会慢慢走出去。有时是朝玉石巴扎的方向去,有时也会是白水河。

他的去处太多,总显得有事做的样子。

一个午后,他回来了。

他的精神状态还好,浑身泛着太阳的颜色,他在院子里剥着桑树皮,停下来,咂两口酒。嘴里嘟哝了一句,好像是在骂人。

遥远的,琢磨不清的一句话,似乎只为他一人而飘荡。

好像他在抱怨说:“最近家里老是少一些东西,比如铁锨、筛子,还有铁锤子。你是不是也去挖玉去了?这东西没跟我打招呼,就进了我的家门,我看着眼生,我都觉得这个家不是过去的家了,只有晒在太阳下的木头模子,还是过去的旧模样,看着它我就安心多了。”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天很热,这个季节,该是兜售无花果、葡萄干、核桃的小贩们挨家串户地吆喝的时候。空气中有股孜然香或枷南香?我嗅了嗅,确实有股特别的香味,接着,什么都消失了。

我的头还是剧烈地疼痛,没细细想老爹的抱怨,匆忙嚼完一块干馕,就睡下了。

一大早,老爹梦游一样地在白水河干涸的河道里走,看见了好些村子里的人,他们个个都脸朝着地,拎着铁锨、锤子在沙渍层里敲敲打打,河道被掘得皮肉绽开,一片狼藉。

在没有雨没有阳光的天气,河道的浅滩边有好些外地人在四处游走,一阵又一阵的风沙把他们吹得个个都歪歪斜斜的,一发现有玉石掘出的情报,马上就有一群人像潮水一样地拧在了一起。

老爹朝离他最近的一个正埋头在沙渍层里刨沙的男人举举手杖,但也只是举了两三下,他就再也没力气了,只好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摇头。

他好像弄不明白,河里现在怎么没水了,咋干涸了?

他想拦住一个人问个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整个和田城,人几乎都不干什么正事了,有的人外出打工,有的人去贩卖葡萄干,更多的年轻人被外地人雇佣,整天在河道里挖玉。孩子挖,农民挖,男的挖,女的也挖。

整个和田城里除了几个脑子比他还糊涂的老年人在路口的墙角下晒太阳外,没有人能回答出他的提问:

“河道里现在怎么没水了,咋干涸了?”

那些老人要么没听见,要么听见了也装糊涂,眼睛里发出同样的疑问:

“河道里现在怎么没水了,咋干涸了?”

中午,他回到自家门口,坐在那里,想不起来接下来要干点啥事情。初秋的太阳晒得他有些恍惚,他的头深深垂在胸前,一会儿就睡着了。

恍然之间,他梦见二弟和大狗回来了,大狗摇着尾巴,很欢喜的样子。

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吐了一口气,犹如一声长叹。

2

那是夏天,天气酷热干燥,河床里的已快干涸的水并不清澈。在一些有水的浅滩处,羊、牛、好多的狗都好像不约而同地闻到了水的气味,跑到这里来喝水,也有的妇人在这里洗衣服洗菜。

在河水退去的地方,除了裸露的石头,就是干巴巴的泥土。这泥土与别处的泥土不同,它是白色的盐碱土。这盐碱土一层覆盖着另一层,不知道要什么样的雨水冲洗,才能洗掉这泥土里的盐分。那些或圆或扁的石头埋在地下,总有一些玉石,经过了无尽的水之后,将又一次大白于天下。

每一天,从早到晚的,河坝子里老老少少的挖玉人一大堆,说话的声音飘来飘去。最为热烈的是在不远处的浅滩上,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进行挖坑比赛,旁边的人又喊又叫的,他们的兴奋处于局外人的位置上,而我们这边显得要冷清多了。

我惊奇地发现,古居然也在河滩里挖坑。

算一算,我真的是好久没见过他了。

趁着他没注意,我跳进一个挖好的坑里偷看古,发现他的铁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硌了一下,他弯下腰捡起,还鼓起嘴巴用力吹了吹,很宝贝地放进了口袋里。

我看见了,眼睛像麦芽糖似的黏着他的口袋。

是什么东西呢?趁他不注意,我把手伸进了他的口袋里。

什么也没有。

他斜倚在铁锹杆上,回过头来看我,笑着伸出左手的食指,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成了我一生的谜。

听说,白水河曾经发现过大的羊脂白玉。

我说的是曾经。

其中有一块玉的来源离奇得很,说是一位维吾尔族农民数天来在玉河挖玉未果,懊恼劳累之余,脱下衣衫在一处鹅卵石滩上准备和衣而眠。不料背部却被衣服下的一块硬物硌得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便生气地爬起来一把掀去衣服。

一瞧,鹅卵石堆里露出的硬物正是一块羊脂玉,玉石顶部有一大块色泽红润的“糖皮”,像一大块腊肉,比较油腻。

后来,传说中的这块羊脂玉很快被当地一个富商以二十万元人民币买走,再后来,这块重达十几公斤的羊脂玉已卖到五百万元。

听起来相当浪漫。也不知是真是假,传这话的人目光闪烁得很。随后,听的人就有些心烦意乱了,有些技不如人的感觉。

这些外地人真是天真,还指望在河里挖到巨型的羊脂白玉。想想看,拇指大的一块玉现在都很少见,何况“巨形”?真是不像是从前,不像是古代,那时白水河里到处是玉,它们与水里的卵石为伍,就像是它们的耳朵,在水里偷听鱼的闲话。

现在,古河床被人一寸寸地反复筛选,但很多人收获甚微。挖个十天半月,也挖不出一粒拇指大的玉块来。

每天,那么多的人在河道里起起伏伏,手不够用,铁锨不够用。没多久,就听说有人花了大价钱买了挖掘机来和田挖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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