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怪怪鼠在大乌龟的石洞里睡得很香。
一觉睡到太阳都比竹竿高了,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一看太阳老高了,顿时睡意全无,翻身起来匆匆别过大乌龟,又上了旅途。
不知疲倦地爬啊。爬啊。
爬啊。爬啊。爬啊。
爬啊。爬啊。爬啊。
爬啊。爬啊。爬啊。
爬啊。爬啊。爬啊。
爬啊。
一路上,看见了好多的日出,月升;看见了无数的山峰,无数的星星;飘荡的云彩,霞光中成群结队飞行的大雁;像镜子一样平静的湖面,倒映在湖里的蔚蓝天空……
那些美丽的景色,都没有让它稍作停留。
它心急火燎,只想到达那个藏着光明未来的地方。
匆匆地,又来到了一个宁静的村庄。
时序已到了秋天。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田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啦,高高堆起的稻草垛子,像一座座草房子。
没有了繁忙的景象,村庄里好安静。
一切好像都静止了。
只有一股淡淡的菊花香味,若有若无的在空气里飘荡。
那味道如此的清新,怪怪鼠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几口。
深吸了几口之后,旅途的劳顿,被消去了好多。
心情无比愉悦。
闭上眼睛,要好好品味那一刻的美妙。
脑海里却出现了家乡。
这个时候的家乡,应该也是这样子的吧。
庄稼都收割了,田野里,稻草堆如战场上的碉堡,排列得错落有致。
那些抽了嫩芽儿的稻谷桩儿,像整装待发的万马千军。
三五成群的水牛,在田里饱餐秋草。
不时还叫上几声,表达它们对闲散的惬意。
可是家乡,那真是一个遥远的地方啊。
那么遥远,即便是插上了想象的翅膀,也得飞过万水千山才能到达。
淡淡的乡愁弥漫开来。原本愉悦的心情,变得有些伤感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就在怪怪鼠被愁绪萦绕的时候,传来了两句悠远清越的歌声。
睁开双眼循着歌声望去,隐约可以看见村子东头的茅屋前边,一只丹顶鹤在引吭高歌。
歌声如此动听,歌词又是那么美妙。
怪怪鼠情不自禁爬了过去。
歌声越来越响亮,菊香也越来越浓。
在丹顶鹤的庭院里,满园秋菊怒放,花香像浓雾一般笼罩在院子的周围。
怪怪鼠又深深呼吸几下,所有的烦恼就都不见啦。
神清气爽,忘情地继续往前爬。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丹顶鹤仍然在唱着,一边打理菊花,一边喝着美酒。
怡然自得,十分陶醉。
歌声里,有一种由衷的快乐。
那不是凡间的快乐。
靠得更近啦,看得更清楚了,发现丹顶鹤的身上,不带俗世的尘埃。
它的来历,一定不简单。
怪怪鼠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正要上前去打招呼,丹顶鹤已看见了它。
丹顶鹤停止了歌唱,喜形于色,微微张开双翅,向怪怪鼠摆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嘴里还很高兴地喊道:“是你呀,小老鼠,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怪怪鼠没想到丹顶鹤这么热情,赶紧冲上去要与它拥抱。
眼看就要抱到一起时,丹顶鹤却收起了翅膀,往后退了一步。
怪怪鼠不明就里,颇为尴尬。
“你不是两天前来的小老鼠。嘿,差点认错啦。”原来丹顶鹤把怪怪鼠当成别的老鼠了。“我眼睛近视得厉害,多包涵啊。”丹顶鹤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怪怪鼠讪讪地笑了一下。“呵呵,没什么。”
“来这有事么?”
“我赶了一天路,想讨碗水喝。”怪怪鼠随机应变这么一说。
不过提到水,还真感到喉咙有些干了。
“寒舍别的没有,水倒从来不缺——你找对地方啦。”
丹顶鹤打开了庭院的栅栏,领着怪怪鼠进了屋。
庭院里打扫得很干净,屋子里也很整洁。
丹顶鹤走近水缸,舀水时不经意的拍了一下翅膀。翼展非常宽。
“大叔翼展这么宽,应该在天上翱翔啊,怎么来这小地方了?”接过丹顶鹤的水,怪怪鼠原本是要说谢谢的,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个问题。
“这里挺好的啊。”丹顶鹤愉快地说。
“据我所知,你们理应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啊:春天来了,就飞往广袤的北方;冬天到了,就去到温暖的南方。您却住在这荒郊野岭,是什么原因呢?”
