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猿正扯着赤蟒较劲,忽听少年喊铁背伯伯,不觉浑身一颤,但它正与那蟒蛇争斗,匆匆回首,看了少年一眼,又转回头去,继续跟那蟒蛇奋力相持。
一猿一蟒争斗不休,一旁草丛中那黄色小畜跐溜钻出,一溜烟奔到那株桃树下方,蹭的一跳,跳到那蟒蛇的尾上,一双前爪搂住树干,就要向树上爬去。
那赤蟒觉出尾上有异,但苦于正同白猿争斗,却也拿这黄色小畜无可奈何。白猿自然也瞧得见那小畜,但它也同那赤蟒一样,无暇分身理会这头小畜。
眼见这小畜四肢齐攀,眨眼间便上了桃树,正要踩着一根树枝,去咬枝上的桃儿。那白猿见此情景,异常恼怒,连声暴吼,但也都是徒劳。黄色小畜似是早有算计,又哪里理会它的吼叫。
眼见这黄色小畜就要得手,山谷里却忽然响起一种奇异的哨音,哨音乍起,那条巨蟒庞大身躯蓦地抖了两下,巨尾扭动,瞬间脱离了树干。白猿一见,自是说不出的惊喜,忙弃了赤蟒,一个纵越跳到树下,长臂伸出,向那小畜抓去。那小畜那层料到有此一着,当下猝不及防,被白猿抓了个正着。
这变故来的突然,白猿迷茫不解,抓着那小畜,循声身后,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来到赤蟒跟前,唇间噙着一片山竹叶子,正轻轻吹起,竹叶颤动间,一种奇异的哨音自他唇间缓缓流出。
少年缓缓蹲下身去,在那蟒首上轻拍了两下,方才还那般凶猛的赤蟒此刻却像是一只听话的猫儿,乖乖的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一条巨尾左右摆动,竟是说不出的驯服。
那白猿走上前来,伸出一只利爪,奔着巨蟒的七寸就要插落。
“铁背伯伯,你放过它吧。”少年闪身挡在赤蟒前面,一双眸子里灵光闪动,再无半点痴傻。
那白猿稍作迟疑,缓缓收回利爪。一双猩目盯着少年,上下看来。
少年扯起白猿的一只手臂,望着它道:“铁背伯伯,我是一诺,你不认识我了?十年前,你曾到落霞谷看过我的,记得那天你受了伤,八伯和九伯费了很大劲给你治伤,你在那里养了大半年,才将伤养好。那时我才五岁,你走那天,我不让你走,哭的稀里哗啦,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少年说着,从脖颈上扯出一颗穿了丝线的红玉珠子。那珠子滚圆剔透,山桃一般大小。少年将丝线扯断,双手捧着那珠子,举到白猿面前,着急又道:“铁背伯伯,这个你还认识吗?这是你走那天,亲手戴给我的啊。”
那白猿见了这珠子,似是十分激动,喉头咯咯作响,嘴里嗬嗬连声,忽的蹿起,在空中连着翻了几个跟头,落下时,双目含泪,一下抱住那少年,又是一阵跳跃。
少年知道白猿认出了他,也很高兴,陪着白猿跳了一会,自它怀中挣出,指着白猿手中的黄毛小畜道:“铁背伯伯,这只黄鼬,你便放了它吧。那桃儿那么香甜,我远远闻到,都忍不住了,何况这样一个小东西呢。”少年说着,从白猿手中夺过那黄鼬,拍了拍那小畜的脑袋,“我这就将你放了,你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好了。”说完,将那小畜放到地上。
那小畜抖了抖毛皮,向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向少年,伏地鞠了一躬,扭头钻进草丛,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少年放了那黄鼬,冲白猿咧嘴一笑,口中竹叶再次吹响,那奇异哨音又起,赤蟒听了这哨音,晃了晃头,一个蜿蜒游过草丛,眨眼间攀上对面山崖,一瞬的功夫,消失在远处的莽莽丛林之中。
白猿在一旁看着少年,眼神之中有着出说不出的惊奇,一双利爪冲少年连连连比划。少年将嘴里的竹叶取出,捏在手中,得意的晃了一晃,嘻嘻笑道:“这本领是八伯教的,铁背伯伯,你想不想学?你若想学,我教你好了。”
那白猿连连摇头,双唇翻起,露出满嘴的獠牙,乍一看,那模样说不出的吓人,仔细看来,却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一人一兽聚在一起,亲近热闹了一番,那白猿突然拉起少年,大步来在那株桃树的下面。少年抬头见那四枚桃儿的颜色已由鲜红变作乳白,桃香丝丝缕缕钻入少年的鼻端,却没有先前的香气那般浓了。
白猿伸手将那四枚桃儿从树上一一摘下,取了其中的一枚递给少年,将剩下的三枚抱在怀里,冲少年连着比划了几下。
少年明白它的意思,将那桃儿托在掌心仔细观看,见这果儿晶莹剔透,乳白色的表皮下隐隐瞧得见果浆在缓缓流动。少年看罢,使劲吞了下口水,冲白猿嘿嘿一笑,也不跟它客气,三口两口便将一枚桃儿吃了个干净。
白猿看着他吃完,很是高兴,牵起他的手迈步向谷外走去。少年也不问它究竟要将自己带往何处,跟在它的身后,顿觉得有了依靠,心内暖暖的,只当它是八伯和九伯之外的又一个长辈亲人。
白猿牵着少年出了这山谷,一路翻山越岭向东南而去,此刻日头已然西沉,夕阳斜射过来,将这一人一兽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