见丹顶鹤颇为随和,怪怪鼠就放开胆子问了。
“这个,这个,你想知道这个?”丹顶鹤皱了眉头。
“嗯嗯!”怪怪鼠一个劲地点头。
“这个,说来就话长咯。你先喝水吧。”
怪怪鼠咕噜噜一口气把水喝完,急切地要听丹顶鹤讲故事。
丹顶鹤笑了笑,清了清嗓子,便慢悠悠讲开了:
我自小立志,要为王国做贡献。于是苦练飞翔的技艺,想将来有朝一日,能够一飞冲天,建功立业。为了增长见识,又游学丹顶鹤王国的都城。面对那里的浮华,没有迷失自己的方向。潜心钻研,刻苦锻炼,飞翔技艺得到了极大提高。
孤单寂寞的时候,就飞到高山之巅,练练歌喉,吊吊嗓子,陶冶情操,提升修养。我的歌唱得不错,歌词都是自己填写。填得多了,就得心应手起来。行家里手见了,都说是大家笔法,慢慢地有了些名声。
不过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学习飞翔上面。学成以后,我以为大展鹏图的机会到了,就决定飞上天去,像众多先贤做的那样,为王国寻找更好的生存空间——作为候鸟,丹顶鹤每年都要迁徙到别的地方,需要有先行者。我就想做个先行者,实现自我价值。可头顶一直有别的丹顶鹤盘旋,不让我飞上天空。不得已,只好收起翅膀,降落下来等待更好的机会。
之后又努力尝试了几次。可丹顶鹤的世界太过复杂,方方面面的关系都需要打点。我天性率真,最痛恨那些逢场作戏、虚伪做作。在处理各种关系时,显得十分笨拙,疲于应对。几经沉浮之后,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脾性,所以到处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了,依然飞不上去,便开始反思,那条路是不是适合自己。
丹顶鹤一思考,上帝就要发笑。静下心来一想,问题就廓然清朗了:我喜欢的是闲散,是自由自在;做先行者却意味着太多的羁绊。权衡一番之后,遂断绝了飞上云霄的念头,选择了离群索居,来到这过起了无拘无束的日子——
丹顶鹤讲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水。
怪怪鼠睁大双眼,痴痴地望着,以为还有下文。
“这就是我的故事啦。”见怪怪鼠傻愣愣的样子,丹顶鹤不得不提醒一下。
“哦?讲完了。”怪怪鼠如梦方醒,然后赶紧恭维:“您的故事真精彩。”
丹顶鹤轻摇了一下头,它并不喜欢被吹捧。不过这小老鼠从头到尾全神贯注地听着,倒是有些与众不同。以前,也对别的小东西讲过,可没几个能像眼前的小老鼠这样专心聆听。
“你倒是很懂礼貌。”丹顶鹤笑道,“不管是不是个好故事,自始至终都在侧耳倾听——这年头,这样的听众已经很难遇到了。”
“不是吧?大叔的故事,听了受益匪浅,感触良多。”
“感触良多?”
“大叔讲的这些,让我觉得这世界好糟糕。像您这样的贤能,只能在荒郊赋闲,那些没啥本领的家伙,却当了大任。若这就是世界运行的方式,我们这个世界的前途,实在不容乐观。”
“呵呵,你怎么会这样想。”丹顶鹤笑了笑道,“我讲的这些,和世界的好坏,没有太多关系哦,只是一些自我抉择而已。再说,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有本事了。比我飞得高的多着呢。那些在我头上盘旋的,不都要比我飞得高才行么。”
“这么说来,您不认为这世界坏啊?”怪怪鼠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世界的好坏,在不同的眼睛里,会有不同的答案。鲤鱼游到了海里,就算海域无限宽广,它也不会觉得自在快活。草原的羊和兔子再多,老虎也宁愿在森林呆着。北方的雪景壮观,到了冬天候鸟就要飞走。毛驴的肉再好吃,大象也不会看上一眼。这世上的生灵,有着各自不同的习性,就会有各自不同的需要。但不管想要的是什么,能得到,眼里的世界就会美好。得不到,就会说它糟糕。像我觉得内心宁静是至乐,受到拘束最最痛苦,就选择来到这里,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感到内心宁静,拘束全无,很快乐的啊,不认为这世界糟糕。现在我眼里,到处充满诗情画意。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看似平淡无奇,其实意韵无穷。与它们朝夕相处,感到由衷欢喜——常常,庆幸能活在这个世上。”
丹顶鹤讲得通俗易懂,怪怪鼠听得明白透彻。
关键不在于得到什么,而在得到的,是否是自己真心喜欢的。
因为听明白了,心情一下舒畅了许多。
大乌龟让它看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丹顶鹤则让它看到这种生活还可以富有诗意。这让它产生了一个想法,等将来完成了夙愿,就回老家打一个小洞,闲散地度过余生。