白猿越走越快,开始时,少年尚且勉强跟的上它,到了后来,少年再也跟它不上,一路被它拖的双脚离地,感觉就像是在飞一般。
这一人一兽一路越过众多山梁,天色渐晚时,来到一处山峰之下。
这山峰四面陡直,远处望来就如同一根擎天立柱一般。白猿在这山峰下停了,将手中三枚桃儿递给少年,示意少年将它们揣到怀里。
少年照它的意思,将桃儿揣好。白猿俯身将少年抱到怀里,少年懂得它的意思,知道它这是要腾出手来攀越眼前山峰。
少年很是乖巧,双臂伸出将那白猿的脖子牢牢勾住,双腿同时盘在白猿的两边肋间,整个人吊在白猿的怀里,心中一时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白猿望着眼前山峰,低吼一声,高高纵起,双手攀住峰上凸出的岩石,一路攀爬而上,速度之快,惹得少年一阵阵的惊呼。
百丈高的山峰,一晃的功夫,白猿已攀过峰腰。
少年畏高,紧闭双目,不敢向下看上一眼,直到耳际听白猿低吼一声,才试着睁眼去看:远处斜阳如金,四周云雾绕峰,头上白云悠悠,竟已到了这山峰的顶端。
不等少年缓过身来,白猿拉起少年,又向前去。少年跟着白猿一路向前,展目四望,才发现这山峰的顶端平坦广阔,阡陌纵横,到处花草繁茂,桃杏成林,景色之美,竟是出人意料。
正行间,有汩汩流水声传来,少年循声望去,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清泉正汩汩涌流,泉边又有清池一方,泉水不停注入池中,却不外溢。少年看那泉水活泼清澈,不觉挣脱白猿,疾步跑过,俯在泉边,掬起一捧清水便向口中送去。
少年一捧喝罢,只觉泉水甘洌,正要俯身再掬一捧来喝,却发现清池水面微波荡漾中现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长须长发,双眼好奇,正向自己看来。
少年一惊,慌忙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人。这人身材瘦长,穿一件破烂长袍,无袜无鞋,赤着双脚。一头黑发又长又乱,像是常年不曾梳洗过一般,长及胸前的胡须分成三缕,编成了三根长长的辫子,一根挑到左耳上挂着,一根挑到右耳上挂着,剩下中间的一根被他扯着,正在脖子上挠痒。
少年看的心奇,脱口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一样问道:“你是谁?”
少年道:“我叫一诺。”
那人也跟着说道:“我叫一诺。”
一诺奇道:“你怎么也叫一诺?”
那人又跟着说了一句,“你怎么也叫一诺?”
一诺听出他是在学自己说话,不高兴道:“你怎么总是学我说话?”
那人也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怎么总是学我说话?”
一诺又试着跟他说了几句,那人总是原模原样的学来,不仅所学一字不差,连口气表情也同自己一模一样。
一诺见这人疯疯癫癫,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真的就是这般样子,摇了摇头,不再理他。
一诺转身正要去找他的铁背伯伯,只见眼前白影一闪,那白猿已然跳到面前。
一诺正要拉着它离开,却见那白猿竟然低头垂眉,异常恭敬的跪在了那怪人面前。
一诺心中大奇,正要上前将白猿拉起,不料那白猿却将他也拉了过去,打着手势,示意他也跪下。一诺心中虽说万分不解,但他不想违逆白猿的意思,只好也跟着跪了下来。
白猿又从一诺怀里掏出那三枚桃儿,双手捧着献到那怪人面前。
那怪人迟疑着接了过来,拿起其中一枚桃儿咬了一口,嚼都不嚼一下,呸的一口吐了,将剩下的桃儿随手扔到那清池中,转过身,背着双手去了。
一诺见怪人去了,慌忙起身拉白猿起来。那白猿缓缓站起身,表情异常沮丧,耷拉着脑袋,跟上那怪人去了。
一诺正要迈步跟上,瞟眼那池中的三枚桃儿,觉得就这样扔了,很是可惜,当下俯身池边将三枚桃儿捞了出来。
那桃儿经水一洗,更是晶莹诱人。一诺心道:“反正这其中一枚桃儿也被那怪人咬了,我索性将它吃了,也不算贪吃吧?”心中这样想着,一诺已将那枚桃儿举到唇边。诱人的桃香钻入鼻内,一诺把持不住,小小咬了一口,再也忍将不住。三口两口,便将那桃儿吞了个干净。
一诺越吃,越觉得这桃儿好吃,心道:“这桃儿铁背伯伯不吃,那怪人也不吃,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干脆我都吃了。”如此想法,一诺觉得甚是合理,犹豫了半天,终将剩下的两枚桃儿也都吃下肚去。
一诺将三枚桃儿吃完,抬头却不见了他的铁背伯伯和那怪人,慌忙四下里去寻,一边寻找,一边大声喊道:“铁背伯伯,你在哪里?”
山巅空旷,声音传出去好远,却不见铁背出现。一诺一声接一声喊着,正喊间,忽觉腹部猛然大痛,忍不住哎呀一声,双手捧腹,跌坐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